第33章 第 33 章
扶桑近几日梦魇实在过于严重,羲和来看过她几次,见她神色不好,又细心寻问了几句,扶桑只道最近休憩的不好,并无其他大碍,可是她的神色却是愈发难看了些,扶桑见她一副忧愁上眉梢的模样,宽慰道,“老毛病,你别担心了”
扶桑一直觉得她俩相处模式很怪,她一面觉得那日的妥协不过是宽慰羲和的话,可一想到她那副期待的样子,又有些不忍骗她。
羲和一直抿着嘴,不言不语,扶桑看她神色有些吓人,只好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她似乎习惯了缄默,扶桑一时摸不准她的脾性,却见羲和不知何时握住她的手道,“扶桑,你不需要可怜我”
扶桑慢慢缩回手去,却是再也不敢看她的眼来,“没……”
她听了这话,只沉默了一会,便走了。
这期间,辛然端了药进来,扶桑对这药味一向敏感的恨,又见那盘中盛了几颗蜜饯,这心神便有些飘,她忽而想到那案前的梅魁大约是要谢了,想到芳圃里又没衬得了心意的花来,这一来二会之间,她竟不知不觉有些困了,可一想到梦魇里那翻来覆去的一张脸,就又吓得冷汗涔涔。
辛然端药予扶桑时,被扶桑一把推了开去,她压下心头恐慌道,“这日头正好,你随我去散散心吧”
辛然拗不过扶桑,只好扶着扶桑往后院走去,袅袅炊烟下,只一荒杂草丛生,远远看着,倒也乏味的很。
“阿卿,你这病要是再发下去,我真怕了你像那日……”
辛然这话说了一半,便咽下去了,扶桑皱了皱眉,“那日?那日我作何了?”
扶桑见她一面摇头一面心虚地往下撇,也知她定有事瞒着,扶桑虽对故主之事并无深究之意,但又不禁有些好奇她这身的病根与何事有关,不禁委屈道,“我大抵很多事情都忘了,这病拖着,也是劳苦了我,而今怕是个连知心的人都没有”
辛然见扶桑神色颇为郁结,连忙道,“阿卿,我不是……我是怕你又像上回那样”
扶桑挑了挑眉,“哪样?”
辛然支支吾吾道,“上回你发了病来,差点重伤家主大人,晏然恨不得杀了你”
扶桑忽然有些明白,晏然一直与她不对头的原因。许是见她脸色不好,辛然忙推扶桑回去了,扶桑这一路都是疑惑,可再要寻问几句,辛然却是闭嘴不言了。
扶桑想着下回找个机会当面问问羲和,只是这机会还未到,芷昔又到扶桑院子来了,扶桑对她这几次三番的到来并无好感,到底看在她面容俏丽的份上,想着终日消瘦美人,倒也是另一番风景。
芷昔听闻扶桑身子不适,便过来提议过来看望她,扶桑心想着这副面容除却苍白了些,倒也看不出什么病态,便直言她们太过忧虑。
“夫人比得我之前见的,还要疲惫些”芷昔拢了拢衣袖,偏又端着一身素雅淡意来,许是她那日媚意横生,这会子,倒让扶桑觉得有些怪异。
“无碍,就是时常做梦,一些不好的梦”扶桑拧了拧眉,想着这话头似乎之前又重复一遍
扶桑忽而想起这原主也是青丘之人,便带着好奇问道,“妹妹是青丘的人,我原也在青丘呆过一阵,只是不瞧,生了一场病之后,便忘了很多事情。”
“怪不得我看夫人有些面熟”
其实扶桑觉得她这话有些怪,可她再去仔细端看她神色时,她心里那点诡异又被掩在一双媚眼里,真真假假,不可参半。
“难道又有人和我长得几分相似了?”扶桑眉眼有那么几分嘲讽,那眼却是往案前的梅魁飘去,带着些许尖锐。
“却也不是,青丘灵狐一族,向来容颜俊朗,姿色艳丽,若然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也是夫人独树一帜”
扶桑见她扯了一堆话,也不知这是夸她,还是讹她,只蹙了眉来道,“你同常人说话便是如此吗?”
芷昔愣了愣,那袖口被她拽出几分褶皱,扶桑瞧了一会,那眉头便皱得愈发深了些,
“我是羡慕你,这么能说会道又知书达礼的”
“夫人说笑了”
两人这会子又唠嗑了一阵,便是扶桑一直说乏,辛然才搁了药汁,替她送了芷昔,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只是这会子,扶桑方才嚷困的眼,又有些清明道,
“辛然可是青丘那派的?”
辛然这下子被她捉住的手,顿感一阵吃痛,哭丧着脸说疼,扶桑才放了她,
“阿卿莫不是忘了,你刚来时是家主大人吩咐我伺候的你啊”她这么一说,扶桑有些恍惚,对着她,苦笑不得道,“不是和你说了嘛,忘了太多事情了”
辛然见她神色间似乎累极,又嘱她莫要乱想,便退了出去。
扶桑这会子头疼的厉害,可她却不敢闭眼,那张形如枯槁的脸却像藤蔓一般,倏然间就爬在她的脚下,她昵着眼去寻,又不见半点身影,这么一来二去,她这精神头就愈发不好起来。
羲和来见她时,扶桑正蹲在一园中发呆,她那手腕较前一比,又细上了一分,细腻中隐有些青筋浮动,扶桑来来回回就这么对着这双手看了又看,羲和走到面前她都无所察觉。
“像是杀人的手吗?”
