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50
顾老将军撩起朝服仆跪在地,恭声道:“老臣叩见圣上。”
指尖的棋子一凝,端木朝德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恩了一声,继续拨弄棋子。
一时落的无语,大殿中寂静的只余白玉棋子一空一落的脆响,绞的人心头空落落的不踏实。顾老将军就那么跪着,端木朝德不接话,他也开不得腔。
僵着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朝德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撂入翡翠匣,转过眼目看顾老将军,有些无力道:“老将军有什么话说吧。”
顾老将军叩了一头,抬眼道:“老臣斗胆,想请问圣上要如何处置三王爷?”
端木朝德拂着袖口的金龙纹饰,没抬头道:“老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一问让顾老将军抖了身子,俯身道:“老臣不敢妄言。”
端木朝德淡笑,越末尾越有一丝苦的意味,“你们不敢妄言?”抬眼落在他身上,一点点凝了笑容,道:“是不敢妄言,可心思里存的是什么?”顿了一顿,递进了眼神,问:“若是朕杀了他,顾老将军会如何?”
是直愣愣的噎了言语,顾老将军看着半隐在阴影下的端木朝德讲不得话。
天沉郁郁的,有雾有霭,不清明的折了半壁的阴影入内,落了端木朝德半身,他打阴影里一点点的探出面,道:“顾老将军是希望朕杀还是放?”
夜不深,星月却也不明,天阴欲雪。
有两人披夜而行,一袭黑裘裹的严实,将整个眉眼尽数都在围帽之下,步履匆忙的入了天牢。
天牢门口静的厉害,牢头猫在门前后着,瞧见两人走来,忙迎上去,小声问:“可是苏妈妈?”
“是我。”一人揭下围帽,在一团浓白的哈气中露出一张倦黛的面,似醺微醺,似倦还浓,却正是苏倦。
牢头哈腰笑了,打量着一旁的另一个人,道:“要见人的就是这位?”
苏倦点了点头。
那牢头瞧着另一边围帽兜着的眉目一愣,“男的?”
晚来欲雪之二 ...
苏倦挑了眉,瞧牢头,“我有说过是个女的吗?”
牢头脸面一僵,言语立刻吞吐的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的是……意思是……”吞吐半天找不到一个合称的理由。
唇角挑了一抹冷笑,苏倦无趣的截口道:“得了,我并不想听这些个废话,快些带我们进去。”
牢头忙满口应是,引了他们往天牢走,到了牢门内,顿了脚,将腰间的钥匙解下一把递给苏倦,道:“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替你们收着,天牢最里面的那间铁栅栏独室就是。”
苏倦接过钥匙,打袖中捻出一枚药丸撂给他,“解药。”
“多谢苏妈妈!”牢头亟不可待的接过,嚼入口中,眉开眼笑。
苏倦斜睥他一眼,径直带了另一人往尽头去。
直至瞧着他们的身影彻底隐在黑洞洞的天牢时,牢头才直了腰,啐了一口,“妈的!”
天牢最尽头的铁栅栏独室里亮着一盏残烛,昏昏暗暗的晕黄,瞧不仔细光景,只瞧见一人薄背影,着白囚衣,有些瘦骨伶仃。
苏倦同一道来的人,紧了脚步上前。那人几乎是急不可待的扑在牢门前,手指攀了铁栅栏,灼灼的目光瞧着牢中之人的背影,张口却没讲话。
苏倦开了牢门,推门而入,在吱呀呀的一阵碎响里,笑道:“还不瞧瞧我带谁来了?”
随行之人大步而入,看着那背影还是没讲话。
却是那背对而立之人先冷笑出了声,弹了弹囚衣缓缓转身,道:“王妃怕是要白来一趟了,三王爷已经被圣上提走了。”
苏倦同那人都惊的退了半步,诧诧的蹙眉,看着在半黄半暗的烛火下一点点映照清晰的眉目,心头一沉。
不是端木朝华,那着囚衣的人不是端木朝华。
“你是何人?”苏倦蹙着眉,冷冷问。
那人笑着一拱手,道:“羽林卫副将庞诵。”转目落在苏倦旁黑披风不露面目的那人身上,又一拱手飒飒爽爽的笑道:“庞诵见过三王妃。”却不行礼,“圣上便知道您会来,早早的让庞诵侯在这里等着您。”
那人不语,苏倦却冷笑,“我道这人也见的太顺利了些,果然还有一招。”眉目四下瞧了瞧,问:“圣上不会只派了你一人来招呼我们吧?”
