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舌头一伸,咸咸的,有点微热。
生石灰!
这一部分的盐夹杂了生石灰。
得出这个结论的秦远脸色晦暗,突然就想到了路家。
路家做的也是盐的生意,或者说,常平县的商人,有七成做的是盐的生意。做的最大的是苏道明鲁平阎正诚三人合伙开设的齐鲁盐行,路家虽然完全比不上他们家大业大,但也是小富之家。
希望路家老爷子不要傻乎乎的掺和一脚。
不过,想到路家,秦远自然想起了赵霜妍说的话。
——如果本宫记得没错的话,秦护卫也有将近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吧?
何止十年。
当年路家老爷子让他诈死离开,他便从了母姓,连名都改了。抬出去葬了的是帮自己挡了毒的从小一同长大的小厮。
一病去了?
真是好一个一病去了,没想到试炼之地的怪物们能突破天道结界,还将那些个奇特的毒物带了过来。不过也还好,遇上了长公主,两人一同退敌比自己单打独斗轻松多了。
也是那时开始,路遥死了,活下来的只是秦远。
从盐仓出来就胡思乱想的秦远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路府附近,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粉白衣裙金色发饰的姑娘走了出来。
虽然十年多未曾相见了,秦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妹妹——路珠儿。
从前那个可爱的躲在他身后甜甜的叫着哥哥的小丫头,已经长的那么大了。
在这个即将择婿的时候出来,莫不是要去看心上人吧?
秦远微微笑着,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路珠儿很熟练的左拐右拐,秦远也跟着左拐右拐,就看见她到了县衙大牢的门口。
嗯?
秦远看到自家妹子和狱卒说了几句话便进去了,有点好奇,这大晚上的,珠儿的如意郎君是哪个狱卒还是哪个犯人?
姐妹情深缘不浅
大牢内,苏虹坐在草席上,抱着自己的腿,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秋后处决。
还有一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见不到她最后一面,还真是有点不甘心。明明她们俩小时候那么要好,什么事都一起做,两人之间也完全没有秘密。
——小虹,这是我哥哥给我的贝儿,他说这世上有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面的水是咸的哦!还有一个岛上面,哪里有整片整片的盐。
——小虹,如果不是要去找贝儿,就救不到你了,我觉得是它在指引我呢!
——我最最最最喜欢小虹啦!
“小虹……”
又是幻听吗……苏虹心道。但是耳边还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苏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位亭亭玉立的佳人。
是她。
来人穿着粉色裙装,头上少女发髻戴满了轻便而又华丽的金饰,随着少女的步伐微微作响。
真的……是她。
路珠儿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苏虹,咬了咬下唇,问道:“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担心了那么久。”
苏虹却笑着回答:“你知道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路珠儿走到苏虹边上坐下,说道:“你以为我会拦着你不成?”
苏虹见路珠儿如此说话,突然觉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成熟了很多,微微笑道:“你知道我是去报仇的,若是杀人一定要见血,你不是怕血吗?”
路珠儿咬了下唇,埋怨道:“我知道啊,又不是一定要跟着你一起去,那样一定会妨碍你的,到时候别连累你报不成仇,反倒是还害你死了。”
“噗嗤。”
苏虹突然笑了起来。路珠儿见状,举起自己粉嫩的拳头就要打人,却被苏虹直接用手包住。多年练剑的手难免有些茧子,珠儿娇嫩的皮肤能感觉到从苏虹粗糙的手心里传来的热量。
当年是她牵住了她的手,如今却是她握住了她的拳。
苏虹轻轻唤着珠儿,珠儿嗯了一下。
“我们是好姐妹,对吧?”
路珠儿就着苏虹的力道,将头靠到了苏虹的肩膀上,才回应道:“是啊。”
苏虹得到了这个答案,脸上的笑容又真实了几分,却在珠儿开后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僵住了。
“我要成婚了。”
苏虹算了下两人的年纪,她们同年,离当年灭门惨案也过去了十年之久……时间差不多了。而且……就算她有些心思又如何,总不能恩将仇报,拐了路家唯一的女儿去吧?
再说了,这份情感,天地不容。
“恭喜。”
苏虹依旧笑着说出这两个字,事到如今,也只能说这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字,虽然路珠儿早有准备,却还是心里一痛,小脸微白,问道:“你就不问问我要嫁给谁吗?”
“谁?”苏虹机械的问。
“不知道。”
苏虹这才转过头去看已经好几年没有见的青梅,却只见到那落寞的眼神和上扬的笑容。
“怎么就不知道是谁了?伯父怎么会让你嫁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的呢?”
路家老爷子很宠珠儿,基本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所以,当年苏虹被路珠儿救下之后,路老爷问过路珠儿的意思之后,也默认了苏虹在路家生活。路老爷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家里完全就是路珠儿说了算。
就这样的宠法,怎么可能会让路珠儿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何人呢?
路珠儿靠在苏虹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说了两个字:“冲喜。”
苏虹脸色一白。
“伯父怎么了吗?”
