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你先说说看,你明白了什么?”景匀很有耐心地看着她,问道。
“你说你在这里守了一个月,”林卿道:“你是在等一个帝国人,和一个能听懂中文的欧洲人,然后故意让我看到你的脸,知道你的名字,再把我放了,这样警察就能查到你的身份。”
“那我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林卿还未消气,于是语带讽刺地说道:“因为你之前很厉害啊,如果是别的什么途径泄露了自己的消息,那会和你情报届精英的身份不符,会让人怀疑你另有目的。而被我说出来就合理地多了,放了我又再让我回来,也可以凸显你PTSD患者反复无常的性格。哼,难怪你在这里守了一个月才把这个计划……”她却突然顿住了。
“怎么?”景匀淡淡笑着看着她。
林卿慢慢回头,看着他,道:“不可能这一个月里面只有我一个帝国人来过这个教堂,你到底为什么选我?”
景匀看着她,道:“我不是恐怖分子,我的目的也不是以杀伤人命为主,而且伤亡如果过大的话,即便瑞典法律宽松,想必我也不会好过。所以我首选的人质,最好是男性,身体健康的,不会被这次事件影响太大的。我在这里守了一个月,我每天都做好了准备,只有今天,游客里妇女儿童的比例最低,哦,对,也只有今天,只有你一个帝国人。我不太愿意伤害到帝国人,不管是为了血缘,还是别的,人质里帝国人的比例越低越好。所以,今天,就是我的最佳选择。”
林卿问道:“什么叫做‘不会被这次事件影响太大’?”
景匀淡淡说道:“心理脆弱的人,将来可能精神会崩溃,这不是我的初衷。所以我首选的人质目标,不能看上去太软弱,至少应该是性格比较坚强,这样才容易走出阴影……”他停了下来,有点讶异地看着林卿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怎么了?”
“所以性格坚强也有错,是吗?”林卿有些万念俱灰的样子,顺着椅子慢慢滑到地上,缩在椅子和床之间的角落里,把头埋到自己怀里,道:“性格坚强就要承受这些东西吗?性格坚强就活该被这么欺负吗?我是不配被好好对待吗?所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到底有哪里不对!”
景匀沉默不语。他大概猜到林卿突然情绪大变,应该是和她的家庭有关。
林卿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声嘶力竭地控诉道:“我四岁被父母留在国内,一直到二十二岁我自己拿了奖学金才到德国和他们团聚,我这么多年,我不坚强不独立自主行吗?我早就自杀了!我问我父母,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国内,而弟弟就可以一直呆在他们身边,他们也是像你这么说的,因为你懂事,因为你坚强,而你弟弟还小,他需要人照顾,需要人保护!所以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想过我也需要被人照顾被人保护!他们也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得到的都是恶意!”
景匀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安慰她。他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深知这种心灵创伤只能靠自己来治愈,别人的温暖或许能起效一时,但是因为成长过程中伤害已经造成,假如自己无法释怀,那只会在黑暗里愈陷愈深,别人怎么帮助都没用,归根到底,这是一个人自身的心结。
然而外面的人却不知道里面是这样的情况,勒班等人突然听到教堂里传来类似尖叫的声音,而林卿由于激动又语速过快,加上声音尖利,距离又远,所以众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怎么了?”勒班皱眉道:“是图拉真突然发疯,在伤害那个帝国的女孩子吗?”
黄婉仪神色焦急,看向早已赶到现场的陈德铭,陈德铭道:“强攻吧!”
“不行!”勒班眼见事情在奥莉维娅的斡旋下有了和平解决的机会,因此绝不肯冒着大量人质伤亡的危险去强攻。
“我就知道你们靠不住!”陈德铭冷冷说道:“救我们的人,还得我们自己来。”
“陈先生,你要干什么!”勒班严肃地道:“我必须提醒你,贵国在这里没有执法权!”
黄婉仪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话你可以去对我们皇帝陛下说,如果你够胆的话。”
陈德铭则是直接对着自己衣领上的通话器道:“进攻。”
勒班有些懵,但随即反应过来。陈德铭来的时候是乘坐着黑色厢型防弹车过来的,而且是两辆。因为眼前人质危机还没解决,再加上勒班也不想得罪帝国大使馆,所以也没有检查就放行了。他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眼看着两辆车里跳下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士兵,排成战斗队形,向着教堂前后包抄而去,桑伯格不待他吩咐已经命令道:“拦住他们!”