“自然不会。”庞诵合掌一拍,灯光乍亮,盈满了整个天牢,堂堂的亮,“还有这些兄弟们。”
苏倦回头,只瞧见数十间牢房里没有囚犯,全部都是盔甲齐备的羽林卫,握着剑,蓄势待发,好不逼人的气势。
啧的笑了一声,苏倦道:“圣上果然神机妙算,只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你什么意思?!”庞诵蹙眉。
他笑容倦倦的瞥了身旁披风遮面的那人,道:“这位王妃还不摘了围帽让庞小副将瞧瞧。”
那人在披风下冷笑,伸手揭了围帽,道:“庞副将,下次要看清了再行礼,你那一礼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你……”光影交错之下,庞诵的脸色变幻万千,惊诧的进前半步,又止住,看着那张冠玉一样的面貌,听见自个惊道:“你是……廖月白?!”
含笑着点头,廖月白立在烛火之下,纤长的身影折了一壁,道:“未想到庞副将竟认得我,荣幸之至。”
“为何不是三王妃?!”庞诵诧问。
“为何会是王妃?”廖月白笑了,“让庞副将失望了,王妃没空来自投罗网,只有我代劳了。”
苏倦好笑的瞧着庞诵,伸手解披风上的系带,道:“圣上没同你讲过,这世间有个极可怕的人叫做,闻人舒华吗?说起来,圣上还得尊他一声太傅。”顿一顿又道:“这条调虎离山之计你是听过的吧?”
庞诵眉间一紧。
他又转目问廖月白,“王妃现下该是已经见着王爷了吧?”
廖月白淡笑不答。
落了庞诵一脸煞白,指尖已经透凉,却仍佯装无谓的笑道:“三王爷被关押之处,你们决计也不会找到。”
“我们自然是找不到。”苏倦剔了眉毛,道:“但有人找的到。”
庞诵瞬间沉了所有言语,冷冷一摔袖,冷喝道:“便是等不上三王妃,擒了你们也不枉!”猛一挥手,铁甲鏮锵,牢房之中的羽林卫全数涌出,哗啦啦的围了严。
苏倦冷笑,“怕是连我们你也擒不到。”话语方落,一阵阴风穿堂,唰唰灭了天牢中所有的灯烛。
惨叫不迭,没有月色的牢门之外,牢头七窍流血的倒在石阶之上。
毒发身亡。
锦衣夜行,有人急急入殿。
清华殿彻夜亮着烛火,端木朝德坐在龙榻之上,瞧着煌煌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入殿,踉跄跪倒,一身的鲜血,分不清伤口。
端木朝德倦怠的眉眼一紧,看着殿下之人,道:“庞诵?”
“圣上……”那人正是庞诵,半俯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不住气喘,急道:“天牢……天牢被劫了……羽林卫全部被杀,只余了臣一人……”
“是谁?”端木朝德直起了身,眼神凝重的道:“阮小凤没抓住了?”
庞诵抬头,即慌又急的道:“来的不是三王妃,是王府管家廖月白,同一名陌生男子。”
不是她……端木朝德攥了龙榻扶手上的金龙,蹙眉沉吟,许久许久都不言语。
庞诵等不得他开口,急切切道:“圣上,那名陌生男子讲三王妃此刻已经去见了三王爷,怕是……”
“不会。”端木朝德沉眉,道:“她们找不到那个地方。”
“可圣上……”庞诵欲言又止。
端木朝德蹙眉瞧他,道:“有话直讲。”
庞诵行了叩礼,才道:“圣上,请恕臣斗胆问,您是否有位太傅名唤闻人舒华?”
指尖猛地一紧,端木朝德脸色难定的看他,惊问:“此次劫牢是闻人舒华的人?!”
