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乱起

  言为轻的美人眸中染了三分惊讶,于人群中瞥见一抹轻纱掩面的白衣,痴痴道:“小阿辞……”

  他当即下马,穿梭在人海中,朝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走去。

  恰逢悔之被人挤到最前排,明眸映着那张生得比女人还美的脸,联想到之前偷听到的话和这人对娘亲的称呼,素来聪明机敏的他瞬间冲上前抱住言为轻的大腿,竟也学会了小恨离的满嘴胡诌。

  “叔叔,你生得真好看……”

  言简平生最讨厌小屁孩,搁往日定一脚踹走,可他突然浑身一僵,停住了脚。

  然后,就见那一城之主跟泼妇般没羞没臊地朝孩子吼道:“本城主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叫哪门子叔叔,叫哥哥。”

  悔之:“……”

  头次见到比自家妹妹还不要脸的人。

  待言简看清悔之的小脸,忽而眉头一皱,揪着孩子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长得这般像褚慎微那混球?”

  悔之一愣,“褚慎微是谁?”

  幸亏流夏及时地冲上前将孩子抱了回来,连忙道:“城主恕罪,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

  言简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再朝人群中望去时,已没了那抹白衣的身影,嘴边浮现一抹苦笑,许是听错了吧,那人早已化骨扬灰……

  他再一回头,连刚才那模样长得糟心的孩子都不见了。

  临街空巷,一辆马车中,流夏对小恨离展开了五万字腹稿的长篇大论,这次连亲哥哥和俊爹爹都不护着她了,她竟整整被批/斗了一个时辰。

  直到众人寻了家客栈下榻,流夏才因口渴停嘴,小恨离趁机赶紧溜了,差点又跑出客栈,最后被悔之逮了回来。

  悔之:“你又想跑出干嘛?”

  恨离:“我想吃栗子糕。”

  悔之:“不是白日刚给你买了一包吗?”

  恨离委屈巴巴道:“吃完了,最后半块还给了别人。”

  悔之冷漠道:“噢,那饿着吧,没有了。”

  小恨离哪里肯罢休,在床上要死要活地打滚,嘴边竟是什么哥哥不疼我、虐待我之类的混账话,眼泪吧嗒吧嗒地直掉。

  小悔之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脑壳疼,磨着小白牙道:“我去给你买,老实待着。”

  床上爱哭的奶娃娃瞬间乖巧地坐起来,眼睛直发光,傻不拉几地笑着嘱咐道:“买最甜的,让师傅多放点糖。”

  大将军一辈子没福,最不喜甜,偏生女儿是掉进糖罐子里的。

  此时夜已深,城中宵禁,买个糕点格外不易。

  悔之这个年纪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总把自己当大人,完全忘了他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

  于是乎,半路上遇见个同样不拿自己当孩子的元宗,这位小太子也是偷跑出来的,让侍卫打听到小恨离一家下榻的客栈离他的住处不远,当夜竟抛弃了太子的颜面,拿着长命锁翻窗溜出来,还带了一包御厨新做的栗子糕。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小恨离接触过的人,人生风格都极容易跑偏。

  “哎呦……”

  夜黑巷子深,两个孩子都顾着抱着栗子糕往客栈狂奔,竟撞到了一起,皆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小身板一抽。

  悔之挣扎起身时,就瞧见某人攥在手中的长命锁,皱起小眉头道:“离儿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你哪儿?”

  白日里,在归雀楼门口两个小家伙打个一次照面,可一个赛一个高冷,没说上一句话。

  元宗:“你是?”

  “离儿的哥哥。”

  “原来的是离儿的兄长,这长命锁是离儿落在我马车上的。”

  悔之见他身后不断逼近的黑影,心生不安,“后面是你的侍卫吗?”

  “什么,我没带侍卫,你身后……呜……”

  月黑风高夜,一个北燕太子,一个将军之子,竟被人套麻袋粗暴地装走了……

  客栈里,小恨离见哥哥久未归来,不免着急,她是心疼自己饿得直叫的肚子,故而屁颠屁颠地去找爹爹,可敲了良久的门也没人应。

  还是隔壁屋中流夏伺候苏辞睡下后,才出门道:“离儿怎么了?你娘亲刚睡下,莫要吵到她,听说机关城近日夜里常有孩童无故走失,你可千万别再整幺蛾子了。”

  当小恨离支支吾吾地说完事情经过后,流夏愁得仿佛老了十岁,又出事了,她这一天到晚都沉浸在找孩子的噩梦里,好心塞啊!

  “流夏姨,我爹爹去哪了?”

  “先生不死心,又去归雀楼找赵老了。”

  “你回房乖乖别乱跑,我去找悔之。”

  事实证明,苏恨离若是肯听话,世间肯定有鬼,她跑出客栈不到一炷香,又火急火燎地跑到苏辞的房间,哭得一塌糊涂。

  “娘亲,栗子糕还在,哥哥不见了……”

  苏辞在梦中恍惚听到“不见了”三字,撑着病体一瞬清醒了过来,可怜天下为人父母的心。

  她蹙眉瞧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你说什么?”

