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两人连换了好几辆马匹才赶到了夷山,夷山此地,山峰陡峭,山路又极为崎岖,这趟路走得颇为不顺,扶桑整日颠簸,那本就病态的神色看上去又吓人了几分,族里的长老见了扶桑,只二话不说地替他们拾掇了行李,扶桑去瞧他这张脸只觉得模糊,“原来的裘长老呢”
那人回过身来,看着扶桑不解道,“这族里已经更替了好几代了。”
扶桑了然,只道是自己好些年没回去,而后听扶桑报了名讳,便笑道,“那秦风这小子可盼着等你回来呢。”
扶桑有些好奇这秦风是何人,便见那长老于拐角处朝来人招了招手,那少年风雅尤绝,只看见扶桑时,皱了皱秀眉道,“听说来了客人”
“秦风,这不是你平日里总想的扶桑姑娘吗”
那秦风又将扶桑细细打量一番,“我不认识她”
扶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我久未归山,好些事情都忘了。”
那长老突然来了一句,“他问起裘长老来,他好些年前就已经羽化了。”扶桑点了点头,又问起他墓碑在何处,秦风细细看了扶桑一眼,便道,“明日我带你去看吧。”
扶桑暂且歇了下来,玄青一直皱着眉头看她,却见她突兀开口道,“这里只有一张床,你往里面挪挪身子。”
扶桑依言照做了,睁开眼茫然看她,玄青却像是瞧见了她的心事,“在想什么。”
扶桑摇了摇头,“忘了好些事情,这儿又不像我想的那般。”
她撑着臂弯道,“久别重逢,总会触景生情。”
扶桑只当她是宽慰,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活得比我久了,话愈发老道。”
玄青脸上笑意一晃,“你是在嫌我老吗?”
扶桑又抬眼去瞧她,见她眉眼如画,丰神媚眼的,哪里有什么老不老的,只好摇了摇头。
“这屋里怪的很。”
玄青左右看了几眼,问道,“你是说这金丝钩,还是说这鸳鸯枕?”
扶桑只以为她说笑,可她眉眼又恍惚了一阵道,“你身上的香,真好闻”
玄青拢了拢袖口道,“是嘛?这一味香是我调的最久的一次。”
扶桑点了点头,“有些熟悉。”她说完这话,玄青便不再多言,只嚷着困,便要灭灯去了,扶桑拽着她的手,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待会我去灭灯,你先睡吧”
“你怕?”
“总觉得有脏东西在”扶桑这样一说,手心里的汗又沁出一层,玄青望了她一会,便转过身背对她去了,扶桑却是毫无睡意,睁着眼直到天明。
次日晨起,扶桑便一早拾掇了一番,见玄青还在睡梦里,便也不去叨扰她,只和秦风一前一后去了墓地,秦风望着杂草丛生的墓碑,一双眼也不知再寻什么,他七拐八弯的绕了一路道,“这儿长老更替了很多代,一时半会寻不到”他的眼里是带着歉意的,扶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无碍的,我能想起的也就是裘长老了,所以来看看他”
他听闻这话,也没说不好,又问了句,“他待你很好吗?”
扶桑摇了摇头,“我忘了”
秦风淡淡道,“为何你和她唤同样的名讳呢?”扶桑沉默了片刻,见他一双眼幽幽探了过来,薄唇轻启道,“这是个不太好的名,一身煞气的”
扶桑皱了皱眉,“那你不喜她吗?”
这个问题有些怪,秦风拧了拧眉,像是思索了片刻,“没,倒觉得她可怜,怪可怜的”
扶桑摇了摇头,“那倒是怪可悲的。”
秦风见此,也不在说什么,两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通,扶桑便扶着心口回去了。
扶桑一回来,便看见玄青在屋内翘着她的脚,看上去颇为悠闲,
“你办完事了?”
扶桑点了点头,
“你昨晚都没睡,不累吗?”
她这么一说,扶桑又觉得额头有些疼,只道是睡不太好的症状,便脱去鞋袜,往床上一趟,“你起开些,我想睡一会”
玄青没说什么,盯着她的睡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你看不见吗?”
