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内，林之予翻看刘岩递过来的照片，脸上的表情比这办公室的色调还冷。
刘岩越了解现任老板越发现他比他父亲更隐忍、更冷静，几乎可以算是喜怒不形于色。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父亲又是那样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的性格，倒也不大可能成为一个阳光和善的人。
“全部都找到了吗？”林之予一边看一边问一旁的刘岩。
“对，这些都是在徐志秀以及另外两人家里找到的。”
“辛苦了，最近你要想休假直接和人事说一声，带薪的。”
刘岩开玩笑：“怎么突然这么大方，最近有什么好事？”
林之予：“确实是因为你一直忙，为了让我这个新手尽快适应，几乎没有休息过。”
“我可只是拿钱办事，你别对我动感情。”
林之予笑了，“好。”
近些日子晓木不间断地上班，又一心想尽快完成任务，白天几乎不怎么休息，渐渐发现体力跟不上，左手腕也有了不能忽视的麻意。
到了下午，她之前确定的工作还剩下一些收尾的部分，左手已经不能再使上劲。拿一块木料的时候，直接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
对面正工作的徐川和顾家乂听到后，都回过头。干活的地方空间大，又呈长方形。徐川和顾家乂在那头，晓木在这头，她看不清那两人的表情。只抱歉的说:“手滑了。”
徐川喊：“小木头你是不是也因为一直忙，没有放假想要发脾气了？”
“啊，我真的是手滑了。”
徐川干脆对着离自己不远的顾家乂说：“我们明天都休息一天，觉得怎么样？”
晓木右手拖着木头走回自己位置，看顾家乂的眼色。
“你想休假休就是了，我还能拦着你。”
徐川：“哼，你倒是不拦，就是不说给放，我脸皮这么薄，能拉下脸和你说吗？”
顾家乂：“行了行了，明天休。”
顾家乂说完叫晓木：“晓木，你现在可以下班了，明天想来就来，我和你小川哥今天赶一赶，明天都休假。”
晓木向来不会在这些安排上提意见，顾家乂这样说完后她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出门还没有走到公交站，看到林之予从车上下来，他铁灰色的西装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光，全身散发出精英气质。
那天在他家见到的邓茵，后来找到店里的平措，身上也是这样的气质。
晓木有些难受，今天早晨她整个人陷在他与她模糊的亲近感中，忘了自己与他们，尤其是与他之间的差距。
林之予在车内看到背着双肩包的晓木走出店门，乌黑的发披在肩上，她的脸看起来很苍白。
他下了车发觉她也看见他了，脸上一点欣喜都没有。
林之予大步走近她问：“不认识吗？”
他背对着太阳走过来，慢慢挡去了微弱且即将消失的阳光。
晓木往旁边去了一点，保持得体的微笑：“当然认识了。”
“你的床和五斗柜师父他们都在赶着做，如果你想看或者有其他意见的话赶紧进去，他们还没下班呢。”
林之予黑脸，“以后不要再这样皮笑肉不笑。”
晓木很想白他一眼，终究忍下了，说：“你未免也太霸道，还管起别人的笑了！”
林之予抬手掐了她耳朵一把，好整以暇道：“你是别人吗？”
晓木捂住耳朵，往后退了一大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变这么大。眉间拧成一团，不爽道：“别动手动脚的，我是不是别人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说完漆黑的眸子瞪着他。
他却笑了，露出齐整整的白牙。
晓木更不爽，当初是他把她划归到别人的行列的，现在又来这样一出，看来什么都忘了。
林之予揉揉她头顶温柔道：“别瞪了，你不是别人，你是晓木。”
他贵人多忘事，晓木也不想再提，敷衍的笑了笑。
“那个公交车来了，我得走了。”
林之予回头看，晓木从右边走，被他左手一把抓住手臂。
晓木无奈：“我得回家了。”
“邓茵搬家了。”
晓木眼看着人们不断地往车上挤，随意回了“哦”，用手掰他的手指，心里急。
“哎，你放手。”
他不放，换了右手把她又带回自己面前，盯着她的脸说：“她今天晚上在家了办了个小小的乔迁宴，让我请你一起去。”
“我跟你们又没什么话聊，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不熟，太尴尬了。”晓木皱眉，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觉得这样拉拉扯扯很丢脸，没好气地说：“你放手。”
林之予的手滑到她的手腕，虚眼审视她：“是谁今天早上说的一定请我们吃饭的？”
晓木想说她后悔了，早上她一时忘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没经过大脑说出了的话不能当真。
但她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来，自己扎自己也很疼的。
晓木抽回手，往公交车站那边望了一眼，她要坐的那一趟车已经开走，仍然故作着急道：“下次吧，你们约个时间通知我就行。我真的来不及了，要错过公交了。”
然后晓木趁他没注意，一溜烟地跑走了，也不敢回头看他的反应，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
林之予没想到她就这样跑了，当场愣住，反应了半天才回到车上。
邓茵周末要值班，便把乔迁宴定在了周五晚上。
说是乔迁宴也只不过是几位好友聚在一起吃吃饭，准备了充足的饮料和食物，人都到齐之后气氛热闹起来，看上去倒也像那么回事。
邀请的人不多，除了林之予和平措，就只有另三位女性好友，都是她认识十年以上的人，彼此说话随意轻松。
吃完饭，几个人坐在沙发上享用甜点，不时闲聊。
