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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复了两个字:“永远。”
沈孟的眉目微微舒展开:“如果我不是沈云亭,你心里的人会是我还是她?”
真计较。
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
李明卿微微垂眸,又抬起脸,看着沈孟的眼睛:“我很庆幸,无论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相遇,在我心里的人始终是你。那么你是沈云亭还是沈孟,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就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
“就是这么果决?”
“素来这般果决。”
“你可想好了吗?”
“嗯。”
她看着门槛外面的走马行人,看着天边的流云暗度,“从很多年以前,我就想好了。”
“嗯?”
“从前你在世人眼中是沈云亭,我与你只能是密友。如今你是沈孟,当朝新贵,炙手可热,已有
战功。”
最后的话,化作她嘴边的淡淡的一笑。
即便如此,有的话她还是很难轻易说出口。
她鼓足平生勇气——才吻了眼前这个人。
——我想要你娶我!
剩下的那些,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也就不必说。
“我知道。”
昭瑜带这个不声不响的影卫走上市集,一路气氛沉闷。
“咱们置办马车还需要置办干粮吗?”
“嗯。”
“我听说锦州这边的脆饼好吃,一会去买一些?”
“嗯。”
“还有这边的‘美人面’,我瞧着郡主好像很喜欢。”
“嗯。”
“……”昭瑜皱眉,她只觉得自己正对着一杆子木头说话。
“从锦州去长岗要多少时日?你再说一个嗯字你现在就给我回客栈去!”
“九天。”
“九天?那我要备九天的干粮吗?”
昭瑜咬咬唇,目光在集市的小摊上转了一圈:“九天?那我得买多少东西啊?”
“……”
“问你话呢!我得买多少东西。”
影从昭瑜身边走过,不动声色地将她手里买的云台酥等物什一并拿在手上:“回去吧。”
“哎?你——”
昭瑜追着那个挺直消瘦的黑影。
“就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吃?”
“够了。”
“是够你吃九天!还是够我吃九天!”
“……”
“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呢。”
“不用买。”
“你想饿死谁啊!”
那个黑影脚下一顿——
感觉到身后的人一脚踩了自己的脚后跟,蒙在面纱下的脸微微变色。
“一路上会经过州府。”
“哦——哦——”昭瑜脸一红,“那你也不早说嘛!”
“你没有问。”
“我没问你不知道自己告诉我呀?”
“嗯。”
“嗯什么?”
“身为影卫,不能多嘴。”
“……”
第二部分·22
入夜时分,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离开锦州城。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车里的人薄唇浅扬。
沈孟握着赤霄,赤霄的剑鞘掀起一角车帘:“以后你还想再来吗?”
“不想。”
李明卿没有半分犹豫。
沈孟嘴角含笑,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抵是锦州发生的事情太让人觉得可怖,自己与扬榷联手事先未告知她,她却在察觉出端倪之后还配合自己演了一出戏。
她遇险的时候,自己不在。
她被辞玉胁迫的时候,自己仍旧不在。
“过分。”沈孟声音很低。
“你说什么?”
“我心有愧意,蜀宫生变那晚,我应该在你身旁,绝不会让这西蜀的九公主为难你了。”
“她是很讨厌。不过若没有她母亲璇玑夫人当年胁迫右相救人,也就没有今天的你。”她眨眨眼睛,学着沈孟平素笑起来眼里有几分不羁的模样,“我只当在蜀宫所有的委屈,都是替你去还了亏欠他们的情。”
“好。”他笑。
“此去长岗可需要半月?”