玄青说这话时是往她身后一瞥的,可是她身后空空如也,扶桑这一转眼,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恰倒好处的眉眼忽而就笑了,“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扶桑这一回头,便怜惜地抚着浮安的脸,她是不曾想会在这儿见到浮安。
玄青眼底那点墨意又深了些,面上倒显得一派随性,只脱口道了句,“我那日去青丘,便寻到她了,只是她受了很多伤,奄奄一息的,我就不好和你多说什么”
“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知道的,浮安对我很重要。”扶桑一面说着,一面又细心照料起浮安,可见她一直闭目不醒,宛如一个酣睡的婴儿,
“为什么她都睡不醒呢?”
玄青淡淡撇了一眼,“她伤的有些重,一时不会是醒不来的。”
扶桑拧了拧眉,又状似无意问了句,“那是谁伤了她呢?”
玄青沉默了片刻,那眉眼又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带了那么点探究之意,“倒是不清楚,你一向聪慧,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扶桑不曾想他就这么把问题甩了过来,她摇了摇,痛苦地皱起眉头道,“我忘了,当初在北岳走得匆忙,都怪我没顾得上她”
玄青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什么,扶桑又将眼探了过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听闻久薇山有一处圣池,若凡人浴之能修道成仙,也许我去舀来一勺,浮安便能醒了”
“听说过”玄青楞神地看了她一眼,久到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你明日再去吧,你最近睡得不太好”
扶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忽而就笑了,“你真是个好人”
玄青楞了楞,瞥开她投来的神色,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扶桑夜里睡下时,先着索性睡不着,便一路狂奔到了久薇山去,不知为何,她心跳有些快,一转眼便见玄青一双眼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你吓死我了”她说这话时,是当真有些薄怒,
“天色太晚,你做贼心虚啊”
“本族之物,谈何偷,就是借用”扶桑嘟囔了一句,
玄青不再多说什么,陪她走了一路,只是她不知这地方还有结界,晕头转向了一路,也不知怎么找到入口,两人索性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玄青脱口道,“容我想想,也许还有其他法子”
扶桑望了她一会,虚弱笑了笑,“也许吧”
玄青却率先一步捉住她的手道,“你不信我?”
扶桑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信你。”两人这般望了一会儿,倒是玄青先撤开目光。
秦风尾随了扶桑有一阵子,不论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那日扶桑终于挨不住,回过头来问他,“你做什么?”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扶桑,像是在笑一般,“扶桑,你回来了。”
扶桑一时弄不清他是何意,他忽而转了眼来,望着扶桑在笑,“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扶桑皱了皱眉来,“只是来看看罢了。”
秦风换了一种态度,甚至于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是疯了。”
扶桑这下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秦风朝她笑了笑,“你不该回来的扶桑”
他就这样一面笑着,一面朝她走来,他细细的手腕往她脖颈上爬去,那双附庸风雅的眼带着毒辣和尖锐,“竟然你回来了,那就和我一起去死好了。”
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扶桑那张脸一下由红变白,她刚试图去勾着那双手,秦风便像换了一个人样,“快走,扶桑,不要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他手刚落下,扶桑便瞧见他面色极为彷徨不安,他一边喃喃着,一边痛苦锤地“火,到处都是火。”
扶桑回过神一看,便见扑天盖地的野火倏然间蔓延开来,她忽而想到浮安还在院子里,便拼了命往回赶,可秦风却硬生生拉住她,“别去,扶桑”,他面目极为痛苦,泪水流淌过整张脸颊,整个人如坠云雾,几近透明。扶桑悲切地望了他一会,轻声道了句
“谢谢你啊,秦风”
然后她便不管不顾地朝火海里冲了进去,那火焰烧在她身上,她并不觉疼痛,可看见浮安躺在那儿,安静闭着眼,被烈火烧得只剩白骨时,她竟觉得有些难捱,这股痛意就这样直蔓上眼来,又往心口上钻,她捧着那堆烧焦的白骨,凄然地流下泪来,玄青就这样隔着火海看着她,忽而没有半点前进的理由。
那黑纱遮面的人,终是踏上步来,她信步而过的地方,便腾升起一团火焰,那火舌犹如嗜血的狂魔,直逼屋檐,瞬间吞裹了这一切
“你可是醒了?扶桑”
扶桑一阵瑟缩,泫着一张泪眼去看她,“您能不能救她?”
