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之予不耐烦道:“你这样的好朋友我林之予可无福消受,以后见面同陌生人一样就好。另外十多年前你在我家拿走的东西还麻烦早点还给我,免得因为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常见面,大家都不愉快。”
晓木看着自己伸在空中的手,脸腾地一下烧起来,手指蜷缩收成拳头缩了回来。她想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不要,我就带走了。”
“我和你说我不要了吗?我给你三天时间,原封不动地还给我。我想我家地址你也能够找到,还是说你需要我再亲口重述一遍?”
晓木低头不语,他是没说不要了,只是忘在了那里,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林之予见她又想蒙混过去,怒气涌上头,“抬头,说话。”音量不大,但威慑力十足。
晓木被吼得一愣,条件反射一样抬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哭什么?”
他这话一出,晓木哭的更加厉害,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
陈以安一直瞅着外面,眼看着晓木被骂哭了。
立马跑去跟顾家乂说:“顾老师,那个人前一段时间就打算找晓木姐的麻烦,我和晓木姐讲了,但她说她能处理。但是现在我感觉她处理不了啊,怎么办啊?”
顾家乂继续干活儿,头都没有抬,语气淡的出奇,“他们认识,你不用担心。”顺带朝外面也看去一眼,见刚刚已经离开的林之予大跨步走回店里,晓木还低着头站在原地。
顾家乂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比方才冷淡了些,问越来越近的林之予,“怎么了?”
“方不方便借用一下你的员工,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顾家乂又瞧了一眼站在那里保持一动不动姿势的晓木,沉默了一会儿,方说:“好。”
“多谢。”
林之予打开车门抓着晓木的手臂让她坐进去,晓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整个人往后缩,想要躲开。
她想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我还要上班。”
“缺了你你们店也能转。”
晓木最后被他强行塞上车,说话时的鼻音越来越重,“我,东西,还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突然靠过来。
漆黑粗硬的头发刺到了她的脸,车内的空气漂浮着清甜的味道。他离得太近,味道的源头就在自己鼻尖旁,晓木屏息不想让自己掉入这样的陷阱。
林之予替她系好安全带,回到自己的位置,晓木方缓缓地呼气。
她猜想他也许现在就要拿走那些东西,于是歪过头看着他说:“那些东西都在家里,但我家里的钥匙还在店里。”
他只是开车,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晓木眼睛盯着前方的车辆,想起自己的失态觉得难堪又后悔。是以前养下的习惯害了她,曾经晓木只要受了委屈,在林之予面前就会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可现在呢?为什么要哭呢,他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他不愿意与她做朋友,那么连最后的关系都没有了。她的哭看上去就更加的无厘头,像是要借哭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样一来自己倒真的成了平措口中那种居心叵测的人。
如果以前两人朋友都算不上,那么她的那些怨恨、悲伤、失望都没了理由,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事情。以前她还希望他能为自己这些利己的情绪负责,现在是万万不能这样,否则再过个几年想起来又会恨不得掐死自己。
“是要去哪里吗?”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像面对陌生人那样。
林之予听完侧头瞟了她一眼,蓦地摇下车窗。秋天的风钻进车内,他方冷静了些。
仿佛刚刚站在那里泣不成声的人突然消失,冒出来的那点儿他很熟悉的感觉全都不在了。现在坐在旁边的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人,互动之间皆是尴尬和陌生。
中控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没有等到回答的晓木朝那里看了一眼。邓茵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她迅速移开视线。
林之予点了接听和免提,邓茵柔和甜美的声音传出:“之予,你在哪儿呢?我回来拿点东西,忘带钥匙了。”
“我半个小时之后到。”
“好,那我等你。”
林之予挂断电话,仍然没有与晓木聊天的打算。
空气凝滞。
晓木觉得听了这样温馨日常的通话,不称赞倒像是心里掖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于是她在衣服上蹭干手心的汗,试图夸赞:“你们俩真好。”
“为什么哭?”
显然他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
晓木反应了两到三秒。身体呈现出防御姿态,脊背挺直僵硬。
她的手摸索到衣服口袋,慢慢伸进去握成拳头。
有些人经不住别人问,一问那个委屈啊、伤心啊便在脑子里上蹿下跳。人跟小时候玩过的水气球一般,针尖点在上面,水滋啦一下倾泻。
晓木想,这次一定得忍住。他不是针,也不是玩气球的人,水怎么都不能嗞到他身上。
可这个为什么,晓木还真的答不上来。
林之予窝了一肚子火,怕这样下去不小心超速,于是靠路边停车。她又沉默,该说的闭口不言,不该说的那些伤人话一句不落。
晓木想这是要赶她下车,于是动手解安全带。
她很少坐这种高档车,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果然丢脸的事情都是赶趟来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
林之予也不帮忙,只看着她徒劳地忙活。
晓木不好意思抬头。
终于解开了,她悄无声息吐出憋着的气,准备开门下车。
车门又打不开。
“听我妈说我出国之后你到处找过我,是不是真的?”
