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未央

  书房中。

  待到苏辞玉手抚弄完一曲琵琶,余音绕梁不散,莫说素爱音律的言律川满眸惊艳,连顾应怜都惊得呆如木鸡。

  这特么的,还真是归雀楼重金都请不来的乐师。

  言律川拍手道:“当真妙极,苏夫人不愧是音律大家。”

  大将军也是乱世中一把演戏的好手,微微欠身行礼,“律爷过奖了。”

  顾应怜自瞧见那惊世骇俗的容貌,已猜出眼前人便是言为轻放在心上小半辈子的大将军苏辞,可她没料到一个舞刀弄剑、战场杀伐之人还善乐器。

  这就要多亏了大将军有个堪称鬼才的师傅,沈涵此人不仅文武双全,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不落,连溜猫逗狗、斗蛐摇骰的混账事也精通得很。

  苏辞少年学剑时,总心浮气躁,不得要领,沈涵硬逼着她学几样乐器,静心养性,最后选了琵琶,单纯地因为小阿辞想弹给小太子听。

  言律川话中有话,“其实以苏夫人的性情才艺,埋没在街巷楼馆里委实可惜了些,像夫人这样的人理应谋大事。”

  苏辞装作不解,“不知律爷此话何意?”

  “处险境而不乱,夫人这般气度已非常人能及,况且在下知道夫人并非误入道长的丹房重地,怕是为了您的孩子吧?”

  苏辞面带微笑,话不硬不软,“为人父母者总有逆鳞,亦是软肋,若律爷能放过我的孩子,苏氏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言律川大笑,“夫人果然是聪明人,在下确实想请您做件事。”

  说着,他拿过苏辞手中的琵琶,轻轻转动顶端的弦轴,竟射出三枚暗器,深深扎入墙壁中。

  “城主寿宴上,言某还欠缺一位里应外合的乐师。”

  不愧是机关城,连个琵琶都大有文章。

  苏辞摆出一副为难思量的模样,故作犹豫道:“我若答应,律爷可能保我的孩子无虞?”

  “自然。”

  顾应怜立马上前挽住苏辞的胳膊,一个劲使眼色,急忙道:“不可,夫人你怎可助纣为虐?”

  但大将军瞎得厚颜无耻,看不见。

  苏辞拂开她的手,语气冷了三分,“应怜,不管日后城主是谁,你都是城主夫人,可我不同,我与孩子的性命皆攥在他人手中,说句实在的,城主之位上坐的是谁与我何干,谁能许我益处、保我骨肉方是正理。”

  说的粗俗些就是,如今这险境中各保各的命,谁还管你什么狗屁交情。

  言律川拊掌而笑,“夫人果真深明事理,若是如此……”

  他使了个眼色,下人当即奉上一枚药丸,“并非我信不过夫人,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还没等人说完,苏辞麻利接过药丸,爽快吞下,“能效忠机关城未来的主君,是苏氏三生有幸,岂敢有异心?只是不管事后如何,还求律爷能放过我的孩子。”

  “在下这点信誉还是有的,来人,带苏夫人去道长别院将孩子接回来同住。”

  “是。”

  苏辞面上感激涕零,眸中却一片凉薄,“多谢律爷。”

  待到未济的别院中,那黑心肝的老道长听到下人的说辞时,分外不悦。

  “一百个童男童女本就不好抓,若是耽误了炼丹的吉时,虞老太君怪罪下来……”

  下人低声下气,忙赔笑脸,“道长,这律爷说了老太君那边他会亲自去解释,孩子也会再抓些新的给您送来,这不离炼丹的吉时还有些日子嘛……您就行个方便,让这位夫人先把自己的孩子接走。”

  说着,下人塞给未济一沓子银票,那老家伙才松了口,许人进来领孩子。

  一处简陋的柴房里挤了百八十个孩童,蹲在墙角的小恨离瞧见来人时,眼睛立马就亮了,“娘亲……”

  苏辞进屋时,便看见一左一右护在恨离旁边的元宗和悔之,跟两尊门神般警惕地盯着门口。

  大将军不由脑仁疼,为何堂堂北燕太子会在此?几年未见,燕狼卫都混成一群饭桶了吗?这要搁以前,她非抡鞭子挨个抽过去。

  她当即开口,浑水摸鱼道:“宗儿、悔之、恨离,娘亲来接你们了。”

  悔之和恨离小跑着扑向娘亲,唯独元宗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还在诧异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如何知道他的名字。

  苏辞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开始装瞎朝元宗的方向摸索,“宗儿,你在哪儿?可是吓坏了,快来娘亲这里。”

  悔之从小就有种特殊的早熟和早慧,立马会意娘亲的意思,朝元宗喊道:“哥哥快过来,莫让娘亲着急。”

  好在小太子并不笨,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就是嘴上有些迟顿,“娘……亲……”

  他从小到大就没唤过这两字,叫得十分生硬,亲生母亲也只能高高在上地尊称一声母后。

  “等等”,未济那假道士时机很不凑巧地出现在门口,挑眉质疑道:“他也是你儿子?”

  苏辞一伸手也将元宗揽入怀中,“是。”

  “我瞧着怎么不像,长得……”

  大将军灭道前,未济在北燕皇宫如鱼得水地混了半辈子,对北燕帝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这孩子未免长得也太有帝王之相了。

  大将军满嘴放炮道:“大儿子两岁那年高烧,烧坏了脑子,因而有些痴傻。”

  未济仍不死心,“他今年多大?”

  “七岁零八个月。”

  “生辰为何?”

