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店里不再接新的单子,徐川和顾家乂集中精力完成林之予的及之前的订单,晓木则继续做相框和一些小的装饰性摆件。三个人分别做着许多的事情,白日里的话更少。
时间因此走的更快,从早晨开始忙活,不经意抬头看外面的世界已经暗下来,靠昏黄的路灯维持着活力。
人一忙起来对周围的事情会丧失概念,也会遗忘很多事情。到晓木想起要归还林之予的东西时,已经过去一周。
三天的期限早过去,他也未再提醒或者催促。晓木生了侥幸心理,可瞬间想起他说的不想因为这件事常见面,不得不挪动身子抱了纸箱到楼下寄快递。
“姑娘,你这些东西不好寄哦。收检快递的摔过来甩过去,怕是寄到了也都不像样了。”
箱子放在小区门口,晓木觉得四肢百骸的疲倦快压垮她了,她这样站了一会儿,列出必须今天马上归还这些杂物的理由。
最后打车到了林之予家小区外面,已经九点三十多。心想不算太晚,便按了一串默念了好多遍的数字。
“喂?”
没有回应。
晓木看一眼手机屏幕确定接通了,开始说明来意,“我是晓木,我来还你东西,在小区门口,你看我给你放在门卫室可以吗?”
等了好久那边有了衣物布料摩擦的窸窣暧昧声,一声一声地跑进晓木的耳朵。
她将手机拿远了一点,预备挂断电话的时候那边突然说了一声:“等着。”
他穿一件卡其色风衣从小区内往外走,晓木抱了箱子迎上去,尽量缩短耽搁的时间,好少受些他的冷言冷语。
林之予看那人朝着自己小跑过来,血液沸腾,涌动的更快了。
“说好的三天,都过去多少天了?”他掩住喜色,冷冷道。
晓木用上了早想好的台词,“对不起,店里太忙一时忘了。”
他逆光站在她面前,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的脸上则满满的奶白色灯光,再近一点连细细的绒毛也能看清。此时望着他,睫毛闪动,眉眼比任何时刻都清晰。
他还是不说话,晓木看了一下时间,说:“东西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了。”
语毕车转身准备回家。
“上去坐一会儿。”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磨砂一样带有颗粒感。晓木察觉出一丝异样,又转过来,秀气的眉峰皱起。
“你怎么了?”
林之予咽了咽口水,语气还是冰冰凉凉的,“既然是以前的老同学,上去喝杯茶的情谊应该有。”
听他这样说晓木原本想要仔细瞧他怎么了的眼神嗖的一下收回来,也冷冰冰地说:“谢谢,不过太晚了,很不方便,我得回去了,改天我请你。”
“改哪一天?”
晓木怔住了,目光又回到了他看不太清楚的脸上,咧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哪天方便就哪天。”
“我只有今天方便。”
晓木脚尖踢踢地面,手揣回了兜里,视线集中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身上。
林之予不急、不恼,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等着,抱着箱子的手也不觉着酸。
门口的路灯越渐温柔,他能看见她额头浅浅的碎发被风吹的微微飘动。胸口暖得紧,如很多年前那样轻唤了声:“走了。”
晓木便鬼使神差地小尾巴一样跟他进了小区、进了电梯,直到他打开门半蹲取出拖鞋放到她面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受了他的蛊惑。
他一直都有这样的魔力。
林之予进了厨房,晓木挨着沙发角落坐下,又猛地站起来,“我喝杯水就行,不用喝茶。”
一会儿听到了榨汁机运转的声音,晓木往厨房看一眼,又往卧室那边看一眼。
很快林之予拿了一杯粉色的果汁递给晓木,晓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双手接过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空气里不一会儿就弥漫着草莓的清甜味。
“谢谢。”
林之予在一旁坐下,中间再坐个邓茵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晓木原本打算拿杯子的手缩回来,问:“邓茵已经休息了吗?”
“她家装修,偶尔在这里借住而已。”
他的声音低,说话仿佛很费劲儿。
晓木连连点头说:“哦哦。”拿了杯子喝了一口果汁,又打算找点话聊,偷偷瞥了林之予一眼。
室内的灯光极其明亮,将整个林之予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他未被衣物遮盖的部分皮肤红的触目惊心,晓木握着杯子的手一紧,话箭一样脱口:“你是不是又过敏了?”
