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6

  暗河颇宽,昨夜天色昏暗她们未能看清,今日一看才知这两旁河堤停了不少的乌篷船,土地说是因沁阳地偏,四面环山,山路不好走,所以大多商货往来都走水路。

  三人出了小巷,在暗河边上转了转,遥舟只静默站着,神识飞了出,盖了暗河而去,半晌睁眼,却未曾寻到半分踪迹,若再放神识怕就要被天界发现了去,尤其此处为太虚上境的地儿,自己的气息稍有遗漏怕是就要被那人感知到……

  她叹一口气,把神识收了起,只觉心中颇有几分烦躁。

  她们在城中闲待了三日都未有什么怪事发生,倒是溪涯的修为略有精进,堪堪能看出几分结丹之景。

  待第四日入夜时,她们在莫如笙家用过饭,别了她出门离开,往客栈而去。

  今日上午溪涯刚刚学会怎么稳站于寄遥之上,虽未能做到御剑飞行,但也算是进步了不少,她前儿被遥舟带着于空中御剑时曾颇羡慕,如今自己也可以了,心中甚是激动,拉着遥舟的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快走到客栈之时,天色愈发暗了,客栈关了大门,溪涯正要跑上前去敲开,却被遥舟拉住,她的步子一停,仰头往西边望去。

  溪涯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发问,却忽听到一阵“沙沙”声,她们脚边的路面翻动,钻出一个头来,正是土地,那小老儿着急,却不敢出声去喊,免得惊动别人,只低声一句:“仙君,暗河边上……”话未说完,遥舟却是一把横抱起溪涯,一手拽了土地领子,在他的“哎呦”声中,缩地而行,转眼到了地方。

  那暗河边上正有人惨叫连连,三人落地望去,却是一蓝衣捕快正捂着自个的手在地上打滚,旁边无有别人。

  遥舟皱眉四下一看,却是不见丝毫怪异灵气,便松手放下溪涯,让她去看看那捕快如何,自己快步走到暗河边,放了神识扫过去,却只在河中见着些游鱼,半分灵气都未寻见。

  着实怪异,遥舟踱步几许,望着河面沉思,她感觉到那股怨气,一瞬就赶了过来,可如今来看,那魂魄却分明是早了自己一刻便离了去,在凡世之中,竟会出一方自己都不定能收拾得了的怨魂……此事想是不怎的简单……

  她拂袖过去,溪涯正在一旁安抚那捕快,半晌才让他平静下来,取了他护着的右手去看,扒开了袖子,其上赫然一只黑漆漆的手掌印映在上边,伤口之处似是被什么火炭烧过一般,皮肤尽数烂了去,连其中血肉都被灼得发黑。

  “这是……”溪涯被骇了一跳,抬头去看遥舟,却见她紧皱了眉头,取了那手臂细细看了几眼,眉头就一瞬展开,再看那捕快,正直愣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胳膊,似被吓得不轻。

  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什么,遥舟就只道:“想是烧伤,先报官处置吧。”

  两街外就有巡逻衙役,听闻喊叫已经赶了过来,见着受伤的捕快,都吃了一惊,齐齐叫道:“刘捕头。”

  他们一众人围上来把那刘捕头扶了起,要送去医治,余下几个围了遥舟和溪涯,土地老儿见有人来,早早钻了地去,只可怜师徒二人,虽衙役们觉着两个单薄的姑娘不太可能犯案,但也难免要把两人带回去审问一下。

  大半夜的开了庭,那县太爷颇困乏,只草草问了两句,一句收押明日再审,就命衙役将她们押了下去,关在了一处牢房中。

  牢房简陋,又多年不见天日,潮湿极了,地上臭虫横行霸道,遥舟望见那衙役守在外边,并不进来看着她们,就从袖中乾坤里取出了两把椅子,拉着溪涯一起坐了下来。

  溪涯依旧心中疑惑,轻声问她:“师父,那人手上的伤……真是火烧的吗?”

