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将离110
“不可”,扶苏茗冷艳的容颜上出现一丝裂痕,终究是为人母。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再尝不了骨肉分离。
元宗生下来后,被交给先皇后抚养,受了多少虐待,她费尽心思地爬上皇后之位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有何不可?交给你养都能让宗儿走失,你这亲生母亲做了什么不心知肚明吗?”
扶苏茗一身狼狈,卸下所有尊严,重重叩首在地上,压制着满腔的恨意和怒火,咬牙道:“皇上,臣妾知罪了,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宗儿,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岁月当真骇人得紧!
恍惚中,大将军看到昔年认识的扶苏茗――那个淡然脱俗的女子、那首清冷叹绝的诗词,终于在这浑浊的后宫中如耗尽光辉的星辰……陨落了。
以后世上再无茗妃,只有皇后。
“我不喜欢养孩子,谁爱养谁养。”
苏辞扔下一句话,便进殿了。
待人都走后,殿门安静下来,她也倦了,半倚在榻上睡了过去,依稀梦见……
那年树影婆娑,一名红衣将军藏在树上,偷瞧树下的冷艳女子抱子悄然泪下,她本以为那么冷的人不会哭的,她本以为那么好的母亲不会算计孩子的,她本以为……那时师傅还在,一切都不会变……
睡熟了,她本以为的事情后来都忘了。
……
殊词宫外。
刘瑾奉旨将皇后请了出去,扶苏茗还在患得患失地抱紧怀中的元宗,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她……”
扶苏茗的冷眸中闪过不甘,质问刘瑾:“她是谁?”
刘瑾狡猾一笑,娘里娘气地回禀道:“殊词宫的娘娘。”
“你知道本宫问的不是这个。”
纵然是当年权倾六宫的谢皇后,她都没有感到半分威胁,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刘瑾抱着拂尘,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好似深宫中一只老妖精,看着眼前清美孤傲的人开始面目狰狞,像看过无数次一样,不由叹息。
“您可能不晓得”,他回头瞧着延绵无尽的宫墙,像吞人的血盆大口,浑身一哆嗦,回神道:“在这望不见头的深宫中,曾有个叫阿辞的小太监陪皇上熬过十年冷宫岁月……这世上有些人的情分您比不了……”
刘瑾在这宫墙根下站了一辈子,吹的凉风比吃的盐都多。
他见过那粉雕玉砌的小太监是如何追在废太子身后嘘寒问暖的,见过那桀骜不驯的将军是如何在朝堂上为帝王披荆斩棘的,可是啊……
他也见过那野心皇子是如何把小阿辞送于他人榻侧的,也见过那一朝天子是如何算计大将军到令人心寒的,直到支离破碎,物是人非。
皇后闻言后,一脸死灰地离开,晦暗的眸中无有挫败,只有疯狂的不甘。
“又一个人毁了”,刘瑾望着凤袍高贵的背影,笑眯眯说到。
身侧的小太监不明所以,稚声问道:“公公你说什么?”
“没什么,等你熬到我这把年纪就都懂了。”
小太监挠了挠头,没懂。
“对了公公,皇上吩咐让咱想法子使宫里的木兰树提前开花,你瞧这……”
“哎呦,这大冬天的,皇上真会给老奴出难题。”
“这可怎么办啊?”
“你去内务府找专管花草的胡大人问问,开不了花就让他小心自个的命。”
“是。”
刘瑾爱漂亮地整了整衣冠,刚要迈进宫门,回去继续伺候北燕帝,却突然低头盯着门槛愣神了。
小太子第一次把小太监牵回宫的时候,小太监险些被高高的宫门槛绊倒,却痴迷崇拜地瞧着小太子,仿佛那人是她的神明。
“瞧我这烂记性,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摸鼻子轻笑道:“陛下永远这样,喜欢的东西若是不能握在手里,便会先毁掉,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拼凑起来,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有什么用呢?
帝王永远不懂,何为破镜难圆。
……
当雪戮狼出现在皇宫里时,一群禁卫军看着眼前比百兽之王还雄壮的雪白大狼,握剑的手都在哆嗦,这玩意成精了吧!
尤其是那双赤红色眼睛一瞪,顿时有种骨头都被啃断的错觉。
禁卫军统领严迟一路狂奔过来,纵然他之前见过雪戮狼,但人心中对嗜血野兽的恐惧是本能的,不由咽了口口水,高声道:“让开,皇上有旨不能伤了它。”
将士们一让路,雪戮狼提鼻子嗅了嗅,就朝殊词宫撒丫子狂奔而去,高兴得脸上都快开出花来了。
今日天气好,苏辞正躺在树下摇椅上晒太阳,怀中还抱着小黑猫当暖炉。
忽然宫人们一阵尖叫,一只通体雪白的狼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体型竟比老虎还大上一圈,然后嗷的一声欢喜地扑向苏辞。
还好负责守卫殊词宫的韩毅手疾眼快,一把从后面抱住前蹄腾空已准备扑上去的雪戮狼,燕狼卫首领的脸说扔就扔,哀求道:“大兄弟你悠着点,将军现在身体不好,禁不起你泰山压顶。”
虽说画面很滑稽,但那鬼东西听懂了。
低声嗷了两下,乖巧地走到苏辞跟前,娇羞地把大头往她怀里塞了塞,蹭个不停,直把小黑猫的位置挤没了,换来一计猫爪,这才消停。
大将军被逗笑了,摸着雪戮狼的头,目光都柔和了几分,“看来陆非厌把你养得不错,都胖成这熊样了。”
说着,大家伙蹭上去舔苏辞的脸,白绒绒的大尾巴摇得格外欢实。
那么个威风凛凛、催人尿下的混账玩意竟一脸娇羞之态,撒起娇来比傻狗有过之无不及。
亏长这老大个头!
