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过了正午,莫如笙敲门进来,身上带着些零嘴小食,摆了一桌,说是要找她们二人闲聊,尽职尽责地聊了半日,半刻没有空闲,直到入夜之后,她回房去歇息,遥舟才得以带着溪涯偷偷从窗户飞身出去,唤了土地出来。

  她这次却未用缩地之术,而是于檐壁之上脚步轻点,飞身起来,转眼落在另一处房瓦之上,飞贼一般小心翼翼又慢慢悠悠地行着。

  溪涯于她身后跟着,她法力不深,自然就没有遥舟灵活,爬墙爬的颇有几分吃力。

  夜已颇深,她们三人几乎越过了半个沁阳城,才到了城东。

  那孟氏之家就在巷子口数过去的第二个院子,外边是黄土堆的墙,一人多高,墙边木门上挂着个带着褐色绣迹的锁,被遥舟随手掰了开来,三人走进去,其内院子甚大,三间红砖瓦房,还和着个菜园子,如今无人打理,颇为萧条。

  黑漆夜空中一轮弯月,撒了几分淡淡光晕下来,照的院子发着白光。

  土地在院中四下走了一圈,回了遥舟身边时,捋着胡子道:“这里貌似也无人在啊,遥舟仙君。”

  “若这处还是没有,那我可就没有其他法子了。”遥舟笑着叹了口气,伸个懒腰,右手伸出虚抓一把,手掌中就多了些淡光仙尘,放在嘴边轻呼一口气,吹散出去,一瞬就盖住了整个小院。

  院子中有一瞬异动,忽地在右边空中传出“砰”的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相撞在一处,溪涯抬头,在空中并未看见什么,只余下些光亮仙尘迸溅开来。

  那东西妄图逃出这一方小院,却撞在了遥舟设下的阵法中,见不能出去,又连忙躲藏起来,再无声响。

  三人等待些许时刻,依旧不见它有什么动作,遥舟就稍有不耐,上前一步,面上带笑地道:“你知你是逃不出这阵法的,又何必与我耗着,难不成,你觉着你这么个小小的鬼差,能与我比试谁的灵力撑的时日更多些?”

  她话音落下,四周却依旧寂静无声,溪涯谨慎地守在她身边,向四下警惕地望着。

  半晌,忽地于那红砖房子后边隐隐约约透出一个身影,探头出来,似是在往她们这处偷看。

  她轻拉遥舟一下,低声唤道:“师父,你看……”

  遥舟也望见那人,淡淡一笑,道:“出来吧,我保证不责罚你,也不……伤你守着的那个魂儿。”

  许久,那处才传出一颤颤巍巍的男子声音,“小仙信仙君,云中君的好名声五界皆知,小仙不怕被您责罚,这就出去。”

  他迈着步子,强装镇定地绕了屋子出来,行到月光之下站定,正如遥舟所言,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黑无常。

  他脸色本苍白无血,如今在月光下照的颇发青,他站定在三人面前,先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爬起来时,满面颓色,“我知我如今闯了大祸,待这事过后,我定会找阎王爷请罚去,仙君莫要犯愁。”

  遥舟闻言却忽地一笑,眯眼道:“按你这么说,你是还想带着那孟氏的魂儿在凡世待上几日?”

  “小仙,”黑无常的脸惨白着,忙道:“我昨夜拖累了仙君,心中有愧,便去了牢房查看一二,无意听仙君说愿帮上我们一帮,仙君的话可……可还算数?”

  “哦?”遥舟语调一扬,笑着侧身抚着自个小徒儿的一头长发,被她颇恼怒地望了一眼,才收了手正经了脸色回道:“想了想,我确是说了这话,你记得倒清楚。”

  “仙君,仙君若真愿帮忙,我与韫芳定当千恩万谢,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报答仙君之恩。”,他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嘴里感激个不停,伏拜着身子不肯起来,只等着遥舟同意。

  溪涯望望他,又望望遥舟,见师父只是默然沉思着什么,心里便起了几分小心思,踏步走到那黑无常面前,轻咳一声,颇冷淡地道:“即是你们两个的事……为何那鬼魂不现身出来?”

  鬼差抬了头,略有忐忑地道:“韫芳怕生……”

  “这理由忒俗了些。”土地摸着胡子,一本严肃地走出来,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我们这两位仙君都开了口,你却依旧藏着掖着,胆子倒是忒大,耍心眼耍的也甚好……你是觉着遥舟仙君和她的亲传弟子不可信?”

  “这,这……小仙不敢……”黑无常咽了口口水,惶然摇头,“只是,只是……”

  “罢了,”溪涯拂袖转身,佯装走了一步,背着无常对遥舟眨巴眨巴眼睛,口中依旧冷冰冰的,“不愿以诚相待也就算了,看来你们是自己能解决了这事,那我们就不必帮忙了。”

  “溪涯仙君所说有理,”土地深以为然地点了头,“咱们这就走否,两位仙君?”

