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将离111
“淳于初的。”
“下毒的人是?”
“淳于初。”
徐可风似乎用光了力气,噗通一声,心力交瘁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苏辞未言,手温柔地摸着小腹,目光越过轩窗瞧着光秃秃的树枝,似乎望见了落雪的南境,天地尽白,辽阔苍茫,一袭白衣持伞而立,笑着唤她阿辞……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如果有,就晓得了。
……
徐可风答应苏辞,向众人隐瞒她有孕和中毒的事,黎清、炎陵和韩毅等一众亲信被瞒得死死的,但唯独对北燕帝例外,他该知道。
那日帝王大怒,在殊词宫摔了一地的摆件瓷器,宫人们只依稀听见了两三句。
“阿辞,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我自愿的。”
是啊,这世上谁能强迫大将军?
后来帝王甩袖走了,再也没来过殊词宫,可把后宫一群妃嫔乐坏了。
宠冠六宫又如何?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稍惹圣心不悦,就会失宠。
殊词宫的一众宫人就不会这般想,那帝王虽然白天走了,夜里在娘娘殿外一站就是半宿,也不知图啥?
“娘娘怎么这早起?徐太医说你身子不好,还是多歇息会儿吧,娘娘……”
掌事宫女一进殿就见苏辞呆坐在梳妆台前,唤了好几声都没应,她人虽然醒过来了,但精神却越来越差,整日恍惚得好似丢了魂。
宫女噗通跪在她跟前,“娘娘,您别吓奴婢啊……”
苏辞终于有了反应,迷茫地看向身侧人,“你说什么?”
掌事宫女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松了口气,“您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唤徐太医?”
过了会儿,她才迟钝地摇了摇头,“不用,流夏呢?”
“流夏小姐昨日挑灯看书到深夜,许是累着了,还没起。”
“嗯。”
掌事宫女还是心慌,“娘娘,奴婢去唤徐太医可好?”
苏辞没理睬,玉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迟疑道:“你说,我如今是以何身份待在宫中?”
“您是殊词宫的娘娘,皇上亲封的皇贵妃,授九珠凤冠,可与皇后比肩。”
宫女略带骄傲地说到。
苏辞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在和谁说话,淡淡道:“他登基为帝了。”
昨日黎清气冲冲地跑到殊词宫,说要去炸了南楚新皇。
“您说什么?”
“没什么,皇贵妃的衣饰发冠为何?你帮我梳洗吧。”
掌事宫女一愣,今日也是奇了,平常娘娘最嫌麻烦,连胭脂水粉都不抹,“娘娘,您……”
“日后也麻烦你帮我梳洗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待到一群宫女忙活了一个时辰,从发髻妆容到衣饰佩戴,将眼前人妥妥变成一个北燕皇贵妃时,同样身为女子,她们都呆在原地,连嫉妒都无从生根。
“娘……娘娘,您太美了,奴婢连阿谀奉承的话都不想说了,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是奴婢觉得世间任何词来形容您都是亵渎。”
她急忙跪下磕头,宛如叩拜天人,其余宫女紧随其后,纷纷效仿。
那人本就生得极美,浓妆之下不是邪媚惑人,而是倾尽山河的尊贵端雅之美,美到冷傲高绝,美到肆意狂妄,可垂眸间又是悲悯苍生的平静淡然,宛如岁月流水。
有人说,那是神的遗族。
炎陵徘徊在殿门口,正在思索要不要进去,就见凤冠霞帔的人缓步走出,惊艳得差点忘了喘气,浑身僵硬成一根人棍。
苏辞看向他,“出了何事?”
那大老粗当即跪下,把烧红的脸压得低低的,咬了半天舌头,才想起要说什么来着。
“将军,俺想去看看老赵,可皇上不让,您能替俺求求情吗?老赵虽是南楚的细作,犯了不少事,可毕竟也是俺兄弟……”
“赵云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他上次戴罪立功送皇上回来,也没回南楚,自请被关入天牢了。”
苏辞大抵能明白赵云生为何如此做,被夹在北燕和南楚中间的滋味不好受,倒不如在牢里什么都不用决断来得轻松。
她只让宫女去御书房说了声想去趟天牢,刘瑾就亲自带着轿撵来接她,由禁卫军护送,炎陵也如愿以偿地跟去。
天牢中。
大将军也算这里的常客,只是光线一暗眼睛就不好使,由刘瑾小心搀扶着,费了些力气才找对地方。
北燕帝待赵云生还不错,纵然敌国奸细,但也有救驾之功,牢房里应有尽有,除了阴暗潮湿不见光。
那人一身囚服见到苏辞顿时一愣,转而又低头笑了,无地自容道:“末将一直希望还能再见大将军一面,如今最后的心愿也全了。”
她不大看得清人,盯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道:“你本可以不待在这里的。”
“末将有罪,理该受着。其实当年褚慎微设下燕关之局,欲生擒沈将军,这些末将是知道的,最后沈将军惨死,末将也有责任。”
“师傅若还在世,定不会怪任何人……他那般没正经,最不记仇了……”
赵云生屈膝一跪,悲道:“将军……”
“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师傅……皇宫西处有座倚梅园,师傅生前种了满园子的白菜,荒废多时,你不妨去那里替他打理园子,也好过待在这天牢吃白饭。”
说起来,沈涵也是不享福的人,山珍海味不沾,就爱一口大白菜,嚼得津津有味。
赵云生叩首在地上,心中感激又惭愧,“末将领命,谢大将军。”
“你和炎陵叙旧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辞看了眼身后的炎陵,便准备走出去,却听赵云生突然问道:“将军您过得还好吗?”
