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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道衡顿了顿,但终是没有回头……
吕奕叹了口气,他环顾周遭,跑去问还一脸感慨的白棠,“白丫头,她呢?师傅师叔还有大师兄呢?还有你头发怎么了?”
白棠扭头,秀眉一蹙,不悦道:“她是谁?你又是谁?这些人我又不知,你问我做甚?”
吕奕懵了,两根手指揪了揪她头顶的白发:“你怎么了?这逗我玩呢!”
白棠微怒,喝道:“轻浮之人!”
“你说我,我……你平常还踹我屁股呢!”
吕奕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
平日里,他与这丫头就跟好哥俩似的,莫说这,他还拽她辫儿呢,如今不过是揪了下头发,怎就变成了轻浮!?
姜稚哭道:“师兄,白姐姐她不记得了!”
“怎么回事?”
这回,吕奕彻底懵了。
接着,他问白棠:“我是谁?”
白棠咬牙切齿道:“我说了,我不知!”
吕奕再问:“那你是谁?”
白棠道:“你当我傻呢?我不认识你,你以为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了?”
吕奕道:“哦?那你是谁?秋颜宁是谁?”
白棠态度忽然缓和了些,轻声答:“白棠,我是她妻。”
等候
“白姐姐!那我呢?”
姜稚擦拭眼泪,指了指自己。
“不知。”
白棠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自己叫白棠, 似乎与叫秋颜宁的人成了亲。至于这些人是谁?她又在做什么?过去如何?这些她一概不知。
再看这些人的脸, 白棠觉得有些亲切。
她似乎知道什么, 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好比一句话哽到喉咙口, 正要吐出口时却又忘了。
白棠虽不记得, 但脑子却没啥。
她观这几人神色真切,态度便缓和了许多。
正在她打算再开口时, 秋锦眠道:“你莫急着问,慢慢来。”
白棠点点头。
她真是想破头也想不起来, 要是越想, 这脑子就越疼越空。
吕奕也不再开口问了。他静观这几人交谈,要说白棠脑子是空的, 那他的脑子就是懵的。
“吕兄啊。”
身后的宁以泽长叹一声。
吕奕这才想起问他,转身与他到一旁:“破封之后究竟发什么了?”
宁以泽踱步,吕奕紧随其后。
他过了片刻才答:“破封之后白棠被邪魔附身, 看见那封印了么?”
闻言,吕奕回首再看。
宁以泽接着道:“颜宁为救她连同邪魔一并封印了, 她赠的香囊已碎, 怕是……怕是已身陨了。”
最后那几字他在嘴边嚅嗫了许久。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
吕奕想找理由,可他知那香囊意味着什么。
没了?真的就这么没了吗?
吕奕第一反应倒不是哀伤, 而且觉不信与怀疑。真教的人,只可多,但不能少。
宁以泽感慨道:“表妹如此,心里最受不住的还是白棠。如今她已失忆, 不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啊!”
吕奕摇头,除了叹还是叹,“这倒是……若她记得,八成是要殉情去了。”
接着,他又问:“大师兄呢?”
“张兄他飞升了。”说罢,宁以泽看向他,“你以能运用自身修为,如此也不枉张兄煞费苦心了。”
吕奕又是一愣,“这张兄是?”
宁以泽答:“张元仪,燕玄灵不过是他的一个分.身。”
“你可莫唬我。”吕奕面露难以置信。
宁以泽道:“何必唬你?当年是张兄找我,戚家之事我早已查清,但他有意让我隐瞒。”
“这是为何?”吕奕一惊,暗道:难怪!以这人的实力怎会几十年都查不清,原来是装的。
宁以泽笑答:“张兄知你脾气,借此磨练你。我见吕兄你在悬崖下上来,修为是长进了许多。”
“你们倒会算计。”吕奕苦笑,心底百感交集,“还好还好,如今事已尘埃落定。”
闻言,走在前方的宁以泽步子一顿。
他转身,沉声反问:“吕兄真以为事情这样简单?”
吕奕疑惑:“难不成这其中还有蹊跷?”
宁以泽只是问:“你可知戚成鸣修为如何?”
吕奕不假思索道:“算强。”
宁以泽负手,悠悠解释道:“试问,一个灭族,心狠绝情的人怎会手软?以他的修为偷袭,若想置你于死地,你今哪还能活着站在这儿?”