  遥舟摇头,嘴中打着谜语,“似是火烧,烂皮烂肉,不消七日,阎王索命,说的便是这种伤了。”

  “那……”溪涯被她绕的糊涂,皱眉苦思却不解。

  遥舟伸手揉了她的头,笑道:“莫想了,小脸都皱在一处了。”

  “徒儿不甚明白。”溪涯颇苦恼,“阎王索命,就是说那伤口会要了人的命吗?”

  “是了。”遥舟觉着她苦思的样子着实好玩,又道:“傻丫头,明日这案子怕是就能结了,到时师父再告诉你。”

  狱中不得好眠,夜半,外边看守的两个衙役睡得沉,溪涯在椅子上打坐,遥舟只拿一本书,借着微弱的光看着。

  许久,狱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唤:“遥舟仙君,遥舟仙君。”,听声音正是土地,他从枯稻草堆里钻出来,顶了一头的灰尘,拍上一拍才三步两步跑到遥舟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只半掌宽的竹筒,恭恭敬敬地递给她,“小仙好没容易才找到了,就放在县太爷的枕头下。”

  遥舟接了竹筒,略拧一下,竹筒松了开来,倒出里边油纸包裹的卷宗,草草一翻,翻到一页,细细地看起来,溪涯凑了过去,挨着她一起看着,却是一字也未看懂,那卷宗上的文字长得颇为奇怪,她只辨认出几个,便就退了开,与土地站在一处,问他:“土地公,你可听说那撞了邪的捕快现怎么样了吗?”

  “想是不太好,我看那些衙役去外边带了不少大夫回来,闹闹哄哄了好久,现儿都没弄明白怎么了。”想了想,他又道,“前几日总与你们一处的姑娘也来了,不过她不知你们被关了起来,正在偏院待着。”

  溪涯点了头,默声回到遥舟身边,看她不急不缓地翻着卷宗,也不敢打扰,就合着眼睛,心里默背着道经。

  半刻之后,遥舟合了卷宗,递与土地,嘱咐他原模原样放回去,又让他打听打听这几日撞了邪的人都是哪几个、与两年前落水的妇人认识否。

  溪涯看着土地离开,遥舟才伸了个懒腰,语气平静地道:“我看那卷宗上写着,平初七年秋,沁阳城西暗河北段,有妇落水,妇盖城东薛平东之妻,孟氏,娶妻三年余,未有后,于八月初五戌时自投河去,殁廿年……溪涯,你觉得如何?”

  溪涯低头沉思片刻,道:“徒儿……有一事不明。”

  “说吧。”遥舟眯眼笑着。

  溪涯皱着眉头,道:“这孟氏之家在城东,暗河横跨城去,东边自是也流通,她为何要行这般远,跑到城西来投河?莫不是她想走得远些,就不必拖累夫家?”

  “若说她这般为夫家着想,那怎会挑这么个时候跳河,八月初五,不过再有几日就是中秋。”见她疑惑,遥舟便提点她,“也许是她要来城西做些什么,失足落了河,或是……她怕遇上熟人相救,便死不了。”

  溪涯却摇了头,“可卷宗里说她投河是在戌时,正是城中百姓或归家或上街、行人甚多的时候,城西又是市,想是未出撞邪一事的时候,半夜人都甚多,她若是怕人相救,也不该挑这么个时候。”

  遥舟的笑容不减,又猜道:“那就是孟氏其实是在城东跳的河,在水中泡了一夜,被冲到城西,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溪涯想了想,略有犹疑地点头道:“这也说的通。”

  遥舟却伸手敲了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漏洞颇多呢,咱们在暗河之上看到那多乌篷船忘了?且不说戌时投河有多大几率被人看见,再说这一路数十里漂下来,尸体莫不会被水草勾住?被行人看见?被船家划桨时碰到?可这些卷宗里都未提起,到底是衙门没有查,还是查出了却不愿写上去?明明平初七年的其他案子最少也有仵作的验尸词,可这溺水的案子上,只有一句八月初五戌时自投河去,尸体究竟是何样都没写,难道不古怪?”