只听那人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残忍道,“是我杀了她,扶桑”
“为什么?”扶桑抬眼去看,捉住她的衣角,怯生生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必须得死”
“可我不是坏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想我死?”扶桑捏着那白骨,眼里满是错楞。她这会子头疼欲裂,像是在撕扯着什么,那人却一点点扯开她的手来,那掌风一下冲到她身前,
“这就是命啊,扶桑。”
扶桑急急吐了口血出来,玄青忽而快步落在她身后,拧眉道,“你别再逼她了。”
那人似有些轻笑,“玄青,我真是不明白你。”
玄青那眼斜长入鬓,带着点邪气道,“她根本就没醒,这法子激不出来”
那人凉薄地笑了笑,“不,你很快就会明白,压死她最后一根稻草的是什么”
扶桑还在往后缩,那人忽而将她拽了过来,上下逡巡了一番,那白缎倏尔穿过她衣袍,只见一枚剔透的玉簪落在她的掌心,
“你竟不愿面对,那便让我来告诉你”
她捏着玉簪,一下便朝她的心口捅了过去,扶桑就这般定睛去瞧,却见她黑纱落尽,一点点褪去,俨然一副白衣胜雪,眉目清冷的模样。扶桑望了一会儿,那玉簪染了她的血,一瞬间便将她浸透了个遍,眼里只有血,大片大片的血,那脸上还有些温热的东西在流淌,粘粘的,她倏然间便落下泪来,又抵着那处往前进了几分,轻声又卑微地喊了句,“祈落”
祈落楞了楞,眉目带了不解道,“你?”
扶桑眼角忽而带了笑意道,“你看,我还记得你”
祈落吓得缩回手去,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那屁点大的小孩小心跟在她身后,硬说怎样都不会忘了她的样子。
扶桑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极为苍白“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
祈落又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来看她,“你醒了?”
扶桑不答她,只一双眼往她身上转,俨然一羞怯的姑娘,祈落那点耐性不知为何一瞬间消失殆尽,“那也好,拿你祭了幽冥宫,你也应该没话可说了”
扶桑伧皇地摇了头道,“不要,祈落。”
祈落根本不听她言语,不一会儿功夫,便带她到了苍云之巅,玄青急忙跟在她身后,阻拦道,“她现在一点神力都没有,你疯了,这不是让她去送死”
祈落那柳眉就那么倪了她一眼,“是你说让她尝尽世间情苦,便能脱胎换骨,玄青,你也是窥过天机的人,怎么如今说这种蠢话。”
扶桑拽着她的衣袖,眼里一片怯意,“祈落,我怕”
祈落深吸了口气,又闭上了眼来,那掌心便对着她的天灵盖而去,只是这手劲还未落下,便被一声凤鸣散了去,
“连你也要来阻我?”
羲和一身玄衣翩然落地,她轻轻扯过扶桑于身后道,“我自堕入妖道起,便发誓要护阿卿世世周全”
“祈落,你虽育她,可她和你不一样,你有天下苍生重任,她只是她,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的”
祈落这会子听了这一通话,只觉眉目愈发烦躁,对着羲和破口大骂道,“亏你也是上古之神,连这等重任也落得一干二净,我在虚无之地的万年,尝遍无尽之苦,若是这天下苍生因她一人损毁,只怕我是难辞其咎,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羲和听了她的话,只沉默了一会,便拧着眉道,“我不信,这天下苍生要她一个人来换”
祈落扶了扶烦躁的头道,轻蔑得笑道,“她是从我的愿望里诞生的,唯有她才能,也只能是她”
祈落那双眼被焦灼之气带了些张狂来,她年少时便以巾帼不让须眉出名,这会子那点嚣张甚至沸腾到血液里,“你若再拦我,我便会让你死。”
羲和这会子倒是一派肃然,两人打斗了一番,也是难分胜负,只是羲和显然也是吃了些苦头的,她本就经脉俱损,元神俱毁,全靠那点意识在撑着,这会子只能败下阵来,那冰肌玉骨的女子嘴角还沾着血来,整个人却瞬间苍老了下去,青丝于暮雪,扶桑胸口还戳出个血窟窿来,她倚在身上,用最后一丝法力,将她那处抚得干干净净,“以后莫要再伤害自己了,你自己不心疼,我看的都心疼”
扶桑摇了摇头,又颤着手来抚上她的白鬓,“我恐怕来不及看你出嫁的样子了,阿卿。”
羲和细细捏着她的手,在她耳畔细细道,“我知你喜欢她多过于我,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还望你能原谅我”
扶桑那眼泪便垂了一地,她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她一遍又一遍的阿卿,似隔着久远记忆而来,她忽而想到那些日子里,或是那些梦境里,她永远都不能窥探的脸,一个永远孤傲不逊的背影,以及她那点小心翼翼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