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玉漏沉沉之夜,只听得苍松之顶阴风飒飒,峭石皆立的山峦,异风涌动,如墨的发梢被突如起来的一阵狂风吹散了,扶桑迷了迷眼,对此光怪陆离的阵法感到颇为头疼。忽闻一琴声传来,待扶桑再去寻时,又似隔了云端而来,扶桑拧了拧眉,似乎对其颇为熟悉,又隐隐觉得不适,她走了一路来,便见林中忽现一短垣,她有些诧异,又慢慢踱步而去,只见一石室内置了一盘白棋,又余几座石桩,她道这奇门遁甲道有一番路数,便莲足轻点飞升落子,良久,这石桌突现异样,不一会儿,扶桑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闭上眼前心想这下可真是完了。
不曾想,此处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几缕星光从头顶上落下,不禁也要感慨这星罗棋盘的鬼斧神工,又巡视了下四周,便见一酒盅模样大小的血盅落在网阵里,扶桑一时欣喜,方想探手去拿,便听一阵抚琴声起,她拧了拧眉,
“是谁在那装神弄鬼?”
那琴声忽而由远及近,待到近时,便见一手执碧霞扇坠的白衫女子隐在晦暗处,不声不响。
“你是何人?”
她一开口,声线便极为凛然,“血盅你碰不得也用不得”
“你若是要阻我,便动手吧”
她指尖轻碰着扇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你可知血盅是以血养魂,以命养灵”
扶桑不知她此话是为何意,“不就是区区一条命,我赔的起”
她这会子倒是轻笑出声,只是这笑意带了些嘲讽和冷意,“我方才还想着,如若你有半点退缩和犹豫,也许我会把它送予你,可是你实在是令我失望”
“原来你为了姜韫,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她忽而从暗处走来,轻盈细步间,隐有暗香浮动,只见她云鬓间散落些许发梢,也丝毫不减她青眉下的晕眼风情。
扶桑现下的表情实在诡异,脑海里满是羲和为何会在北岳,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你怎会在此?”
她淡笑道,“我若不引你,你又怎会来见我”
扶桑忽而恍然大悟,顾姝那日反常也似乎寻到了由头,“你跟踪我很久了?”
她忽而低垂下头来,带着一丝落寞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扶桑对此话自然不能深信,只冷笑道,“我和你说了,我不是阿卿,也不是她的替身,你为何还要如此纠缠不休?”
扶桑见她慌乱地摇了头来,只道自己出口太冲,又寻思着这一时半会能将血盅拿到手的机会有几成,却见她忽而抬起扇柄,那手里的扇子便飞冲出布棋,她神色凛然道,“糟了,结界要破了”
这会子地面涌动,似有坍塌之势,羲和拦腰将扶桑抱离开来,扶桑缩在她怀里,抓着她衣领,急切道,“怎么回事,血盅呢?”
羲和拧了拧眉,“你要救姜韫,血盅你用不得,而且这法子根本不管用,姜韫非人非神非妖,便是血盅也不能将她起死回生”
她见扶桑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恶狠狠地加了句,“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扶桑对于再次碰到羲和一事,颇为抵触,可那点抵触在羲和眼里不过是猫爪的戏弄张扬,只要一想到之前的事,她就觉得满心的疲惫,那种仓皇不得的日子,似乎又像她蔓延过来。
“你放了我吧”扶桑这样一说,只觉得干涸的心似乎又能流出泪来。
羲和却转瞬捏着她的手来,又一寸寸往她身上爬,“放了你做什么?你又逃了怎么办?”
扶桑笑了笑,又像浑身脱力般,撞了她一个满怀。
羲和一碰扶桑,扶桑就浑身颤抖,她神情一怔,替扶桑掖了掖被角,“那日是我不好,你早点歇下吧。”
她一转身,扶桑便抓住她的手,细细摸索道,“你不想要吗?”
她神色暗了暗,眼里是扶桑看不懂的深意,“你太累了。”
扶桑笑着看向她,“怕了?”她挑了挑眉,只缓了口气道,“你没有想明白。”扶桑又望了她一会,忙报住她的腰,“趁着糊涂不是更好。”她一听这话,忙将扶桑的手拉开,语气不善道,“你太幼稚了,扶桑。”
扶桑的日子一下又跌进了低谷,这样没头没尾,活像个动物一般,羲和进了屋来,见她仍躺在床上,拿手戳了戳她的背,“不起来吗?”