吕奕回想当时,戚成鸣刺的是腹而非心、头。若那一剑用尽全力,他怕是已死;再说处理尸首的方法极多,戚成鸣何必推他入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反而是个隐患。
宁以泽一语道破:“他这是引你啊。”
如此说来,他是要借自己将这事公诸于世?
吕奕觉得自己在崖下呆太久了,甚至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他问:“他为何如此?”
宁以泽道:“吕兄既然在元清宗待过,想必也是元清宗的一些事。他用传送符,还做出这种事,罗宗主真会不知情?”
的确。元清宗弟子不制私符,每一张符纸皆在册上有记录。起初炼制那红石必定会沾染怨煞之气。那罗掌门是人精,当初的戚成鸣演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少年,何况灭门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远在沧国都知,若顺之一查,不会不知。
可罗道衡为何要包庇戚成鸣?甚至纵容他一再杀——
忽地,吕奕也顿住了。
杀人、红石、灵气……
吕奕忽然想起一事。
在元清宗时,据内门弟子透露,早些年元清宗有意再设“灵阵”此阵若设,便可直接传送。但此阵多年无进展,耗费灵力巨大这些年元清宗已尝试了无数办法,据说这些年又在筹备。
那红石……会不会与这有关?而且红石灵气极浓,若以此为原,即便是十几个阵,也足以支撑两三百多年。
可是……
有掌门包庇,戚成鸣何必再暴露真相?而且,他只承认杀了戚家人,但另外十起却没提。
吕奕许久没开口,认认真真思索着这件事。
只有一个可能:罗道衡也参与了此事。
二人所作所为已引他们怀疑,若今后依旧,势必会暴露。且不说他是堂堂元清宗掌门,就说身为一名修士,竟做出这种勾当,无疑会惹来其他修士讨伐。
戚成鸣揽下全罪,众目睽睽下死在罗道衡面前,这或许是一种提示?
“不要再细究了。”
宁以泽打断,接着又道:“罗虽做出天理不容之事,但此人大有用处,活比死更有价值。”
“不错。”吕奕缓缓点头。
罗道衡位于掌门这几百年,所做之事人人称好,除了传送符与简,还有许多。何况传送阵并非元清宗一家独享,传送阵若成将分布各地,修仙界与东秘之间将更便利。
吕奕心中矛盾了,再次回望时,元清宗弟子已收走戚成鸣的尸首。
此事他不过了解了个大概,还有太多事搞不清,更不懂戚成鸣究竟是怎样的人。
但,他看得出戚成鸣是真敬重这师傅。
“唉!”
吕奕又叹。
他本以为此事与自己关联不大,但不想入局的只有他一人。
……
白棠虽为真教弟子,但她早已嫁入秋家,更是秋家人。
双方商议一番后,白棠同秋家姊妹去了秋家,待过几日再回无苓山。
路上谁也没说话,脸上透着几丝哀色,唯独白棠。
她面色正常,眸中神采奕奕,不过略显茫然。
她故意几人:“秋颜宁呢?”
“她……”秋锦眠终是说不出口。
对这反应白棠已见怪不怪。
她直接道:“死了,对否?”
“你怎——”秋锦眠蓦地望向她,却见她表情平淡。
白棠道:“你们都以为她死了?”
闻言,几人不作答。
白棠继续道:“可若是没死呢?你们凭这香囊就敢断定?”
秋茹清忙问:“白姐姐,你可是记起什么了……”
白棠摇头,嘴中絮叨:“当然不记得。可我耳朵又不聋,听得见你们说什么。”
秋锦眠道:“我们怕你承受不来。”
白棠闻言鼻子一酸,心又有些疼了,嘴上道:“我承受得了。”
沉默许久的大哥秋景云道:“你先去歇息吧。”
杜若也劝道:“是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那我去了。”
白棠视线扫向秋景铄的脸,恍惚间似是想到什么,但旋即又忘了。而以她如今的实力,身子早已不似曾经那样柔弱,虽不觉疲惫,但还是回了院子。
这一走进小院,她便觉得十分安心,这里的每一样物件熟悉又陌生。
微风拂过,院中静静,不似往日。
白棠看向那凤梧桐树,唇边忍不住扬起几丝笑意,眼泪却夺眶而出,却不知为何。她抹了抹眼泪,接着走进屋中。她拿起一个茶杯,又或是在椅上坐下。
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而秋颜宁不会出现。
她看不见她轻笑着递来茶水,更听不见她嘘寒问暖。
坐了好一会儿,白棠起身走入卧房,她的步子很缓,又很落寞。她拿起几件衣裙看了看,后又走到梳妆之处。当她拿起梳子与一盒眉黛时——
脑中忽然浮现两抹身影,一个是她,另一人看不清。
记忆中,那人替自己梳头,之后自己又替那人描眉。
白棠缓缓抬头,正对上面前镜子,镜中的她面无表情,一头白发。她梳了梳自己的白发,后对镜中的自己道:“你看这白发苍苍,真难看!”