“臣不知。”庞诵忙道:“只是那名陌生男子言语中的意思,他们劫牢之计全是出自闻人舒华……”
一时无言,端木朝德紧攥着扶手,眉目再难定下,怎么会?闻人舒华怎么会帮他?若是真的,那……
殿外忽有一阵脚步,有小公公在殿门口噗通跪下,颤巍巍禀道:“圣上……禁宫……禁宫走水了!”
攥着扶手的指尖猛地一顿,端木朝德霍然起身,越过仆跪在地的庞诵,径直走向殿外,在半开的门前堪堪停住,一把扯起小公公道:“禁宫哪里?”
小公公被唬的不轻,不敢抬眼,身子颤如筛糠,“回……回圣上,是琼华殿……”
指尖一松,端木朝德一把推开战栗的小公公,一壁往外走,一壁朗声道:“东南宫的羽林卫全数赶往琼华殿救火!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将出了回廊又折身返回清华殿,瞧着仍跪在地上的庞诵,道:“庞诵,你带人去宫门,死都要守着,若是有一人出入……”
“臣提头来见!”庞诵正身,一头叩在地上。
端木朝德点头,刚要转身赶往禁宫,身侧突有人冷笑。
转头便瞧见立在金龙红柱旁的廖言欢,散着发,极单的软红罗衣,瞧着他,笑的比夜还凉。
她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急着去灭火救他?还是急着去瞧瞧他被烧死了没有?”就那么立着,忽然叹了气,极淡极沉,软红的衫子被风撩的裹在身上,又道:“重云,你还是下不去手吗?那火烧的不是正好吗?”
端木朝德便愣在那里,重云是他的字,很少有人知道,更加没有敢喊。他是皇帝,名讳是忌讳。
幼年时母妃和父皇时常唤的,后来便只有三哥喊他重云,再没有别人敢这么叫,他记得那个时候年幼,总是觉得重华比重云好听些,便死活赖着要同三哥换,三哥小时让他,极好说话,他哭上一哭,就应下了。
那时他高兴的得了什么顶好的东西一般,逢人便讲,以后重华是他的字。没曾想让母妃听了到,什么都没讲,先给了一通鞭杖,他那时年幼,经不住打,几鞭杖下去,就昏了过去,还是三哥替他吃了一鞭子,才住的手。
后来也是三哥去向父皇请的罪,说是他执意要换的名字,跪了半夜。
他那时并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过是换了一个字而已,三哥都不曾介意,父皇母妃为何要生气。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三哥同别人不一样,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名字是不能与他换的,就像身份,地位,甚至……这江山。
晚来欲雪之三 ...
火光一片映天,皇宫之中半壁的天地都晕的红,禁宫之中乱成一锅粥。
红墙琉璃瓦之上有人着碧衣,遥遥相望,忍不住的勾了唇角。
却有人在一旁蹙了眉,诧道:“禁宫怎么会……”
“原来师父说端木朝华会给的暗示就是这个啊。”腊月的天,夜寒露中,出口是一团袅白的气,那人在白气之中浅笑,道:“端木朝华还真真是狠,千百种的法子,却用了这么个引火自焚的法子……啧啧,果然成大事者,都是禽兽般的人物。”
一旁的人便不讲话,瞧着不远的火光,眉头拧的紧。
这二人不是他人,是一早便在这里等着所谓暗号的小凤和清浅。
禁宫里的火势蜿蜒的迅速,错眼间,火光大盛。
小凤记得,那里多是树木,腊月天干冷,这火势怕是一时半会止不住,终是忍不住转目瞧着清浅,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着?”
应了一声,清浅道:“这里是禁宫的出口,出入都要经过这里,火势这么大,皇帝怎么着也会将端木朝华转移到别处的,咱们就等着。”
小凤没再讲话,清浅却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笑了,“二小姐此刻在想些什么?”
“恩?”小凤有些愣怔,迟缓的转目正撞上那一双白气中的眸子,烟雨朦胧的笑着,不由的茫然,“在想些什么……”
“是啊,我很好奇,为何你一点都不急?”清浅哈了一团暖烟在素白的指尖,笑道:“你不是该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了吗?怎么我瞧咱们等了这么久,你都镇定的很?”一点点逼近,笑眯了眼,“你……不是很在意他吗?”
