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早晨九点半,距离绑架事件发生已经过去将近二十个小时,距离最终警告不足十二个小时。
困在一楼的人质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政府官员和军警与绑匪已经进行过数次交锋,长时间的煎熬,有些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不过尚有一线求生的希望,而在苦苦支撑罢了。
景匀并没有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来限制他们的行动,相反大部分时间他都和林卿呆在二楼。但是人质们没有一个人敢乱动,虽然没有束缚,没有人看管,但是门上和窗户上挂着的炸弹所闪烁的绿光却透着死亡的威胁。
一开始景匀就已经交代过,不要乱动,以免触发炸弹。因此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人敢于冒险,即使有,众人也会低声默默制止。要知道炸弹一旦引爆,那死的可不就只是站出来的人。普通人都是惜命的,不到万不得已,大家还是愿意活着走出教堂,继续自己的人生。
此时,听着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的脚步声,所有人茫然又恐惧,同时也期待地往上面看过去。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景匀站在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背光站着,阳光从他后方的窗子照过来,他整个人浸在光影里,下面的人都看不清他的脸。
“给你们一分钟,”景匀淡淡说道:“把你们的护照或者身份证件,用双手举起来。”
人质们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只能纷纷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景匀稍稍提高音量,道:“安静,有序,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
适才的一点小骚动立刻平息下去,人质们轻手轻脚地拿出他要求的东西,外国国籍的游客把护照双手举起来,瑞典本国人举的则是身份证件。
景匀挨个看着,一开始有八十二名人质,除了林卿,以及已经放了的教授格兰特,尚余八十人。他顺便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精神状况,把两个手发抖,脸色发白,眼神呆滞,接近崩溃状态的人质挑了出来,一名是英国国籍的女性,一名是法国国籍的男性。
“你们两个,靠墙站好。”景匀用英语和法语各说了一遍。
那两个人脸色更加难看,全身发抖,那名女性游客更是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忐忑不安。景匀面无表情地又挑了八个人,包括仅有的一名儿童,他用英语、意大利语和俄罗斯语分别重复道:“带上你们的东西,双手举起来,排成一行。”
他又指了指嚎啕大哭的英国女性,和抖得站不稳的那名法国男性,道:“把他们两个扶起来。”
其他人赶紧照做了。景匀拿出通话器,道:“准备接收吧。”
他先是快速切换监控画面,确定周围没有瑞典安全部队的埋伏,这才淡淡道:“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你们十个人,有五秒的时间通过这扇门,准备好了吗?”
他拿出遥控器,按下控制键,门上炸弹的绿光灭了,排在第一位的一名俄罗斯人质飞快地拉开门,剩下的九个人争先恐后地冲出去,不知道是谁的鞋子都被踢飞了。
景匀关上门,重新启动炸弹,看着剩下的人质们脸上涌出失望的神色,以及逐渐演变的听天由命的绝望,他站在中间,微微颔首,道:“各位,我无意伤害大家。”
剩下的七十个人,席地而坐,都聚在教堂的中心,原本的长椅按照景匀的要求都被搬到旁边,并且在他们周围围了一圈,这样也会阻碍他们的逃跑。听到他这么说,一名亚裔面孔的男性用不太标准的英语道:“先生,那你想做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景匀说道:“但我的目标不是杀掉你们,否则我大可以一开始就这么做。”
“如果瑞典政府不答应您的要求呢?”一名少女含泪道:“您是不是要杀了我们。”
景匀淡淡笑了一下,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会让你们死的毫无痛苦。”他说完便转过身去,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叮嘱道:“再次提醒大家,坐在原地,不要乱动,否则你也许会因为触发了炸弹而死无全尸。”
七十名人质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勒班听到通话器里景匀的指令后,便对桑伯格道:“人质们马上出来。”
桑伯格做了个向前的指示,已经布置好的安全部队排开队形,子弹上膛,小心翼翼地往教堂靠拢。这时教堂门打开,十名人质百米冲刺般跑了过来,其中还伴随着有人声嘶力竭的恐惧叫声。
桑伯格拿着高音喇叭大声喊道:“站在原地,举起双手!”
然而刚刚脱险的人质们眼看军警部队就在前面,哭喊着就直冲过去,毕竟到了那里才算安全。再加上这第一批人质都是心理素质较差的人,此刻哪里顾得上桑伯格的喊话,都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桑伯格对天接连鸣枪三次,才算把陷入疯狂状态的人质们震慑住,他毫不留情地重复道:“站在原地!举起双手!”