  溪涯仔仔细细在心中斟酌一二,豁然开明,“的确古怪。”

  遥舟仰躺在椅子上,叹了声气,“这溺死鬼这般大的怨气,想也是有缘由的,只是她身边有人护着,我无法见她,便也不得问个清楚、帮上一帮。”

  “师父要帮忙?”溪涯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满面担忧,“可是,师父帮了那溺死鬼,难免要用仙术,若是被天界发现可怎办?”

  “这个无妨,我这几日也想开了些,等去过北丘洞府后,也该回一趟天界了。”她俯身起来,捏捏溪涯的鼻子,“到时与师父一处回去,可好?”

  溪涯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半晌才结巴道:“师,师父,你要带我去天界,可,可我还不是仙人啊。”

  遥舟露了一笑,道:“无甚么大碍,且天界灵气甚足,待咱们回去之后,不等你大成,就先不下凡了。”

  二人聊了一夜,天微微亮时,才见着有衙役进来提人,来的正是莫如笙,见着她们二人,着实吓了一跳,先取了钥匙放她们出来,问道:“这是怎的了?怎么今日提审的犯人是你们师徒二人?”

  遥舟只淡笑,回一句:“阴差阳错,唉,不可说,不可说……”

  升堂威武,未能安生睡上一夜觉的县太爷在堂上打了个哈欠,底下衙役也多有困倦,遥舟和溪涯站在堂下,却比他们精神许多。

  人间的事多麻烦,升堂审案,提审的犯人入堂先不需别的,得要跪地,给县太爷响响当当磕上三个响头,再喊几声冤枉,然后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把案子娓娓道来,这冤枉声才能停了。

  只是这事溪涯不懂,遥舟又不愿做,况县太爷累得要死,只盼着庭审结了回去补个回笼觉,就默允了她们二人站着听审。

  县太爷打着哈欠问:“昨儿下午酉时至衙役捉了你们之间,都在何处,做些什么,给本官一一如实招来。”

  遥舟拿捏一下,正正板板地合袖一拜,恭敬地道:“禀大人,小女子昨儿戌时时带着小徒在沁阳衙门门口的茶摊上等了半个时辰,待沁阳府衙役莫如笙得了空,一起与她家中用饭,戌时末出门,想到前几日在暗河边上丢了个钱袋,就想着顺路寻上一寻,结果才到暗河边上,就见着一捕快在地上打滚,上去刚要查看,巡逻的衙役们就都到了,小女句句属实,请大人明查。”

  “莫如笙?”县太爷听到前言,便昏昏沉沉地招手道:“那不是舍女?来人,传我家如笙上堂。”

  莫如笙就在柱杖的衙役中站着,闻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三步两步出来,给县太爷跪下一磕头,道:“小差莫如笙,叩见沁阳知县。”抬头一看,却见他眼神迷蒙,就高声道:“知县!莫忘了这可是在公堂!”

  县太爷这才睁大了眼,嘴里支吾一声,咳嗽一下,厉声问道:“那个,莫如笙,刚这嫌犯所说可是真的?”

  “是真,戌时间小差的确与她们一起用饭,不过,刚她所说丢了钱袋一事……我并不知。”莫如笙抬头望一眼遥舟,多有愧疚,遥舟回她一笑,叫她安心。

  “好了,你下去吧。”县太爷支起身子,又问道:“你说你顺路去寻钱袋,可据差役所查,你们所住的客栈明明离暗河还远着呢,如今这么个情况,又是入夜,你们两个女子去暗河边上,莫不害怕?”

  遥舟严肃了脸,抬头看他,“怕,甚怕,所以昨夜见着那捕快大哥发了失心疯,我徒儿整夜都未睡着……”

  “行了行了,这话就不必再说。”县太爷一皱眉,道:“我昨夜派人查了你们二人的客房,并未发现什么不该有的凶器,且你们二人是五天前才入的城,时间上也不符……”

  他摸一下下巴,咳了一声,严肃道:“现未有什么证据,就暂且放了你们,近日都莫要往暗河边去了,免得两个女子再出什么事端,等刘捕头醒了,听了他的说辞,再做审查。”

  说罢,他又唤了莫如笙出来,叮嘱她近日守在遥舟二人身边,时刻看着,说罢便下堂走了。

  “咱们这便被放了?”溪涯望望遥舟,有几分诧异。

  “自然了,城中撞邪一事都有三月了,你们两人五日前才到,怎么想都与此事无关。”莫如笙走上前,拍拍溪涯的肩膀,“昨日是不是被吓着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伤口,前几次的人不过只被吓晕罢了,刘捕头也是倒了大霉。”

  遥舟只淡笑一下,问她:“这刘捕头就是主查落水一案的人吗?”