“爹爹很好。”路珠儿呼出了一口气,“有事的是我。”
路珠儿离开苏虹的肩膀,坐直了身体,看向牢外,笑着解释道:“大夫说我只剩下两年的时间了,两年,运气好的话,可以给路家留个后。”
明明是仲夏之时,但苏虹却觉得比寒冬还冷。
“你怎么就只剩下三年了?这些年你到底怎么了?”
路珠儿体弱,路夫人当年生珠儿的时候是早产,珠儿本就先天不足。小时候也时常生病,但庆幸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较一般的同龄人多些休息时间罢了。苏虹从来没有想过路珠儿会早逝。
她才十八呀,她明明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有很多事可以一一尝试。怎么就……这样了呢?
听得苏虹关心自己身体,路珠儿不由的低头呵呵笑了起来,看得苏虹一急,问道:“你说话呀!”
话语中已经带了哭腔,路珠儿一回头,见到的就是苏虹发红的眼眶,还有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苏虹那张清丽的脸庞滑下,留下一道泪痕。
“你哭了?”路珠儿敛去了笑容,很是惊讶,“你从来都不留眼泪的。”
少女滑嫩的指腹轻柔的去触碰青梅的脸庞,青梅的她却直接将头靠到少女的胸口,环住了少女,哭的不能自已。
路珠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虹,一直以来坚强面对不公命运的她靠在自己怀里哭的样子,很是动人。路珠儿用自己瘦弱的双臂环住怀中白衣少女,在白衣少女背上轻轻的拍打。
苏虹在路珠儿怀里抽噎:“珠儿……你不应该那么早死的……不应该……”
路珠儿却释然的说:“这是命,天命如此,我等不过一介蝼蚁,又如何与天命搏斗?我认了,我真的认了。”
见苏虹还是在哭泣,路珠儿一手抱着苏虹,一手从腰间拿出一个海螺壳,对苏虹说道:“看。”
苏虹勉强控制住了眼泪,见到的就是那个她们初次相见的海螺。
那年,苏虹才八岁,家里爹娘被人杀害,她在管家丁叔的帮助下,拿了红契以及那个害死爹娘的证据,开始了逃亡。
当时她想的是:若是自己死了,又有谁来给爹娘报仇,还有丁叔……
丁叔要不是护着她,也不会死。
身后有两个人追着她,小小的苏虹只能逃命,在山道上遇到了出殡的路家人,她慌忙中撞倒了白衣白裙的珠儿,慌忙的向珠儿求助,没料到珠儿晕血,看到她身上的血就昏过去了。苏虹见事不妙,便到一边躲了起来。
路家的奶娘管家赶跑了坏人,珠儿醒了之后,却要找苏虹。
“我的贝儿呢?我要去找我的贝儿!”
当时小小的珠儿握着贝儿跑到了苏虹面前,“你不是说要我救你吗?为什么要救你呀?”
“有坏人杀了我全家,还要来杀我。”苏虹挡住自己身上的血,“我只能逃跑了。”
“你好可怜呀!”那时的珠儿说话软软的,却是个有主意的,“你把衣服反过来穿。”
苏虹当时还是个大家小姐,不懂这些,只问了句:“为什么呀?”
“我怕血嘛。”路珠儿见苏虹乖乖的将衣服反过来穿,便摘下了手臂上黑色的绑带,递给了苏虹,“你把这个戴上,快点啦!”
当时年幼的苏虹还不知道珠儿当时做法的意义,现在想来,反过来穿衣服,能够一定程度上隐藏自己的踪迹,戴上黑带,除了因为要守孝之外,还有便是……隐藏踪迹。
“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当时小小的珠儿握住了苏虹的手,传来的是温暖与坚定。
路家奶娘见到苏虹就问这是谁,却被路珠儿一句话挡了回去。
路珠儿从来都是个聪明姑娘,还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
“从今天起,你们怎么对待我的,就怎么对小虹!听清楚了吗?”
若没有她那句话,大概苏虹会作为一个丫头待在路家,而不是一位小姐。也因为这样,路老爷也默认了苏虹的小姐地位,物质上待她与珠儿一般无二。
甚至还送她去学武。
离去前几天,珠儿还将自己的海螺拿出来,要苏虹带着。
那时候的苏虹,已是少女,自然也知道那只海螺是珠儿的亲哥哥带给她的,珠儿宝贝的不得了。那时的苏虹拒绝了带走贝儿的提议。
“这是你哥哥给你的,接下来我也要出门学艺,这贝儿还是你留着吧。”见珠儿略微失望的眼神,苏虹轻笑,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这是你给我绣的香囊,有这个就够了啊。”
这次在牢里,珠儿又将贝儿拿来,贴上苏虹的耳朵,她说,那是海的声音。
“这次,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这贝儿就留给你吧。”
探监终究有时长,苏虹也没有拒绝这个贝儿。
苏虹手里抚摸着贝儿,看着珠儿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呆呆的,傻傻的。
她要成婚了,却不知道要嫁给谁。她说好要带她去看海看盐田,却要食言。她秋后处决,她也只有两年时间。
贝儿本来的棱角早就在两位少女的手中渐渐便的圆润,苏虹看着手上的贝儿说道:“那我就在奈何桥,等你两年,可好?”