  “娘亲,我在一旁的巷子里寻到了哥哥的鞋。”

  大将军看到儿子的鞋时,心立马就慌了――那昔年在战场上抵挡千军万马的人有了软肋。

  苏辞眼睛早年被碧山暮所伤,夜里就相当于个瞎子,任小恨离牵着走到悔之失踪的暗巷中,听恨离描述地上有几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和马车痕。

  “离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小恨离竖起狗鼻子,果然在地上发现一片叶子,“娘亲,是薄荷叶。”

  苏辞眉头微皱,“我们先回客栈,等你爹爹归来。”

  “好。”

  恨离牵着娘亲出巷子时,正好遇见一辆急行而来的马车,险些被撞到。

  “大晚上在街上瞎逛什么?知不知冲撞了谁的马车,顾小姐可是城主的未婚妻……”

  顾应怜掀开车帘,不悦训斥道:“谁许你这般狂妄的?还不快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大将军虽然看不见,但反应并不迟钝,千钧一发之际以身护住恨离,倒在地上,所幸没被马蹄伤到。

  顾应怜瞧见她的侧脸时,瞳孔一缩,愣住了。

  恨离的小胳膊小腿急忙去扶娘亲,顾应怜也随之下了马车搭把手,将人搀扶起来,这才发现苏辞的眼角被地上的石子蹭破了些皮,染了点点血红,可容颜之美依旧惊心动魄。

  唯那车夫架子颇大,迟迟未动,似乎有些好事被搅的恼怒。

  顾应怜认出了恨离,这才道:“你是白天那位夫人?”

  苏辞出门走得急,未戴面纱,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星眸却没有焦距。

  “夫人的眼睛?”

  她淡淡一笑,“夜里瞎,看不清事物。”

  “若是如此,夫人如今在何处下榻,我送夫人一程。”

  “就在前面的客栈,不必了。”

  “也不远,夫人先上车,我车上有药,为夫人包扎一下眼角的伤也就到了。”

  顾应怜一再要求,苏辞也不好推辞,就随其上了马车,路过车夫时,又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味,眉头微皱,问道:“顾姑娘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城主府。”

  “是吗?”

  马车中。

  顾应怜亲自为她上了药,为包扎伤口,寻了根白布条将双目都蒙了起来,“可会碍事?”

  “无妨,反正本就看不见。”

  那人一叹,“夫人生得太美了,还是蒙上些好,不然徒惹祸事。”

  她放下药瓶,话锋一转,“其实我见过夫人,在城主书房的画像上……”

  咣当一声,马车骤然加速。

  顾应怜朝车夫喊道:“出了何事?”

  苏辞护住恨离,好不容易坐稳在车中,厉声道:“姑娘这马车怕不是去城主府的。”

  忽然,车夫掀开车帘不知信手抛了什么,一阵奇香入鼻后三人皆晕了过去。

  ……

  苏辞再清明时,不知身在何处,只知天已经亮了,可她未摘去眼上的白布,老实地装个瞎子。

  大将军在疆场和朝堂跟一帮老狐狸周旋多年,骨子里渗着狡黠,万军之将思虑全局,走一步看十步。

  时局未清,敌未明时,勿动。

  “你把她关哪里了?”

  顾应怜的声音从柴房外传来,“她只是位寻常夫人,放了她不可吗?”

  一个男子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怜儿,怪就怪她不该上了你的马车,来了这个地方的人没有母亲大人的允许出不去。”

  “你这是囚禁。”

  “是,我只想囚禁你一人,谁叫她运气不好。”

  “你……”

  啪的一声,素来温婉好脾气的顾应怜竟扇了那男子一巴掌。

  “言律川,我是你亲侄子的未婚妻。”

  男子的声音深沉中掺了一丝温怒,“很快就不是了,母亲大人会亲自将他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我要见苏夫人,就算囚禁,我也要和她住在一起。”

  大将军运气还是不错的,只在柴房睡了一夜就被带到顾应怜住的奢华厢房,一进屋就听见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有丫鬟道:“顾姑娘,律爷说了,您随便砸,碎了他会再命人送新的过来,只要您高兴便好。”

  “你们……”

  顾应怜手中的上等青花瓷瓶刚要砸出去,就见苏辞在人的搀扶下缓步入屋,匆忙住手迎上前,握住她的手,愧疚万分道:“夫人,是应怜连累了你。”

  “无碍”,苏辞装瞎装得十分尽心,抬脚就要往那碎瓷片上踩去。

  顾应怜急忙拉住她,对满屋子丫鬟道:“还不快收拾掉。”

  “是。”

  这机关城第一美人面上的恼火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她扶苏辞到内室,手心全是汗,没了旁人几欲泪下,“夫人,你的眼睛?”