“无须这么久,□□日一定能到了。”
“西蜀称天府之国,时气温和,往后会越来越冷。”
“在长岗,沈家的祖宅,我种了一片梅花。”
李明卿微微侧目。
听见沈孟又补充道:“红梅。”
清绝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沈孟心头一颤。
是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倾慕身旁的这个人。
或许就是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或许是自己拿到寒星,满心里只想送给她的时候。
或许是姐姐出嫁时,看着满堂的红烛摇曳,自己想看她一身喜服坐在床上等着自己去揭开她的盖头的时候。
或许是那年陪着琅琊王妃和她一起去寺里进香,自己用剑簪了一朵白梅在她发间,她面有羞意的时候。
或许是她们每一年的小年夜一起点灯笼的时候……
年幼时——
曾因不能娶她,深以为憾。
到如今——
他的身份倒是给了自己一条比从前要明朗许多的路。
这良夜啊竟如此温和。
一连数日来的舟车劳顿,马车终于在第九日入夜之前到了长岗,江左的一个小镇。
街道并不开阔,依稀有几家客舍和店面林立在道路两旁。
“在我爹还没有去京城任职以前,我们一家人都住在长岗。”
“你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沈孟垂眸:“我从昭狱里出来之后,一直有几年不能回来。四年前开始,每年清明都会回来。”
见他神色稍显黯淡,她没有多问。
沈家的老宅是一处清简又格外雅致的院落,甫一打开门,便见到院落中长得极好的梅树。
“邱伯一直有让人料理此处,也还算干净。”
她点点头,已然心满意足:“不用住客栈倒也很好。”
李明卿吩咐了昭瑜和影去集市上备下一些家常的物件。
沈孟忽然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
沈孟签上拴在门外的马,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拉。
“去居灵山。”
长岗居灵山上埋葬着沈门所有的英魂。
她知道他有多么热切地想要到居灵山上,告诉那些躺在地下的人——他们不再需要背负乱臣贼子的声名,他们不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在沈门出事之后,她于次年清明蹭到此处,甚至亲眼看过沈云亭的坟茔。此后她也一直派人到长岗居灵山扫墓。
赤霄洗过祭酒,插在沈谦的坟前。
“父亲,母亲,姐姐——我终于做到了。”
她看见沈云亭的眼角滑下来一滴泪。
沈云亭一身是伤不曾落一滴眼泪,纵使是茕茕只影,一身落魄也有不羁舒朗的笑意。
九年了。
到腊月的时候,就是整整十年。
这滴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李明卿看着沈门肃然静立的坟茔,双手微阖。
在心中默念——“我将以余生、以手中的权利——爱护跪在坟茔前的这个人。”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她何其希望这满门英魂能够听见她的祝祷。
她本生于公侯之家,又历经世事,已然只相信事在人为,到如今她倒有几分忧恐。
如果此处有神灵——
如果神灵能够听到她的祝祷——
她愿以自己的阳寿——
换沈云亭一世安康——
下了居灵山,二人缓缓的走在长岗的街道上。
“后来在京城,我也总是想起在长岗的日子。小时候总想着,等老了以后,我要回来住在那处小院里。”
李明卿侧过脸,看见月色勾出他清晰的轮廓。
那个人一笑,连月色都有几分不及。
“现在我才明白,我哪里是喜欢那处小院,我是喜欢身边重要的人聚在一起。”
广袖下的手微微握住,她有些不忍。
沈孟一笑:“他们肯定都知道,我为沈家洗清了所有的冤屈。”
沈孟忽然搂住她的腰,跃身上马。
马儿惊起,他把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坐下的坐骑亦有灵性,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心中无比畅快一般,抬蹄疾奔。
她轻轻倚靠在沈孟身前——
还有什么——
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吗——
“郡主,侯爷——你们回来了!”昭瑜一手托腮,正蹲坐在院门口,忽然看见疾驰而来的骏马。
门前挂了一盏灯笼,院落内也被昭瑜和影打扫得干净,又添置了碗筷,棉被等物什,整个小院也有了些许人气儿。
“嗯。”
沈孟携着李明卿的手去往房内,昭瑜耳朵蓦地一红——
这——
合适吗——
她一瘪嘴,忙不迭道:“郡主热水我已经备好了,我先去做晚饭了。”
“咚——咚——”
厨房里动静极大,菜刀砸在砧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动。
郡主和沈侯……
拉着手进了房里……
房里!
这是要私定终身吗!
王爷知道了肯定要——
天哪——
一定不能让王爷知道——
那可一定不能让——
“你的菜掉地上了。”
昭瑜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来,猛地一下往灶台边弹开:“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影缓缓弯下腰,拾掇起散落在地上的菜叶子:“有。”
“那为什么我没有听见!”
“咚咚咚——”切菜的声音又响了一些。
“一般人都听不见。”
昭瑜拿起锅盖:“你起开,挡着我路了!”
影站在远处。
“你过来,帮我拿着这个簸箕。”
影走到她身侧,接过昭瑜递过来的东西。
“你——”
昭瑜站在矮凳上,竭力去够着柜子订上的小匣子,偏偏还差那么一点,就是够不着。
“你——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吧。”
影足尖一点,翩翩然如探囊取物。
昭瑜瘪嘴:“会武功就是好。”
“嗯。”
“……”她白了影一眼,“我要是会武功,我就先把沈侯打一顿,再把你也打一顿。”
“嗯?”
“沈侯他——”昭瑜举着菜刀对着影,神色颇有些激动,“你刚刚都没有看到吗——沈侯居然拉着郡主——”
“看到了。”影点头。
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