  莫如笙点了头,道:“是了,这案子两年前好像就是他查的,知县现儿就把案子重新交给他了。”

  “哦,难怪了。”遥舟垂眸笑笑,不再问什么,只道:“这关了一晚,也怪累的,莫姑娘,反正知县也算是给你放了假,你也不用值勤,不如陪着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莫如笙欣然点了头,道:“好。”

  中午用了饭,因县太爷嘱咐莫如笙要看着遥舟二人,她就也在客栈里定了间上房,就在遥舟她们旁边住着。

  入了正午,她昨夜不得休息,也甚是劳累,就回了房中去午睡,遥舟二人这才得以叫了土地出来,问一问昨夜让他去查的事。

  他咳嗽一声,道:“小仙连夜去查,那撞邪的人中,有三个查不出与孟氏或她的夫家有何关联,另有两人曾是薛平东的酒肉朋友,还有一个老妇,是薛家的邻居。她与别人不同,是晕在了薛平东的家中,她儿子见她许久没回来,出去寻她时,才发现她晕倒在邻居家的院子里,那时薛平东和他母亲已经搬走一年半多了,还有这个刘捕头,若说关系,两年前孟氏溺水的案子是他查的。”

  “如此……我知晓了。”遥舟淡淡一笑,不再多问,挥手让他退下去,自己沉思片刻,又望着溪涯问道:“徒儿,听到这些,你可有何想法?”

  溪涯低头想了想,颇冷静地道:“徒儿有两处觉着奇怪。薛平东与孟氏成亲已有三年,结发妻子没了,他不说有多悲痛,应也该难过上些许日子,可他不到半年却就带着老母亲离开祖屋,搬去了别的地方,若说他是怕触景伤情,可怎地也不至于连他母亲都要拖累上一起离开吧,如此看来,却像是带着母亲逃走一般。第二,便是这昏倒在薛家的老妇人,她虽与薛家毗邻,许是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可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不是?她又为何要偷偷去人家家中?况有一事……”溪涯神思恍惚一下,继续道:“现儿是晚秋,这日子算起来……她莫不是在孟氏投河自杀的那天,去了薛平东家的院子吧……”

  她再细想,只觉心中发寒,强忍下这股异常道:“若真如我所说,那她与孟氏有亲缘还说的过来,若无有……那她岂不是……做贼心虚。”

  遥舟看见她眼中惧意,俯身将她轻搂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还有一点,若她真是做贼心虚,要在孟氏溺水而死的那一天去祭拜,也该去她的坟头,或是她溺水的河边,可她却去了薛平东的家里……”

  溪涯心中猛地一颤,抬头望着她,道:“师父是说……孟氏是在家中遇害?”

  遥舟点了头,两人都安静下来,许久未出声。

  半晌,遥舟悠悠叹道:“溪涯,你说咱们不过知道这点事情,便推理了些东西出来,沁阳衙门的人,难道想不出?”

  溪涯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两年前就是那姓刘的捕头查的案,就没能查出来,两年后再让他去查,若能查出才是奇怪。”

  她眼神颇寒,面上带着几分愤懑,遥舟望她一眼,忽地上手去揉她的脸,调笑道:“谁家的小丫头面色这般凶狠,来来来,让我遥舟大仙逗你乐一乐。”

  她知道溪涯最恨不公之事,当初若不是衙门偏袒,溪涯一家也不会被那张老爷欺辱以致家破人亡,她轻叹一声,揽了小徒儿入怀中,道:“我知那孟氏的魂儿在何处了,溪涯,今儿下午咱们二人一处去看看吧。”

  “嗯。”溪涯点点头,伸手搂住她,忍下了眼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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