“小不点”,苏辞没辙得很,“好了别舔了,咳咳……”
北燕帝在廊下看着,本是欣喜,刚要回偏殿继续批阅奏折,却听雪戮狼凄厉一叫,再转身就见苏辞在掌心中咳出一滩血。
帝王瞳孔一缩,当即冲了过去,“御医,快叫御医……”
刘瑾也吓了一跳,“是。”
……
苏辞这次足足睡了一日一夜,一睁眼就见小黑猫卧在枕头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殿门口,雪戮狼嘴里叼着徐可风的衣摆,把他往里拖,嗓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徐医痴都快炸毛了,“不是方才看过吗?人没醒,你急我也急。”
然后,他就和榻上要起身的人大眼瞪小眼,怒斥道:“躺着,谁让你起来的?别作死。”
多亏了炎陵,大将军刚回北燕那阵长睡不醒,他急得满嘴冒泡,又不能一刀砍了太医院的糟老头子们,故而收拾行囊跑到穷山恶林去找徐可风了,千辛万苦才把那人从山野间揪回来。
苏辞:“你……”
徐可风:“你什么你,炎陵刚告诉我你还活着的时候,亏我高兴得一塌糊涂,进了宫才发现……这特么算还活着吗?不如死了强。”
苏辞虚弱得很,半天才憋出句说话的力气,蹙眉道:“你以前不说脏话的,还有……滚远点,唾沫星子溅我一脸。”
徐可风:“……”
他感受到雪戮狼恶狠狠的眼神,不再废话,赶紧给她诊脉,这一号脉号了一炷香,一动不动。
苏辞瞧了眼榻边要坐成石像的人,“你是死过去了吗?麻烦滚远点死。”
徐可风眼珠子一动,竟是瞪了她,有些日子不见,这文弱书生还长脾气了,高冷道:“我把皇上等人都轰出去了,如今殿内就我和将军二人,所以……”
“有屁就放。”
“将军可知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
苏辞墨眸一怔。
大将军这辈子于乱军丛中险象迭生无数次,素来镇定自若,别管真的假的,反正万军之中她是杆旗,必须坚不可摧、屹立不倒,唯有这次实打实的愣住了。
徐可风见状,眉头深皱,他大体听黎清说了事情的始末,孩子是谁的隐约猜出,偏偏……
他狠下心道:“将军又可知自己中了南楚皇室秘制的奇毒――烟云轻?”
那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降在苏辞头上,又似一把长剑将心劈成两半,不知怎么的,让她想起虚陶口中那杯淳于初特意托人捎给她的茶。
徐可风:“烟云轻之毒诡异非常,服用者身体日渐衰弱,频频咳血,中毒深者几月体衰而亡,就和寻常人老死一样,查不出丝毫病因,轻者也会几年内渐渐耗尽精血而死。”
淳于皇家的人都是何等机关算尽之人,焉会让一个北燕杀神完好无损地归国,自当永绝后患。
苏辞半倚在床头,墨发如瀑搭在肩上,神色淡淡的,宛如一卷病中美人画,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还能活多久?”
“将军,这孩子留不得。”
那一瞬间,他在大将军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杀意,像半月山上护崽的雪戮狼警惕地盯着敌人。
徐可风咬牙道:“你体内本就有碧山暮的余毒,再加上烟云轻,两毒交织作怪,才会令你脉象混乱,御医都号不出喜脉……而且将军您的身体太弱了,生不下这个孩子。”
苏辞眼睛毒得很,直视他闪躲的眸子,“你说谎。”
那老实人也急了,“是,毒都好说,无法彻底根除,但能压制……可将军要生下这个孩子就另当别论,最多八个月,孩子会耗干你本就虚弱的身体,而且要抑制两股剧毒,只能以毒攻毒,腹中胎儿也保不住。”
“那就不抑制。”
“不抑制你会死的。”
“撑不到孩子生下来吗?”
“撑不到。”
徐可风眼巴巴看着她,希望她能理智一点,做出正确的决定。
却听那人冷绝道:“无妨,我活一日,孩子活一日。”
苏辞这辈子苦到不沾半分甜头,糟心得要死,不是当太监就是当将军,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子,更没想过像她这般杀戮深重的人也有机会见儿女常欢膝下。
那是奢望,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徐可风还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军,据我所知,皇上接您回北燕不满一月,那孩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