  “己亥年甲子月庚午日丙子时,手腕有块月牙胎记,脖子上系着银制镂空雕花的长命锁,锁后用小楷篆刻着名字。”

  未济特意上前撸起元宗的袖子瞧了瞧,又扯出孩子系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一看,当真丝毫不差,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人。

  擦肩而过时,未济不由多看了一眼苏辞的侧脸,犹疑道:“贫道之前是不是见过夫人?”

  苏辞一笑,“信女昔年曾踏遍北燕大小道观,只为匡扶心中的道义。”

  苏家军所过之处,一应道观不留,除了为数不多几座真的修心养性的道家庙宇。

  可惜当年漏掉了一个罪魁未济,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好在苍天有眼把人又送到了苏辞面前。

  ……

  一处雅致的房间里不时传出砸东西的声音,机关城第一温婉美人边扯着嗓子吼,边摔瓷器。

  “苏夫人,我真的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如此奸佞小人,竟与言律川之流狼狈为奸……”

  苏辞端坐在桌旁,有条不紊地饮茶,瞧着顾应怜滑稽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她如今对言律川大有用处,他特意命人单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母子四人住,就在顾应怜房间的隔壁。

  “怒发冲冠”的城顾应怜知人一归,就跑来“兴师问罪”,一边砸,一边小声问道:“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不会真的要帮言律川刺杀城主吧。”

  苏辞浅笑点了点头。

  顾应怜险些当场哭了,“不可,城主喜欢了您小半辈子,就算我去刺杀,您也不能去,太伤人了。”

  有什么比朝死暮念的人出现在眼前,却只为杀了自己更残酷?

  苏辞噗嗤一笑,这姑娘思路真清奇,“放心吧,我自有对策,不会伤了你的如意郎君。”

  顾应怜一瞬喜,一瞬忧,顶着张苦瓜脸道:“夫人,其实城主无意娶我,只是碍于族中长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

  苏辞做了嘘的手势,冲着桌旁三个齐刷刷回头的孩子,吓唬道:“看我作甚?饿了一夜,还不赶紧用膳,日后若是长不高,挨个抽你们。”

  顾应怜趁着空档,抓紧又砸了几个琉璃瓶,朝门外吼骂了两句,又急忙小声道:“夫人您就别绕圈子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逃出去?”

  苏辞:“这地方铜墙铁壁,逃怕是不易。”

  “那该怎么办?”

  大将军突然拍案道:“苏恨离谁许你只吃肉不吃菜的,把菜吃光……悔之不许把肉再夹给妹妹,自己吃,宗儿你也一样。”

  顾应怜:“……”

  这都火烧眉毛了,将军的心真大。

  “唉哟,我的夫人啊,您倒是拿个主意。”

  “你附耳过来。”

  然后就听见苏辞又是一吼,“元宗、悔之谁许你两放下筷子的?吃的还没离儿多,咋不找根房梁吊死?”

  顾应怜捂着险些被震聋的耳朵,泪眼婆娑地瞧着她。

  大将军终于良心发现,凑过去,不知低声和她说了什么。

  被训了一顿的元宗和悔之重新捧起了小饭碗,一脸菜色地瞧着桌下恨离吃得鼓鼓的小肚子,这饭量他两实在战胜不了。

  元宗满眸尴尬,“离儿,你少吃点,当心噎着。”

  悔之就很淡然了,“你还是抓紧再吃一碗,娘亲可没那么好糊弄。”

  另一边,顾应怜听闻苏辞的一席话,方才慌乱无措的小白兔瞬间有了底气,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难掩的笑意。

  元宗立马放下饭碗,像个沉稳的小公子般走到苏辞跟前,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的事情那么清楚?”

  大将军应付完大迷糊,还有应付小人精,着实忙得很,笑道:“你这刨根问底的性格真像你父亲。”

  “你认识我父(皇)……亲?”

  “认识。”

  “那你是?”

  “不论我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还会不惜一切将你救出去。”

  “为何?”

  苏辞一抹浅笑,郑重道:“宗儿可知何为天潢贵胄,牵一发而动全身?日后莫再学离儿那般胡闹,须知你身上担着怎么样的尊荣,就该负怎样的责任……王之命当归天下,不归己。”

  她的声音很柔和,如三月的春风,又似六月的大雨滂沱,字字入耳,令人臣服叩首,不敢反驳。

  元宗突然很想看看女子白纱下的眸子,那必定宛如星海,光华璀璨,而且有一丝亲切和熟悉。

  “不知夫人是否用完膳,小的是来收拾碗筷的。”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熟悉到大将军眉头一拧,浑身都不自在,简直是如坐针毡,冷冷道:“进来。”

  然后就见一个身穿低等下人服、头上裹着方巾的男子走入,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整个人跟他娘刚从灶台里掏出来的一样,脸比衣裳还黑,但依稀能辨出清秀精致的五官,周身散发馊味,瞧着别提多糟心了。

  大将军嫌弃地捏着鼻子,险些把牙咬崩,念了两字:“纯一。”

  她觉得此生定和这秃驴有仇,不然怎么到哪里都能碰见呢?

  纯一和尚身躯一震,抬起黑脸上一湾干净的清眸,难以置信到舌头打结,“将将……”

  苏辞一口打断,“将你个头,哪里来的蠢顿下人,还不赶紧收拾桌子,麻利地滚出去。”

  这个滚字说到了纯一心坎里,开口第一句就怼他,还让他滚犊子的,定是大将军无疑。

  他扑到桌前,一时百感交集,收拾碗筷的手都有些抖,激动地瞧着白纱蒙眼的人,低声道:“您还活着?”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

  “……”

  多少年了,物换星移,世事浮沉,可大将军对他的简单粗暴从没变过。

  “您这眼睛怎么了?”

  大将军特意没正形地掀开白纱,瞪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吗?我瞎。”

  “……”

  瞎得真狂傲。

  “不过您怎么在这儿?”

第58章 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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