人质里仅有的儿童哇哇大哭着,还有三名女性也开始大声哭泣,安全部队迅速靠拢过去,确定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疑,这才或扶或抱,把他们接了过来。
等到安置完,已经十点钟了。
勒班看着把人质们接走的急救车,有些懊恼地道:“这个图拉真可真狡猾,每个国籍的人质都只放了一个。”
舒尔茨笑道:“这是基本操作,图拉真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然如果把某个国籍的人质全给放走了,他能要挟到的国家就会少了一个。”
“既然这样,”勒班道:“我想不通他何以会被那名帝国的人质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他明明前期伪装的非常好,如果没有这段插曲,我们根本无从得知他的身份。”
“人总是有弱点的,”桑伯格道:“他再做事谨慎,那也是以前了,患了PTSD之后,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有着很强的自控能力。”
“桑伯格先生说的没错,”奥莉维娅道:“图拉真虽然是第三代移民了,但始终把帝国视为他的母国,尤其是在被罗马排挤之后,这种情感会进一步发酵。”
“对,”舒尔茨道:“他见到自己母国的人,倾诉的欲望未必能压的住,所以暴露出真实身份也很正常——毕竟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比从前了。”
“说不定还不止这些,”勒班有些懊悔,他瞄了一眼坐在旁边车里喝茶的陈德铭,轻声道:“刚才真应该给那个人质检查一下身体的,说不定他俩已经有了亲密关系也未可知。”
奥莉维娅笑道:“你想拿那个人质来要挟图拉真嘛?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您不怕这位跟你翻脸吗?”她同样向着陈德铭的方向瞥了一眼。
“也是,”勒班于是抛开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叹了口气,道:“还有七十个人。”
景匀来到二楼,看到林卿还维持着他下去之前的抱膝姿势坐在地板上,夹在椅子和床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眼睛呆呆地看着脚尖。他知道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坐姿,意味着没有人关心她,所以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景匀移开视线,暗暗有些后悔。有时候看上去阳光开朗的人,不一定心理素质就会很强,一旦心里有些东西崩塌,整个人就会迅速坠下深渊。无疑,他此刻就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被父母和所爱之人放弃,还可以勉强接受的话,仅仅因为“看上去应该能承受打击”就被他挑选了来绑架,那可真算得上倒大霉了。林卿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此刻感到命运弄人,失去信心,也很正常。
他掏出手机,先是仔细观察教堂外面的情况,看着勒班等人都钻进指挥车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这才缓缓走到林卿身边,道:“地上凉,起来吧。”
林卿摇了摇头,道:“你放了十个人吗?”
“嗯,他们已经被接走了。”
“很好。”林卿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道:“如果你需要杀人来胁迫瑞典政府的话,让我做第一个,别让其他人无谓的牺牲。”
景匀俯下身,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道:“不会,即使需要,也不会是你。”
林卿眼里却没有喜色,一片心如死灰,道:“其实你不需要再把我留在最后,你现在已经骗过那些人了,我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景匀把那杯酸奶拿过来放在她手心里,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没有人会在乎,那不会,你父母在乎不在乎你我不知道,起码我是在乎的。我是始作俑者,你如果死了,那意味着我看走眼,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林卿看了他一眼,略略笑了一下,道:“你杀过的人少吗?”
“不少,但不意味着我喜欢滥杀无辜。”景匀道:“如果能毫发无损地完成这个计划,那是最好了。”
“但你却任由其他人单独呆在一楼,你不怕有人忍耐不了,触发炸弹吗?”
景匀淡淡笑道:“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其实你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林卿道。
“每个人都有矛盾的一面,”景匀道:“人生也是这样,当你以为前面是陷阱的时候,也许并不是。”
林卿垂头,静静说道:“有些人踩到的从来都是陷阱,所以也懒得再去尝试,或许再前进一步,就海阔天空了,但是她已经没有这个兴趣了。”
景匀看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有些人因为环境和经历的缘故,已经习惯于凡事都往悲剧上想,这是惯性思维,很难改变。当然,也不是说不能改变,但是那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而他,显然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有些人觉得是因为自己天生命运坎坷所以处处倒霉,”景匀道:“有些人觉得是自己倒霉太多所以导致人生不顺。”
“这两个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吧。”林卿道。
“还是有,前者是宿命论,根源上就觉得改变不了。后者起码细节上还可以努力。”景匀道:“就像即使都是倒霉,人和人的处理方式也是不同的。”他看向窗外,道:“我刚刚释放的十名人质,有些人虽然惊慌,尚且能保持基本理智;有些就吓得大喊大叫声嘶力竭,甚至有个人吓得小便失禁了。你会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
林卿看向他,茫然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景匀看着她:“即便你是注定要倒霉一辈子的吧,在失败阴影里混吃等死,与稍做努力,那也是有区别的。”
林卿迎着他清澈的眼睛,微微闪躲了一下。
“如果这已经是你倒霉的低谷了,那即使稍微努力一点,也会比之前更好;如果这还不是你最倒霉的时候,那你失去信心,只怕这个下限还会更低。如果你实在是失去希望,不想活了,”景匀伸手拔出自己腰间的枪械,利索地开保险上膛,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道:“那现在就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