扶桑转过身来去瞧她,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她见扶桑情绪低落,遂提议道,“趁着上元节还未过,今夜去游湖吧。”
扶桑点了点头,拿了眼去瞧她,她见扶桑不动,有些好笑地将扶桑抱了起来。扶桑一动不动地被她搂在怀里,她看了扶桑一眼,又拿锦帕将扶桑擦拭了一遍,便抱了扶桑出门去了。
扶桑埋在她怀里,也不敢抬眼去瞧,她招呼了车夫,就这样一路把扶桑抱到马车里,
“你胖了些”
扶桑睁开眼来,看她嘴角抬着揶揄的笑。
“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将扶桑的手心轻楼在怀里,道,“你若是早点说,我也不必这么折腾。”扶桑虎了她一眼,便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出神。扶桑大约没想到她这么有耐心,她自己无事怀悲了好些天,身上还是没缓过劲来。
两人下了马车,便提步上了画舫,画舫内有一歌姬,正唱着一曲思归,扶桑一面听着一面看她奏乐的神情,她见扶桑看得入神,便拿了牌骰过来,吃了几张牌面后,扶桑便没了兴致地出了船来,见外头灯火一片,又不禁出了神来,羲和也尾随她而至,也不出声,“我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我想回夷山了。”
羲和也不追问是为何,只点了点头,扶桑忽而想到一事,又不禁好奇问她,“苏信之是你杀的吗?”
她挑了挑眉,扶桑见她神色傥荡,不像是说谎,“那日他化成厉鬼,硬说是我杀了他。”
羲和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扶桑点了点头来道,“他死法颇为诡异。”
她忙将扶桑的神识轻轻探了过来,“别想太多了。”
扶桑这么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便又入了船舱内歇下了。
扶桑对于被带离到南臾山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再见到羲和,她一向乖张的脾性一下又冲到顶点,两人一见面不是吵架便是动手,好几次扶桑都会对她破口大骂,骂她不过是个奸逆小人,卑鄙无耻,她都只是拧了眉来看扶桑,神色不清不淡。
扶桑忽而想起浮安自那日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浮安呢?”
羲和慢斯条理地沾了一口茶道,“你找那小叛徒做什么?”
“她只是个孩子”
她像是被气笑了,“你对旁人倒是宽宏大量,对着我却是刻薄无情。”
扶桑见她语气颇为寒酸,也不理她,只盼着浮安能化险为夷,好待她脱了身之后再去寻她。
扶桑对这南臾山终究提不起半分兴致来,忽而又想到那血盅也不知流落何处,一时便心烦气躁。
“血盅现在不在我身上”她似乎看穿扶桑的想法,扶桑有些不屑道,“你会安什么好心,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扶桑几乎是说出恶毒的话,她听了这话,脸上又白了几分,透出一种虚无,扶桑见她神色不好,又一时气恼自己的处境,这会子又不好下了面子,便一睹气闭了眼来不理她,末时,只听她临走时说了句,“我是有那么点私心,可我那点私心全是盼着你好来着,便是你不喜,我还是会这样做”
扶桑再见仲离之时,不曾想是这副光景,他见着扶桑来,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甚至于极度厌恶,为何是厌恶,许是他眼底那点杀意,
“听闻你近日睡得不□□稳”
彼时,扶桑虚倚在床榻上,转头便对一株梅魁看得入神,他见着扶桑如此,一阵气恼地甩了他的针包,“瞧着倒不像虚弱之人,我看你这副光景比某人还健气上几分,真不晓得她硬要我来给你诊病是为何意”
扶桑一下便捉住话头,想着是有些时日不曾见到羲和了,“她怎么了?”