林之予的眼因了这句话亮晶晶地闪烁着,状似不经意地抬手要去挠脖子上发痒的地方。
晓木重重地搁下杯子,噌地一下滑到他旁边抓住了他的手。被手心内皮肤的温度烫到,瞬间又丢开了。
紧张未减分毫,却意识到自己越了线,往旁边挪了一些。
“吃药了吗?”语气不较先前那样急切,缓和许多。
林之予看着自己被拿起又放下的手臂,眼里的光灭了些,手又伸向另一边挠。
“你别挠了,吃药吧!”晓木克制住自己的手,带了点哀求的味道。
“吃过了。”
“什么时候吃的?怎么还是这样,要不要去医院?”
林之予索性转过去面对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时又近了,气息在空气中碰撞交融。
晓木差点忘了呼吸。
“我和邓茵高二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晓木原本焦虑的神情转化成疑问,这人是不是病糊涂了,怎么问这样的问题。转念一想他真当她是老同学了,敢情是想要聊天。
于是想了想说:“具体我忘记了,应该是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吧。你什么记性,连这都能忘?”
吃过的药开始起作用,林之予感觉喉部的不适消失了许多,轻咳了一声。
“我和你讲的,还是邓茵和你讲的?”
晓木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压下心里的不适,不再看他,小声说:“这种事情还用谁讲么!”
“既然我们都没有和你讲过,你逢人便说我们谈恋爱干什么?”
她听他声音慢慢恢复清朗,于是一气喝完果汁,拿手背抹了嘴,“我没有逢人便说,是大家都这样说。”
“你就没想过向我求证一下?”
“谁会求证这种事情。”晓木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回去了。谢谢你的果汁,虽然我没有做你的单子,但是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和我讲,我会转告师父他们。”
说完她就缓缓从沙发起来,可林之予没动,手又开始挠东挠西。
“你别挠了,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吧。”
他还是不说话,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晓木觉得有些自讨没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转身就朝着门口走。
“我和邓茵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晓木顿住了,手腕的麻意像是长了足跑到了脑子里,眼前一片模糊。
她顿住的脚又向前迈开,空气里响起“嘶”的一声,她全身一颤。
那是指甲划破了皮肤才会发出的声音,仿佛那人每一下都抓在自己的身上。
她眼里雾蒙蒙、湿润润的,蓦地回头冲他吼:“都说不要挠了。”声音似在水里浸泡过,挤一下能滴滴答答响起水声。
林之予的手停下了,眼里的光亮恢复。他压下心里的喜悦,不慌不忙道:“只吃了药,还没擦药,很痒,只能一直挠。”
果然,她整个人软下来,拿乌溜溜的眼睛瞪他。
他的目光越过安静的空气稳稳的落在她的脸上,继续说:“后背可能挠破了,现在有些疼。本来想送你,但怕头晕、胸闷,开车不安全。”
他这话说完,晓木像被钉在了地板上,眉峰跟打了结似的,胸口也堵得慌。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
又朝着门的方向走,沙发处的林之予面上喜色快消失了,正当他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又陡然转过身,脸皱成一团,言语间夹杂了怒意:“你和我讲有什么用,你不能自己去医院吗?”
林之予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带着失而复得的心情。
“后背比较严重,我自己不能擦。”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盈盈绕绕,晓木心里的那道城墙轰然倒塌。
她用最后的力气扶住最后一块砖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无用的字,“我得回家了。”
林之予叹气,“好,我送你。”转身要去取车钥匙,被晓木一把拉住。
“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不用你送。”
“这么晚了,你觉得我放心你自己一个人打车吗?”