平措是个喜欢和女孩打交道的人，或许是对她其中一位朋友很感兴趣，话一直没停过。另外两位女友聊着以前高中的趣事，她自己偶尔插上一句。林之予从进门到现在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此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当背景播放的电视。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晓木身上，其中一位女友问：“你们有人知道晓木现在在干什么吗？”
其中一个女生问：“哪个？”
“和我们一个班的，和你们两位好像挺熟的啊？”意指林之予和平措。
平措看林之予眼色，又看邓茵的眼色，看这俩人都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表情，他也不敢接话茬。
邓茵朝角落的林之予看去，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林之予开口了，“问这个做什么？”
女生接话：“好奇啊，我们都以为你们几个要一起出国呢。你们走了，她却留下来了，高三莫名其妙就不上了。”
“什么意思？”林之予五指捏紧杯子。
邓茵和平措面面相觑，彼此心知肚明，晓木高中退学的事可能只有林之予一个人不知道。
女生来了劲儿，音量拔高：“对啊，你居然不知道？不是吧！！”
另外有个女生问：“是不是那个高二期末考试年级第一，而且理综接近满分的晓木？我好像在贴吧看到有人讨论她。”
“对，就是她，当时贴吧里好多关于她辍学的帖子，说的最多的是她和校外的男朋友在一起怀孕了，不得不辍学。”
林之予口干舌燥，一气饮完杯子里的果汁，捏住杯子的五指指关节都青了。他仍然觉得口渴，起身去了厨房接水。
邓茵全程看着他，在沙发上坐立难安，也不知道要如何结束这一场无休止的议论。
她眼神示意平措，平措咬咬牙，硬着头皮说：“这是人家个人私事，我们也不好问，也不适合讨论。”
一开始说到晓木的女生解释：“也不是要议论谁，就是觉得可惜。”
邓茵：“说不定人家现在过得比我们都好，还替我们这种读了二十几年书的人可惜呢。”
林之予自进入厨房接水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搁在灶台上的杯子不断地冒着袅袅热气，嘴唇仿佛快干脱皮了，站了好久，才端起杯子把水倒掉，重新接了水出去。
平措看到林之予出来了，说：“哎哎，讨论不熟的人干什么，聊点开心的。”
平措旁边的那位女生这时瞧一眼林之予，再瞧一眼邓茵，笑意盈盈道：“林之予你什么时候和邓茵求婚啊？你们这在一起得有十好几年了吧。”
其他人包括平措也开始起哄，“对啊，林之予你不能让咱们邓茵一直这样等下去，人家几乎整个青春都耗在你身上了。”
“之予哥，你们俩赶紧结婚生个大胖小子，我免费陪玩。”
邓茵的慌张更胜先前，看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自尊心又让她不愿意自己解释，忽地站起身一脸无奈笑意对林之予说：“之予，你解释一下。”
其他人都等着看戏，林之予扫了一眼一屋子人的脸，冷淡地说：“我和邓茵只是朋友，别开这些让我们尴尬的玩笑。”
平措反应夸张，又假又做作，“你才是别开玩笑好吧？”
邓茵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待，这时也完全没有了，只剩下心灰意冷。为了收拾自己制造的这一场闹剧，不得不保持风度。
“我们一直都没有谈恋爱，在国外的时候有段时间有个人一直跟踪骚扰我，我向之予求助让他假装我男朋友。因为我们都是嫌麻烦的性格，你们误会了我们也懒得解释。高中的时候也是你们误会了，那时大家都努力学习，哪里有时间谈恋爱。”
平措早知道是这样，但对他们不与他解释十分不满，撇着嘴角质问：“我天天和你们待在一起，你们也不解释一下？”
林之予反问：“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平措自己也找不出理由，生气地干掉了一大杯酒。
林之予放下杯子，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我明天还有事，先走了。”
“好，注意安全。”邓茵送他到门口，“对不起，给你惹一身麻烦。”
林之予回头瞥了一眼邓茵妆容精致的脸，淡淡地说：“朋友之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不生气就好。”
“嗯。”
林之予一路上都在想晓木辍学的事，当年覃岳欣在电话里大概是要同他讲这件事，被他打断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以这样的方式知晓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掉转车，直接开到晓木家楼下。
刚刚还下着的雨，此时已经停了，周围的行人很少，孤寂正缓缓地注入这座城市。
晓木回家敷药、吃药，收拾完就睡了，这会儿被手机震动声吵醒，摁了接听键瓮声瓮气地问：“谁啊？”
“你没存我电话？”这时林之予像是丧失了理智，莫名其妙地想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到她身上。
手机屏幕的光迫使晓木闭上了眼，坐起身打开灯，看到号码后不安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下来。”
“嗯？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我在你家楼下，十分钟之后如果你没有下来，我就上去。”
晓木清醒，起床换好衣服，临走前拆了纱布洗了手，喷了一些夏天剩下的花露水。
到了楼下四处看，并未见到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