她脚步一顿,轻轻地弯了弯嘴角,未言离去。
赵云生心中一凉,他看得出那华服珠冠的人是笑时眸海无光,不过是一场安慰他的强颜欢笑。
一出天牢门,苏辞见看见一袭湖蓝色长衫的扶苏澈不动声色地等候。
她眸子映着那人清冷的眉目,轻声道:“有事?”
扶苏澈点了点头,掏出袖中的一个锦盒,“寻来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北燕第一富商扶苏家求来的药怕是价格不菲,皇帝都未必买得起。
苏辞倒也没拒绝,“多谢。”
扶苏丞相那么死板的人,拒绝的话,两人能在天牢扛一天。
有眼力见的刘瑾麻利地把药收下,勤快得很。
扶苏澈瞧着天边的阴云,再体贴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都冷冰冰的,“天寒,加衣,早些回去。”
苏辞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见刘瑾未动。
那老太监机灵道:“娘娘让其他宫人们先扶您上轿,老奴和丞相大人说点闲事,稍后就跟上。”
她自不会多管,闻言便走了。
扶苏澈自认为和这膈应人的老东西没啥可说的,冷冷道:“刘公公有何指教?”
刘瑾笑眯眯的,“指教谈不上,丞相大人这是折煞老奴了,只是近日手下的人发现皇后娘娘宫中多了些江湖术士,老奴瞧着……可都不是普通人,制毒炼蛊怕都是能人。”
扶苏澈眉头一皱,“你是如何断定的?”
“老奴在宫里待久了,什么事都见过些,后妃一旦钻研这类东西的时候,就说明皇上放在心尖疼的那人宠冠六宫了,您不妨劝劝皇后娘娘莫要惹祸上身。”
“你为何要帮舍妹?”
“老奴帮的可从不是皇后。”
那老东西撂下一席话,屁颠屁颠就去追轿撵了,可怜他胖若两人的一身肉,晃悠得厉害。
鸾轿中,苏辞累了,倚在车窗边一脸落寞,想起牢中的赵云生,自言自语道:“师傅真的不记仇吗?”
小跑着对上轿撵的刘瑾刚好听见,笑弯一双小眼睛,素日里尖酸刻薄的老脸难得有点人情味,“不记的,沈大学士心高气傲,焉会把魑魅魍魉记挂心头,脏了一身风骨。”
“是吗?”
“可不嘛,沈大学士那样的人胸容四海,不会把一方一隅的心胸浪费在仇人身上,不值得。”
苏辞低眉,却还是藏不住满眸的哀伤,“可那样的人死了……”
什么都变了。
刘瑾闻言一愣,那张怼遍后宫无敌手的贱嘴头次不再娘里娘气,像个稳重的老者,希翼道:“将军啊,您要好好的。”
苏辞不解,“嗯?”
“老奴这辈子在宫廷之中阅人无数,可唯愿将军能清平安好、百岁无忧……您别难过,在老奴眼里当年爱哭的小阿辞一直都在,从未变过。”
还和当年第一次踏进宫里一样,谁说初见温柔和煦、笑如暖阳的是小太子?
在刘瑾眼中,小阿辞才是,并且一直都是。
那一瞬,苏辞笑了,也哭了,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可以细水长流地放出去,而不是憋在心里,憋到五脏六腑都在夜里隐隐作痛。
许是累极了,她回宫后便睡下了,半夜里依稀看到有人在床头握住她的手,卑微请求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辞,朕输了,我们放弃孩子可好?朕只想你活着。”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遍体鳞伤地转身后,才肯放下尊严说喜欢?
可你不知道,当我转身时,便是永不回首。
褚七,褚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