晓木觉得这人转变也太快了,今天之前还对她冷嘲热讽,一副马上就是陌生人的样子。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可恨至极。
甩开他的手臂,“我坐地铁回去,现在还来及。”
林之予点点头说:“行,那你可以走了。”
说罢就开始脱衣服,还没有到天凉的时候,衣服穿的少,两三下就脱完了。
灯光下,他背上的皮肤红彤彤一大片,几条抓痕渗着血丝。晓木心揪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林之予取了药又回到了沙发处,看她还站在原地没动,漫不经心地说:“再不走地铁该赶不上了。”
说完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坐着挤了药膏反手往背上抹,总也抹不到准确的位置。间或还继续用手挠,越挠越红,几乎快要发紫了。
她心一下软了。
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夺了他手里的药膏,表情仍然不好,嘴角向下撇着。
当她坐到沙发上的时候,林之予就调整了姿势背对她,晓木握着手里的药膏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屋子里药膏味盖过了先前的草莓果汁的味道,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回来了。
她心里有气,捏了拳头砸在了他结实的背上。
林之予被砸的闷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容,“擦完我好穿衣服,不然还得着凉。”
“活该。”
这次他笑出了声,晓木更气了,“你笑什么?”手里抹药的动作没停,一下一下准确地均匀地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
他不答,后背抹完了。他自然地转过来正对她,健康结实的胸腹肌近在咫尺。
晓木往后挪了一点,觉得有些别扭。
把药膏还给他,“前面你自己抹。”
林之予接过药膏,挤到手指上,涂抹在发痒发疼的地方。晓木看着这情景倏的害羞起来,别过了脸。
“今天太晚了,你住下,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店里。”
晓木看了看表,林之予见她还是想走,又说:“有间客房没人住过,你就当帮帮忙试一下里面的床舒不舒服,不舒服了我好换,还是在你们店定。”
林之予捞过沙发扶手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时刻注意晓木的表情,“皱着眉跟个小老太太一样,别皱了。”
“这样好玩吗?”林之予愣了一下,再仔细看,她脸上已经挂了泪。
“之前好像恨死我了,现在又这样好像真的是好同学好朋友一样,很好玩吗?”说到激动处,晓木便站起来了,俯视还坐着的林之予。
林之予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说:“我没有在玩,也不觉得好玩。”
然后空气安静了,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晓木默默地擦了脸上的泪,气冲冲地说:“我付钱给你。”
轮到林之予皱眉了,他有些不悦,“不需要,你今天送来的东西都是你曾经送我的,抵消了。”
“这边是浴室,里面有新的洗漱用品,这间你住。”
“谢谢。”
林之予很生气,不再理晓木,径直走入了主卧。晓木四下打量他家的时候,他拿着衣服走过来。
“这是睡衣,新的。”
黑灰色的男式睡衣,一看就是他的,晓木乜了一眼,说:“我不用睡衣。”他陌生且直接露骨的眼神打在她的身上,晓木抓过睡衣钻入了浴室。
很快浴室响起水声,林之予心满意足地收拾客厅桌上晓木用过的杯子。
他的睡衣太大,晓木穿上之后手脚不见了,像个唱戏的。她挽起裤腿,撸起袖子,又如同会移动的稻草人。
带着温热的湿气拉开浴室门,客厅的灯还亮着,不见林之予。晓木抱着自己的衣服朝主卧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客房。
躺在软软的床上均匀呼吸,常年独居练就的灵敏听觉使她听到了林之予拍下客厅开关的声音,清脆的“啪嗒”声,像谁折断了一截枯干的马桑树。
翌日,晓木醒时被陌生感侵袭,惊坐起防备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平日里七点二十的闹钟,此时还没有响。摸过手机看刚过七点,轻声下床去了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被从玄关处走过来的林之予吓了一跳。他一身运动服,额头上还在滴汗。看到她之后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昨晚过敏的皮肤已经恢复正常。
“你这么早。”晓木试着说话,气氛微妙又尴尬。
“嗯。”
他从看到她之后就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发毛。
她抬手抹掉脸上残余的洗脸水,说:“昨天谢谢,我休息的很好。我赶八点半上班,就先走了。”
背课文一样说完,站在原地等他回应,那人却只是盯着她。晓木的动作和表情开始不自然,心想他既然不说话自己直接走得了。
“那我就先走了。”
经过他的时候,依稀闻到药膏的味道。
林之予终于确定了现在和自己在一个空间的人是真实的,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还准确地拉住了她的手臂,触感也很真实。
“等一下,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行。”
“我冲个澡就行,很快。”
说完就进了浴室,也不管她答不答应。
他就是笃定她不会走。
当好同学、好朋友也挺好,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多一个不算多。晓木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这样想。
早晨路上意外的不拥堵,到狐狸手工店的时候将将八点二十的样子。
晓木解下安全带,觉得经过这一晚,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恢复到曾经那样的亲密程度,但是怎么也比前几次熟悉多了,于是很愉快地同他说:“我本来想的是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了,以后见面保持陌生人之间的礼仪就行,现在觉得我们其实也还是能像以前那样当好朋友,等你哪天有空了,我一定请你们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听完她的话,林之予的眼皮抖动了一下,握在方向盘的手青筋慢慢凸起。愠怒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你就那么想和我当好朋友?”
晓木没仔细感受他的语气,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了,脸上还有洋洋笑意,“当然啊,多个朋友多条路,你看你这才几天就给我们店创了多少收益!”
“你……”
看他欲言又止,立马补充:“当然我不是让你帮我介绍顾客,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下车。”
原来是想说这个啊,晓木尴尬地回了个“哦”,下了车看他飞一样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