羲和拧了拧眉,有些不解道,“怎么好端端问这个?”
扶桑这会子抬眼瞧她,从上到下逡巡了遍,又转头对她扇柄下的碧霞玉坠看得入迷,羲和见她看得入迷,便将那玉坠递予她道,“喜欢这个?”
扶桑摇了摇头,含糊道,“我原有一把玉簪,和你这块质地是一样的”
羲和捏了捏玉坠,又将它放入手心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扶桑将它重新系回那扇柄下,“我有玉簪就行,这玉坠还是你用最好”
她话音未落,那扇柄突然转了个方向,只见羲和挑起她的下巴,有些郁结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不知这话又刺痛扶桑哪根神经,她这会子倒是一下子拍落她的手道,“我这等薄命,消瘦不起这等厚礼。”
羲和也不知她为何生气,扶桑却心烦意乱地拧了拧眉道,“我想去散散心”
“去哪?”
扶桑这会子眼里漏出光来,“我想回夷山去了。”
羲和皱了皱眉,将扇子捏在手里道,“过些时日吧”
“过些时日,那是什么时候?”扶桑撑着头来,嘴里喃喃着,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同你一起去”
扶桑一听这话,那反感之意又一下冲到她的额角来,“都说了是散散心,散心不就是为了养病,你这不让我去那不让我去的,是想逼死我吗?”
她沉默地望了扶桑一会,见她那眼角一团青翳,只得好言相劝道,“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病得厉害,莫要再说那些呓语了”
扶桑眼角一跳,气得一挥手,便将那扇坠打落在地,骨碌碌地滚了一圈,便碎得崩分离析。她这一看,那焦灼之气又将内疚之意掩了几分下去,羲和沉默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扶桑盯着那块碎玉是一阵头疼,又蹲下身子来,将那划破的玉渣搁在手里,日头照得她有些晃眼,她一边抬袖,一边迷了眼,见这葱玉肌白手上又隐隐有些黑渍,一下子又脱落了干净,只空留一指骨节,她就这般看着,又痴痴地拿着玉片往手臂上划去不一会儿鲜血便涌了出来,扶桑这眼空泛而猩红,甚至于隐隐带了些快感。
羲和一时担忧,往回走时,便见着扶桑不停划破她的手臂,烂肉翻滚,一片血腥,而她眼里却冒出诡异的光来,
“你做什么?”羲和止了她的动作,怒气冲冲问道,
扶桑缓缓抬起头来,那眼又像复了清明,这会子定睛一看,肩膀便瑟缩了一下,随之而来的痛意又漫上她的心尖来,她摇着头痛苦留下泪来,“好疼,我好疼。”
扶桑被这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耳畔只听得羲和一句又一句的呼喊,扶桑想应和几句,眼皮沉的睁不开,耳旁顿时又安静了些。
扶桑意识还尚混沌时,便觉床旁丝微攒动,
“你不醒过来吗?”
扶桑依旧纹丝未动,那人也不急,一下又一下逡巡过她的脸颊,这手还未落下,扶桑便一瞬间捉了她的手腕,那眉眼甚至带了些迷茫。
芷昔一愣,手往后缩了缩,扶桑眼角却噙着笑意,
“你今日怎么不唤我夫人了?”
说完,也不待她应答,看着她那细腕出神道,“看来被你发现了?”
芷昔干脆也不遮掩,一个晃神,便幻作一月白长衫,如隔云雾,只是那双眼,本就泫然欲泣,此时却带着些恨意,看得扶桑一阵心慌。
“苏妙玉?你怎会在这?”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一双眼来来回回看了她很多遍,“原来你还没想起从前的事啊”
扶桑那额角隐隐作痛,又恍惚了神色道,“从前?什么从前,你是要替苏信之报仇吗?”