  遥舟嘴角含笑,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颇觉好玩,但也不拆破,抬头去看黑无常,只见他已慌了神,正着急地想开口挽留,还未说出一字,红砖屋子后却是又行出一个身影,是一白衣白裙的女子,身子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出来,淡然与几人相对,行到近处,合手呈上一样东西给遥舟,却是一片金叶子,“这几日兄长与我全凭这件障目金叶藏身,如今既然已被仙君发现,此物就送给仙君吧。”

  “韫芳。”黑无常闻言顿时急了,正想上前去拦着她,却见她回头淡淡扫了自个一眼,眼神之中多有警告,便愣上一下,悠悠退了回去。

  溪涯抬头望遥舟,只见她面上笑容淡了几分,微微皱了下眉头,知她心中定是起了别扭,便转头好心提醒孟韫芳,“把那叶子收起了吧,遥舟仙君还不缺你这一件宝物。”

  女子略怔一下,抬头露出清秀却惨白的脸,淡笑一下,收手将叶子放起来,“是我唐突了,想是仙界还没落得人间这般污浊,仙君也应不是贪心的人。”

  她说的随意,收了叶子,转身扶起身边的黑无常,道:“辛苦兄长了,若要求仙君答应,也该我亲自来才好。”

  遥舟随意望她几眼,语气平静,与她道:“你这魂魄已经虚弱到这般地步了,稍有不测就会魂飞魄散了去,却还要死守在凡世里,就为了报仇?”

  “是了,为了报仇。”孟韫芳淡淡一笑,“我与薛平东成亲三年,虽说不上有多相爱相亲,但好歹也是相敬如宾,我只想知道,我是做了何事,要让他对我下杀手。”

  她语气平淡,不似有恨,仿佛在说着别人家的事一般,“我所恐吓的那几人,多半是知道薛平东下了杀手,却不肯说出来的。还有刘平,他收了薛平东的银两,就将查到的所有证据尽数毁了去,叫我白白冤死,我不过取了他的一条手臂,也不算冤枉了他。”

  遥舟却轻笑摇头,道:“按情理来看,着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按天理来看……你在凡世滞留两年多时日,转变了凡世的阴阳,毁了一世的安定,已经错的离谱,沁阳城数万百姓只因你就凭添祸端,他们公道,谁来还呢?”

  孟韫芳愣了下,垂头下去,咬着唇道:“公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可言。”

  “是了,凡世的公道的确难寻,”遥舟一笑,缓缓与她道:“你尽心尽力守着夫家,却惨遭杀害,这是不公,你分明被人谋杀,证据上写的一清二白,可衙门收人钱财,判你自尽,这也是不公,你死于非命,在凡世漂泊动荡,不得升天,可那些冤死你的人却过得好好的,这也是不公,这般看来,你的确是该有些怨气。”

  孟韫芳茫然抬头,望着遥舟,不知她说这些是为何。

  遥舟漫步到她面前,背了手去,淡然笑道:“你可知,我身为天界仙人,不能随意插手人间的事,除非……有人违背了天理,打破了伦常,扰乱了凡世安定,这三个,你都占全了。”

  话音一落,却是一阵光晕从她脚下蔓延开来,向着孟韫芳席卷而去,黑无常在她身边跪着,见此,嘶吼一句韫芳,就要冲上去,被溪涯提着寄遥拦了下来,土地跟在溪涯背后,慢慢悠悠念叨个咒语,地上瞬时几个土刺飞出,将黑无常困住。

  那金光已经锁住孟韫芳而去,她几来不及取出那金叶子,就被捆了个结实,瞬时层层金光盖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眼中溢出些泪来,望着遥舟,咬牙道:“仙君的话……不做数了。”

  遥舟笑的灿然,“不做数了,我不过随口说的,你怎地就信了。”

  她半垂下头,颓然失色,喃喃道:“我还想着,仙人应是与凡人不同的,却不想,都是这般不讲信用,不讲……公道。”

  “你不是不信公道吗,又何必再提。”遥舟只收了笑,淡然望着她,右手伸过去,要按上她的天灵。

  凭白一道破空之响,一黑漆的尖锐东西自不远处猛窜过来,擦过遥舟的胳膊过去,被她一把拦下,拿起细看,却是一柄颇眼熟的黑尺。

  一瞬金光破碎,孟韫芳得了自由,她还犹自怔楞,不知自己被何人相救,抬头向着那黑尺飞来之地呆呆望去,却是一绯衣捕快站在大门之前,那捕快抬头起来,正是莫如笙,她扔出了了黑尺后,就立在原处,望着眼前这三仙二鬼,只觉得脑仁子颇疼。

  直看到几人都望向了自个,她才猛然回了神,定了定心,大步走了上去,对遥舟拜了拜,“见过……仙君。”

  遥舟扶她起来,温和道:“莫客气,你便叫我遥舟就好。”

  莫如笙见她依旧如往常一般,便松了口气,“那个,遥舟,这事我刚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依稀明白你要待孟夫人离开,是为了维护什么天理伦常,应也是个与百姓有益的东西,对否?”

  遥舟对她点头,“是了。”

  闻言,莫如笙就鼓起了勇气,低声道:“那我可否求你一事?为了我朝律法的公正和百姓的公道,能否准许我查明了这桩案子,你再捉她?”

  “你要……查这桩案子?”遥舟望她几眼,“噗嗤”笑道:“凭一个魂魄的几句不知真假的话,又无有半分证据,你预备着怎么去查?”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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