瑞典安全部队立刻围上去,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
“陈先生,请您冷静点!”勒班压着心里的怒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你不能只考虑贵国的林小姐,教堂里可还有八十几个人质!”
“跟我有关系吗?”陈德铭冷漠地道:“你们自己执政不利,恐怖主义四处横行,林小姐是受害者,她没有义务替你们欧洲人承担这个后果。这次事件之后,我们皇帝陛下可要好好跟你们算一下账!”
最后这句话威胁含义已经很明显了。勒班知道他们倒也未必是为了林卿,只不过新皇帝登基之后,需要做点事情来向世界证明帝国已经重新回到世界之巅,而很不幸,瑞典就撞在了枪口上。
勒班耐着性子道:“陈先生……”
而奥莉维娅则打断了他们的对峙,走过来,道:“林小姐没事,她很安全。”说着,把手里的通话器递了过来。
“对不起,”景匀看她一通发泄之后,又缩成一团哭的涕泪横流,于是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把桌子上的纸巾拿过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另外选个目标了。”
林卿没有搭理他,只是把纸巾夺过去,擦着眼泪和鼻涕。
“要不,我把你放了?”景匀询问道:“也许,经过这次危险之后,你父母会对你重视起来,毕竟,你是他们的女儿。”
“不必了,”林卿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但一通哭喊之后也已安静下来,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我来德国之前的十几年里,我真的很想念他们,只要能见到他们,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等我真的来了德国,我看到他们和弟弟相处的场景,我才知道,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个多余的。其实我早就看开了,”她垂下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道:“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比那些被父母抛弃,又被拐卖,断手断脚的人幸运太多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景匀淡然说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再恨也好,不肯接受也好,也没有办法改变。何况人的一生不会永远那么幸运,你弟弟总有些地方是比不上你的。”
林卿抽泣着道:“也没有啊,他学习又好,长得也帅,喜欢他的人一大把。不像我,主动跟别人表白,收到的也只有好人卡。”她停顿了一下,道:“大概有些人生来就是个废物吧,什么也比不上别人。”
景匀静静看着她,这时,手里的通话器响起奥莉维娅的声音:“图拉真,你在做什么?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林卿有些窘迫,往旁边移了一下,背转身,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抽噎的声音。
“她没事。”景匀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你让她说两句话吧,这边帝国的特种部队就要和瑞典安全部队打起来了。”
景匀看向林卿,淡淡笑道:“你可不是废物,外面几百个男人要为你打架了。”
“我……对不起,”林卿情急之下,随口胡诌道:“我抑郁症发作了,对不起。”
勒班听了之后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想,一个PTSD,一个抑郁症,姓陈的又是个疯子,我是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些人。
陈德铭安慰了林卿几句,保证一定会救她出去,接着威胁道:“景匀先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最好不要与帝国为敌。”
景匀一言不发地将通话器挂断。
他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半,差不多可以去释放人质了。景匀站了起来,看看林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蜷成一团,坐着发呆,他想了想,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拧开盖子,递给她。
林卿表情木然地摇了摇头,道:“你不用管我,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景匀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武器袋,道:“你不要随便碰里面的东西,小心走火。”
“你是怕我拿到武器威胁你吧,”林卿略略笑了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求生的欲望吗?其实就死在这里挺好的。”
景匀沉默了一下,柔声道:“人的过去并不能说明什么,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不想承受太多打击,失败对我来说不会是激励,只不过是杀人的刀。”林卿说道:“你这么优秀,不会明白一直失败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景匀轻轻叹息了一下,想了想,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看不起你,你看,这就是你的胜利,尽管这可能不是你所需要的。但最起码,这世上有一个人在关心你。”
他说完,便转过身去,慢慢走下一楼,桌子上压满实弹的枪械就敞开放着,似乎并不担心她乱动。
林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底有些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她还捕捉不到,也许这些存在于潜意识中的东西,在合适的时机,才会爆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