隔壁监牢里却传来噗嗤的笑声。
苏虹转头,只见到一个满脸泥垢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长相,一身囚服。
“你喜欢刚才那个姑娘?”那女子笑道。
苏虹皱眉:“莫要胡说八道!”
“嗯?”那女子眨眨眼睛,“可你们不是好姐妹吗?”
苏虹沉静下来,真是的,她反应太大了。姐妹间的喜欢,也是喜欢,更何况,那人也不一定就是说的那种喜欢。
将头往后一仰,靠在墙上,苏虹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时间的流逝。
“喂……”
“喂!”
那个女子在叫她,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若我说,我有办法治疗刚才那个小姑娘……”
还没有等她说完,苏虹猛地一睁开眼睛,看向隔壁的死囚。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只能信我。若你信我,或许可以一搏,若你不信,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女子高深莫测。
“什么条件。”苏虹自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这人一出手就是压中了她的命门。
“帮我杀一个人。”
清早会谈苏越狱
第二日一早,展昭推开秦远的房门,却看见秦远正坐在椅子上自在的玩着剑,桌上放着两小包东西。
“回来了?”秦远挑眉,“坐下说。”
展昭见秦远那副永远一个表情的脸做了表情,怔了一下,忙将房门关上,把自己昨日拿到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秦远也没问展昭昨日到底去哪里睡了,反正这人身上没有那些个脂粉味,自然不用太过在意。出门在外,勉强挤挤可以,能找到其它地方歇息也是各人的本事。
当然,秦远也没有回这个房间睡。不过一早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才说了这么一句。
展昭本以为自己一夜未归,会被这位上司说那么一两句,却只见上司拿过那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展昭笑笑没有回答,余光扫了床铺一眼,原来这上司昨夜也是一夜未归。
“嗯,证据虽说是有了,但是还不够。”秦远得出了这个结论。
展昭问道:“已经坐实了官商勾结,怎么就不行了?”
秦远却道:“虽说是官商勾结,但是,你可知大宋境内有多少官是与商没有任何合作的?”
“包大人。”
秦远听到展昭这样说,竟是笑了出来。
“展师弟,你可知为何是秦某来与你一同查这盐?”秦远脸上笑意不减,直视展昭,眼里却满是冰霜,“当时在垂拱殿,官家也是不愿秦某来的。”
“官家器重秦师兄。”展昭不咸不淡的回答。
“并非如此。”秦远双眼微微眯起,“官家只是……还舍不得秦某就这么离去。”
离去二字,秦远说的很轻,几不可闻。
“此话何意?”
“没什么,”秦远将话题转回案子,“这盐里的猫腻,已经查清楚了。但是,赵大人还是倒不了的。”
“为什么?”展昭无法理解,“盐的问题已经找到了,官商勾结的证据也出来了。”
“事态。”秦远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很有节奏感的声音。
见展昭还是半懂不懂的样子,秦远叹了口气,只得仔细的将案件分析给展昭听。
“世上不是所有的官都像你的包大人一样,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的。或许也只有包大人才是唯一一个如此行事的孤臣。几乎所有的臣子都有党派分立。我大宋从不像前几个朝代一般重农抑商,反倒是鼓励大家行商。而且,我大宋官员的福利十分丰厚,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展昭点头。他作为四品武官的俸禄是一年三百两白银,因着“御猫”二字封号,还有一次性的千两的赐名饷。而包大人身为开封府府尹权知开封府,从三品便是一年四百两,再有其它的龙图阁直学士之名,也是一年四百两。虽一部分用布帛粮食替代,但也是极高的收入。
虽说汴梁城的物价比较贵,一处过得去的小院房产就要将近千两,但加加减减下来,总还是剩余的多些。
而行商之事,展昭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但是他哥哥却是商人,若真说官商勾结,虽说展昭与哥哥没有行过此事,但在别人眼里是一样的。
哥哥是商人,弟弟是官爷。
“现如今,官员的资产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们总不会看着自己的钱财在仓库里长虫,官家又是个仁慈的,大宋也没有律法说是不允许官员行商,这自然而然的,很多生意的背后都是有官员在撑腰。”
“展昭明白了。”拿自家想一下,展昭就明白了。
“真明白了?”秦远问。
展昭点头,道:“若此事一出,必定那位大人会说只是与商人合作,而商人做了什么事却是不知。官家仁慈,最多只能治一个失察之罪。”
秦远点头,这个便宜师弟虽说性子直了些憨厚了点,但还是能教的。
突然,展昭说了一句:“如果能证明那位大人并非合作,而是要挟商人呢?”
“嗯?”秦远问道,“你有发现?”
展昭便将白玉堂所言道出,却发现秦远的脸色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