许是扶桑这不轻不淡的口气一下子激怒到他,他横了扶桑一眼,对着扶桑破口大骂道,
“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没良心的,当初你半死不活躺在后山时,是谁为你断筋续骨,保你容颜不损生命不息的?现在你倒好,为了个连生死簿都没记载的人,说什么起身回生的,你当你是大罗神仙啊,亏得羲和也信,还真拿自己的血去祭血盅,那东西可是要人命的,你这白眼狼,不感激人家就算了,还在这儿对人家颐指气使,我真是受够你了”
仲离还在那吐着长气说了一连串骂扶桑的话,都不带喘的,扶桑忽而想起她那些时日不大好看的神色来,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仲离见此,私以为扶桑没有一丝反应,那气点几乎要直冒云霄,估计恨不得拍死扶桑。
回到南臾山有些时日,辛然见了扶桑,眉目间皆是欢喜,只是看扶桑比之前又憔悴了几分,不免有些心疼,好在扶桑近来不太爱发病,药就断了,辛然将那些话本子分了些予扶桑,扶桑偶尔闲时翻上一翻,羲和进来时,便指着上头一页道,“原来你好看这个。”
那页话里正讲着龙阳君与他君王是如何难舍难分,扶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话本搁置在桌上,见她拿了蜜饯来,递予了扶桑,扶桑转念又想到那日仲离的话来,“你伤可好些了。”
她微微一怔楞,“是仲离和你说了什么吗?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扶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救姜韫是因为我心有愧疚,可是你,我总归亏欠你太多。”
她没说话,神色有些落寞,彼此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扶桑挑了几粒蜜饯在嘴里,顿觉酸倒后牙槽一片,面目狰狞。
“怎么了。”
扶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蜜饯与从前比涩得很,想来仲离是怨我的”她往嘴里尝了尝,立马就皱了眉头来,那模样有些气鼓鼓地,“这家伙。”
扶桑拿了茶予她,她啜饮了几口,便搁下道,“你近来若是烦闷了,待到晌午时我带你去逛逛。”扶桑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后来,扶桑又迎来一个客人,芷昔较之前又是堪比花娇,扶桑看着她笑了笑,
“那日我走的匆忙,没给你备成亲的礼”
她脸上娇羞道,“夫人太客气了,你是恩人,我如何还能有理由承受你的礼。”扶桑笑了笑不作应答,她怀里抱着灌灌,自那日之后,它精神头好了很多,见了扶桑忙往她身上粘了过来,扶桑笑着摸了摸它。
“阿泽太淘气了,还望夫人莫怪。”
扶桑摇了摇头,“淘气好,活泼些,也有生气。”扶桑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抬眼去瞧,
“我见夫人整日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扶桑摇了摇头,“老毛病了,习惯了。”
她这么一说,已将灌灌拢在怀里道,“夫人若是心有郁结,伤了肝气也不好。”
扶桑本以为她只是叨烦几句,却听她道,“青丘岭上有株灵药,花叶不相见,生于泉水之中,虽比不上绛仙草,但到底算得上良药一枚。”
扶桑笑了笑道,“竟不知妹妹还会略懂医术。”扶桑见她轻抚着灌灌,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迷津问路的话,那里也是个好去处。”
扶桑点了点头,又道了句,“你那日去苏府邸时可见过苏公子。”
芷昔想了想,有些踌躇道,“远远瞧过一回。”扶桑看她模样倒不像说谎,又忙道,“他死了”芷昔又看了她一眼,“那真是可惜了。”
扶桑看她面上神色淡然,便也知晓她似乎并不知情。
睡到晌午时,羲和便进来,看扶桑已然梳洗好,脸上神色好了许多,便不觉看得久了些。路上偶尔几只蝴蝶飞过,她拢了一只在手心里,又递在扶桑面前缓缓松开手,扶桑看她笑意满满的样子,不觉有些好奇,她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咳了几声。
扶桑抬了眼去瞧她,似想看清她的眉眼,青眉桃眼,似描非描,只留个影儿便已是极好的,她将扶桑的手慢慢拉着,扶桑有一阵恍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谁了?”
她点了点头,扶桑看了她一眼,“看来我被你耍了很久。”
她摸了摸鼻,“我近来想了很多,许是我忽略你太多感受,你才不愿与我深交”
扶桑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很怪,模棱两可的。”
“你既不愿我唤你阿卿,那我便喊你扶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让着你。”
扶桑点了点头,也不在说什么。其实她心中清楚,羲和不过是迁就着她,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羲和得了她的许诺,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扶桑甚至于怀疑,这浮生之间是她于迷雾中越走越远。
她近日与塌边睡下,许是噩梦惊扰,一觉醒来全身出了汗,她总觉得最近事多,烦得紧,却又苦于寻觅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