那女人轻轻掐住她的手腕,又来来回回往她身上扣出印迹来,“你现在果然是个废人”
扶桑疼得冷汗直冒,又挣脱不得,对上她眼底那股恨意,不禁头更疼了。那女子终归玩腻了一般,又逡巡了一圈,便慢悠悠地倚在床旁看着她,扶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却自顾自说起话来,“我历劫回宫之后,看过无忧一回,她同我说了很多话,我寻思她这还是没忘了你啊”
扶桑那点记忆因她那些话又涌出一道裂口来,直压得她心口发闷。
“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我这历劫过得实在憋屈,不是残就是伤,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倒好,躺在这儿,千呼万唤的。”那女人说到这儿时,神色间有些轻佻。
“我忽然觉得当初没有手刃你,实在是一件错事”
扶桑手指扣着床沿,一点点将身体撑了起来,望着她时,又将眼底的晦暗压得低了些,“你要杀我,苏信之也要杀我,看来我们是有点渊源”
那女人拧着眉,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说法,“你错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扯上关系,卑贱之人总喜欢给脸不要脸”
扶桑忽而觉得她这副眉眼有些熟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只是这头却疼得太过厉害,好似眼前之人变成一絮叨的怪物,只她不知自己的眼角已是一点点泛起红来,颇为狠厉。
“所以,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呢,虚无之地都没能把你吞噬干净,你可真有本事”
她说完这话,便掐住扶桑方才的手臂,使了手劲来,恨不得捏碎骨头,扶桑却是半点不给反应,那张脸一会儿便换成另一个影,压在眉骨下,带着痴笑和张狂。
她刚要抬手去寻她的脖颈,扶桑一下便将她甩了出去,又朝她的手臂上舔了几口血来,那模样极为噬魂,那女子见此,幻了长剑来,硬是要捅了过去,却再下一刻,狼狈不堪得跌落在地,扶桑踩着影子,一点点覆在她的头顶,带着蔑视,聚力于掌心,只是手还未下去,便被一阵掌风吹散了。
“你不能杀她,扶桑。”那人由远及近,带着些飘渺,无迹可寻。只见她慢慢地从暗处走来,全身黑纱遮面,瞧着身形清瘦,好似她这一动,便会被风吹散了去。
“你可算是醒了,扶桑”她的声音带了些急切,甚至于有些欢喜。
只是这一会,扶桑却没有给她半点反应。
她探出神色来,眉头皱得极深,有些无奈道,“我是太急了。”
她这会子又转过身来对着地上躺着的人儿说道,“看来玄青仙子也不过如此,她根本没有半点反应”那人裹着黑色长衫,手腕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缎,一点都探究不出她的神色来。
“难道你不知道,她一心欢喜的是无忧,对着这张仇人的脸能给多大反应”玄青也不在意,龇牙咧嘴笑道,“也许你这好剧本应该改一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人声线带了些清冷。
她附耳于那人身旁,寥寥几语,“我偏不信,到时候她还会不愿醒来”
扶桑醒来之时,便见着芷昔一脸温柔得梳着她的发来,扶桑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何时,只觉得浑身酸疼,
她将木梳搁置在身后道,“夫人可算醒了”
扶桑环视了下,只觉此处既不是她的院子,也不像南臾山,便好奇望着她道,“你带我来的,可是青丘”
“夫人聪明了许多”
扶桑不知她是夸自己还是骂她,又想到现下的情形,有些好笑道,“所以你把我绑来这儿,是做什么呢?”
她这会子却是止住了动作,怪异地看了扶桑一眼,“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这原主是怎样一个人?”
“你说的是柳卿卿?”
她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个野狐,连青丘的灵狐都算不上,如何能和那位相提并论呢”
扶桑想着她这么郑重其事,也颇为配合她道,“那她是谁呢?”
她这一面说着,一面将扶桑引到一座坟前,指着那块墓碑道,“你瞧,这便是她的墓地了”
扶桑立在白石堆砌的墓前有片刻迷茫,又往后缩了缩手道,“她怎么死的”
“青丘灵狐算起来也是上古神族,这位上神,我其实很少谋面,只知道她当年是为情所困,至于她怎么死的,也许你可以问问羲和”
扶桑忽而想到羲和房内那上千张画卷里,一个又一个墨迹,卿卿,这墓碑上纂写的正是祁落——字卿卿。
扶桑的脸上忽而白上了几分,只点了点头道,“我一直知道自己不过是替身,你予我说这些又有何意”
她那张脸盯着扶桑细细的瞧,像是要戳出个窟窿眼来,“难道你不知,看似情深似海的人,往往最为狠绝”
“是她杀了祁落?”
她冲扶桑明明暗暗地笑着,甚至于无意思地捏了捏她的脸来,“瞧把你吓的,杀她的令有其人。”
扶桑倏然间呼出一口气来,又一下拍开她作怪的手来,“你说的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一点都不想了解”
“你在逃避”
“不是”扶桑望着她那张脸有些怪异道,“你是谁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名唤玄青,因为我想让你恨我。”她慢慢地看了扶桑一眼,那眼里是扶桑看不懂的深意。
玄青也不说话了,又状似无意问了句,“那我要放你回去吗?”
扶桑摇了摇头,没什么表情道,“不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南臾山,那里不是我的家”
她似了然点了点头道,“那哪里是你的家呢?”
扶桑拧了拧眉,那模样太过狰狞,“夷山,我要回夷山,我还说了要带浮安一起,可是她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她这会子安静地听扶桑絮叨一番,像是宽慰她道,“东西不见了,可以去找,不着急,慢慢来”
扶桑垂下眼来,看着她,“你说的对,肯定能找到的”
两人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番话,她忽然就沉默了,那样子极为怪异,扶桑忽然听见她温柔地开了口道,“扶桑,明日我就带你回家吧”
扶桑愣了愣,一时找不到拒绝的话,倏然间又缓缓落下泪来,她这一看,眉头皱得深了些,“你哭了?”扶桑着急忙慌地擦了泪来,玄青却一言不发的拥着扶桑,力气大的吓人,良久,扶桑才听她的声音,“别怕,很快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