  大将军做了嘘的手势,继而耳朵动了动,确认外室的丫鬟都退了出去,才道:“夜里还是瞎,白日能看清一二,不过如今还是瞎着好。”

  不知为何,顾应怜见苏辞这般淡定泰然,好似兵临城下不过她挥袖便可散去的架势,心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苏辞:“劳烦顾姑娘告知我家恨离身在何处?”

  “我问过言律川,孩子们被关押在另一处院子里,轻易见不到。”

  “孩子们?”

  “正是,城主的祖母迷信道家仙术,总想着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故而常年闭关炼丹,近年又结识了位道长,竟想以稚子之心为药引炼仙丹。”

  城中连日走失孩童怕与此有关,这浑浊不堪的世道下到底还有多少令人作呕的阴暗?

  昔虞舜治天下,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谟若无忧民之心,然后天下治。后来,这天下也不知怎么了,鱼肉百姓的贪官横行,虐待双亲的子女遍野,丧心病狂的畜生猖獗……

  可夜夜笙歌的楼馆林立,华丽的宫殿不倒,九州之上的繁华千秋万代延续,但良知安在?

  苏辞一抹冷笑,“虞老太君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年轻时是个绝代美人,聪颖无双,善谋略,在江湖上也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机关城之辉煌有她一半功劳,若非受制于女子身份,城主之位几十年前就是她的。”

  可惜美人迟暮,昔年睿智皆变成狠毒。

  顾应怜愤怒道:“言城主英明神武,深受百姓爱戴,将机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日益繁盛,她有什么资格把城主拉下马?”

  大将军一笑,竟还有心思调侃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为轻是你的如意郎君,所以偏心?”

  顾应怜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娇嗔道:“夫人……”

  苏辞隔着白纱都能看到美人生晕的红颊,不再打趣,正经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处?”

  她微微摇头,“不知,说来也奇怪,只瞧出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无一出路,像被锁在山里般。”

  待到苏辞沾着顾应怜的光,在这山中别院转了一圈,才知这哪里是四面环山,分明是把大山掏空,建了座山中城。

  两人辗转来到关押孩子的院落,刚到院门口就听人蛮横地呵斥道:“谁许你们来这儿的?”

  那一刹,大将军呼吸一窒,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骨子里溢出嗜血的杀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宛如置身地狱烈火中。

  顾应怜只觉得苏辞身子一僵,顺着声音看去,竟是一名青衣华发的道长,生得仙风道骨,一簇山羊胡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端着副威严的架子。

  “此处是贫道炼丹的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苏辞忍着折磨到断肠的的恨意,躬身行礼,声音意外平缓柔和,“道长恕罪,小女子也是道家信徒,只因目盲,误入了道长的宝地,还望勿怪。”

  那道士朝顾应怜看去,怒道:“你呢?你总没瞎吧!”

  言律川来得格外及时,“道长,怜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亦是我的未婚妻,若有冒犯,请多见谅。”

  苏辞隔着眼上的白纱,仔细瞧了那人一眼。

  言律川,虞老太君最小的儿子,为轻的小叔,今日三十有二,因钟情顾应怜一直未娶,长得和美到妖孽的言简一比,实在是个大众脸,但好在举止透着股君子儒雅之风。

  顾应怜当即甩袖,指着他的鼻子道:“谁是你的未婚妻?”

  言律川似是见惯了她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样子,淡淡道:“很快就是了,为轻的寿宴便是机关城易主之时,亦是你我大婚之日。”

  顾应怜慌了,“你们想在寿宴上做什么?”

  言律川未做理睬,只因为第一次见到心上人口中的“苏夫人”,虽这眼瞎的女子从未说话,但往那里一站就有种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想必这位就是苏夫人,听怜儿说你是她的挚友,特意入城贺怜儿大婚,可惜时机不巧,怕是要等我与怜儿成亲后才能放你离开此地了。”

  大将军风轻云淡一笑,颔首行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悉听尊便。”

  这般气度实非寻常女子能及。

  言律川眯眼思量,“一直未问过苏夫人是做什么的?”

  那人从善如流地答道:“乐师。”

  “哦,不知夫人精通何种乐器?”

  顾应怜已满头大汗,“你问那么多干嘛?苏夫人是顶尖的乐师,归雀楼重金都请不动,你还怀疑不成?”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挖坑埋自个吗?

  言律川长得不出彩,可一双丹凤眼像极了虞老太君,犀利且带毒,声调都变了,“是吗?”

  大将军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浅笑有礼地回禀,“琴萧箜篌都抚弄过一二,但最善琵琶。”

  别怪言律川多心,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像个附庸风雅、拨琴搔首的小家碧玉,或许……这样的人手中该配把长剑,纵横天下。

  那一瞬,他被自己的想法荒谬到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听夫人演奏一曲。”

  “若是为机关城未来的城主大人演奏,是我的荣幸。”

  不得不说,言律川被“城主”这个称呼取悦了,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即刻命人去取琵琶,劳烦夫人移步书房。”

  “却之不恭。”

  大将军临走前,瞥了眼那宛如仙者的道长,心中恨意无疆,无声念了两字:“未济。”

第57章 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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