他依旧保持突袭,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问陌生人“家住哪里”。
晓木胸口堵得慌,手落在车门上,使不上力气。
她努力笑了笑,回他的话:“覃姨误会了。”
转过头面对他冷冰冰的侧脸,乱七八糟的情绪快涌到嗓子眼了。
“我只是去你房间捡了些好玩的东西。”
林之予此时非常后悔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自己明明也知道她不可能到处找他,却还是忍不住问。此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
“下车。”
晓木推车门,果然开了。
还没等她说声再见,车就开走了。她什么都没有带,只能顺着原路返回去。
晓木算着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在街上这样走了,走着走着失了方向。此后每走一步,都无限消耗着气力,走到暮色沉沉,五彩霓虹染上这座城市的时候,才到了店里。
看着已经关掉的店门,双腿完全软下来,蹲坐在门口,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夜晚的风吹散了人们白天留在空气里的味道,天上还是灰蒙蒙的,像是金禾村旧房子上装的劣质玻璃。对面写字楼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最后就剩下那一面不发光的沉默幕墙。
真是倒霉的一天,晓木捏捏不断酸痛发麻的手腕抱怨。
夜越来越凉,晓木抱着手臂打了个特大的喷嚏,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还有八个多小时要等。
晓木像很多年前一样走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不顾服务员以及零星顾客的异样目光,找了最角落的位置缩在衣服里睡了。
邓茵需要早晨七点赶到医院值班,坐在玄关穿鞋的时候门从外面打开,人被吓了一跳。
“之予?”
林之予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周围青黑,像熬了一个通夜。
“你去哪儿了?”
林之予嗓子暗哑,“外面。”
他一脸疲倦,仿佛说话都是攒着劲儿才发出声音。邓茵不好再问,收拾完出了门。
邓茵走后林之予快速洗漱完毕,一夜未睡让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想起她没带钥匙之后便出了门,循着原路找,到她家找,都没见她的踪影。又开到她工作的地方,店门已经关了,依然不见她。他一整夜都在等都在找,最后在她如果要找他必经的那条路上,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她真的从未想过要找他,也真的从来没有找过他,她从很久之前就不再需要他了。
室内响起手机震动声,林之予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取过手机打电话,“岩哥,我直接去饭店,你把资料带齐按时到。”
晓木在快餐店的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赶在徐川开店之前等在外面。没睡好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生气,晓木对着玻璃墙瞪眼睛、咬嘴唇,希望可以看起来好一点。
徐川骑着车过来时,便见到她对着墙挤眉弄眼,“干嘛呢?”
晓木扭转过头,惊异一声“啊”。
“我忘带钥匙了,等你开门。”
徐川边掏钥匙边唠叨:“以后在家多休息,你看你二十多岁的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晓木趁着他唠叨的空当,去休息室换上之前放在这里的衣服,又洗了一把脸,重新扎了头发,看上去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咦,这么早就有人啊?”徐川惊讶道,看着有人从门口走过来。穿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很眼熟,想起来是见过的。
徐川:“又见面了,需要什么呢?”
林之予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晓木,才说:“昨天在贵店定了床,想顺带再定两个五斗柜。”
晓木正穿戴围裙和手套,听到他的声音后,没有回头,不断捋着围裙上并没有的褶皱。
“嗯?是么我还没有看订单呢?昨天我没在,你稍等。”说完就喊:“小木头。”
晓木转身,坚持服务业的宗旨,保持微笑:“好像是定了。”
徐川开机准备翻看电脑上的订单。
晓木轻声询问:“普通五斗柜对吗?”
“嗯。”林之予的视线不移,像是要看穿晓木。
晓木填完单子,继续问:“材料和床的材料一样可以吗?和床一起交可以吗?”
她的语气平淡极了,现在他就是个普通顾客而已。
徐川看了订单,再看林之予时发现这人一直盯着弯腰记录的晓木,脸部线条有几分刚硬,此时不知道怎么的还蕴含着几分怒气,也不见他回答晓木的问题。
徐川试着接过话头,“这个材料和床一样是可以的吧?”
“可以。”
他回答了徐川的问题,晓木捏笔的姿势才稍稍放松。
“那好,做好了我们通知你来看,如果你满意了我们再送到你家安装。”
晓木递给他单子,他接了,却没有走的意思。
徐川拍拍晓木,等她整个人站好才说:“上次不是说你俩是同学?五斗柜的押金你就不用给了。”
晓木看一眼徐川,末了眼神定在林之予身上,“可以吗?”
她问可以吗,怕的是林之予不想承认与她的这层关系,他那么有钱怎么会在乎千把块钱的押金。
“谢谢。”他向着徐川说的。
徐川等林之予出了门才问:“你俩是哪门子同学,我看仇人还差不多。”
晓木望了一眼外面,见车嗖的一下开走了。自嘲:“好多年前的同学了,忘都快忘了。”
“是么?”徐川这话晓木没有听见,更像是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