小凤愣怔的拢了拢袖中的手指,“是……吗?”淡淡的扯了嘴角,道:“也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在意……”
“甚好。”清浅极满意的笑了,双手拢在袖中不讲话。
这一句甚好,倒叫小凤愣了,他却不再讲话,是静了许久,久到小凤以为他不再开口之时,突然道:“师父是个好人。”
小凤一惊一愣。
清浅看天不看她,哈了一团白烟,道:“我和浅碧都是他在乱葬里捡回来的,他给了我们一切……”似乎叹了气,却笑,“你不会明白的,这天地都是他给的,在我心里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重要。”转目看着小凤,极认真的道:“我希望你可以分一些心思给他,哪怕是一点点……他真的真的很爱你,比想象中还要爱你。”
他显少用那样的眼神瞧人,不轻佻不含笑,没有一丝亵渎的仔细,那样认真的语气让小凤一时讲不得话。原来,闻人舒华在他心中是这么重要的地位,是因为这么重要才不能去争取三娘?
比想象中还有爱她……这样的话语是第一次有人讲给她听,在半壁焰红半壁冷静的夜空下,噎在喉头心尖,是顿了许久许久,小凤才缓了口气,迎着为数不多的星辰淡笑,“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有人爱我大过天。
禁宫中一队人马急急出来之时,清浅刚要进前一步,再讲什么,小凤却猛地闪身扑倒飞檐临边,踩着檐上悬着的请铜铃堪堪站住脚,紧着眉目看着青石小径上打禁宫出来的一队人,霍然回头瞧清浅,急切切道:“是王爷!”
那样的神色再不能骗人,清浅要出口的话瞬间噎在喉头,瓦解的只剩幽幽一叹,“瞧着他们将端木朝华压去哪里。”
红墙青道,夜色压的沉。
两排整装佩刀的羽林卫将端木朝华护在中央,小心谨慎的往禁宫偏侧的一房侧殿疾行,入了殿廊,在一处宫房停下。
开了门请端木朝华入内。
他撩了袍角跨入宫房,在将将要关门之际,忽然回头瞧着合门的头领,浅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合门的羽林卫一愣,满上未干的血迹混着伤口,慌忙敛首道:“下官庞诵。”
“羽林卫副将庞诵?”端木朝华面上略诧,继而问道:“你父亲可叫庞贺?是先帝身边的近身带到侍卫?”
庞诵一诧,抬眼惊道:“王爷认识家父?”
端木朝华浅笑,整了袍角在桌旁坐下,望了门外的他道:“认识,不过不算相熟。”
那之后不再言答,庞诵站在门口等了他开腔,他却只是拂袖吹了桌面之上的浮尘,支了颚半眯眼养神。
庞诵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再讲什么,反手合门,只留一线缝隙之时,屋内人突然开口。
“不过,我同你的生母熟络的很。”
庞诵猛地一惊,顿了手。
端木朝华依旧撑着下颚,半眯眉眼,唇角眉梢皆是欲笑非笑的莫测,“你不知晓吗?你生母青娘原是我宫中的,同你父亲庞贺……亲投意合,珠胎暗结有了你之后才被调走的。”
黑夜瞬间闪了雷一般,不过是几句话,庞诵手心却起了一层的冷汗,从那一线门缝中看他,眉眼尽数隐在幽暗之中,只一线光亮在唇角,梨涡忽现忽逝,似笑非笑的让人心寒,便猛地合上房门,上了锁,心有余悸的立在石阶上,将将要转身,身后的羽林卫忽然喝道:“什么人?!”
猛地攥紧腰间的佩剑回头,便瞧见不远处一点萤黄宫灯摇曳而来,细瞧才发现是两个人,一着白衣,一着水碧色长衫,皆都遮着面,瞧不清形容,只隐约瞧出是一男一女。不由眉心一紧,庞诵持剑跃下石阶,暗自将手中钥匙递给一旁的羽林卫,压了声音道:“速去禀报圣上,差援兵来!”
那羽林卫望他一眼,将钥匙纳入袖中点头,不动声色的错身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