说罢,她放下梳子,掀开帐幔坐在床榻上。
环顾着屋中景象,白棠感觉匪夷所思。
她怎会爱上一个女人呢?而且还与那人成了亲。
秋颜宁是个怎么样的人?可是像秋二妹一样貌美?姜稚那样古灵精怪?锦眠那样体贴?又或是像杜若那样清清冷冷?
白棠思忖:那人愿意为她梳头,动作轻轻又如此耐心,想必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想着,她从袖中取出破碎的香囊,但随即又怔了下。
她以前也有香囊,但却被人弄坏了,而这香囊是当年秋颜宁送她的。
记起这事,白棠忙找来帕子包好,心底寻思着哪天将其修复。
可她还会回来吗?
白棠再次迷茫,她合上眼躺在床榻上,手中握着包有碎片的帕子。
“白棠。”
门外,有人唤道。
“你进来吧。”
白棠缓缓睁眼,早已知来人是杜若。
杜若应声走进卧房,开口问:“你一路都在想吧?”
白棠点点头,答“我在试着想一些事。”
杜若轻叹,“还是不记为好。在你心底,你真还相信她活着么?”
白棠眺望窗外景色,喃喃道:“我信,只是不知她几时回来。”
当初,若自己不撮合这二人,结局会不会就不同了?
杜若心中哀伤,她轻擦眼睛,刻意冷声道:“要是你等不来她呢!”
白棠转头望向杜若,肯定道:“不会的。”
闻言,杜若微愣,感慨道:“你这性子,还是与以前一样。”
白棠勉强一笑,但经这一问,她的心却愈发坚定。
十年也好,五十年也罢,甚至百年、几百年;只要她活着不见秋颜宁的尸首,她便不会放弃。
归来
于是乎,她就这样等待了十年、五十、百年……
四百年, 不过转眼之间。
……
遥远的西方, 一无人知晓之处。
此地上生满瞬地莲, 微风拂过, 幽香阵阵。瞬地莲在以肉眼可见之速生长、汇聚, 其中包裹着一株碧心仙棠,而在不远处则遗落着一个小袋。
在这不见天日之地, 这片瞬地莲就像浊流中的清水。
这时,一个模样古怪之物悄悄走来, 它也不知从何处端来水灌溉水行瞬地莲。
而就在此时, 身后有“人”斥骂,接着道:“这破东西又生起来了。都魂飞魄散了, 还这么重的念。”
说罢,毫不留情放火烧莲。
而就在这时,一束光芒穿透一切直直落在瞬地莲中。借此, 瞬地莲长势愈发快,光芒越来越白, 渐渐变得灼眼。而在其中, 瞬地莲似是汇聚成了一个人影。
那光原先不过手臂粗细,而眨眼间已变成一丈宽。白光极其炙热, 就连空气也为之扭曲,方圆百里的魔物皆因此而魂飞魄散……
那日,众人只见一道光束落下,天地黯然只剩黑白, 唯有蔓延大半边天的彩虹云霞。这四百年来,他们见过许多飞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异象。
见此,修士们不过唏嘘一阵,热情与新奇不似当年,待异象一散又各忙各的。
起初他们还会仰望、羡慕,但久了便会想:飞升又如何?与我何干?与其空想感慨,倒不如好好修行。
此次飞升之人是谁?无人知晓。
……
又过百年,此时已临近朝节。
雪后初晴,日光透过云洒下,人间总是有了丝丝暖意。不知为何,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无人不爱好天气,修士亦是如此。
罗道衡一人往后山去,袖中似是还掖着什么。
与五百年前想必,他神色苍老许多,发已成灰白,模样也愈发清瘦。
待到后山,他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视线落在一坟上。
那时戚成鸣,他生前总爱站在这儿眺望。
当初,弟子们个个央求,罗道衡便让他们将戚成鸣葬在此处了。其实他也有此意,但元清宗并非他一人说话,可总归还是要这些弟子来说。
三十年前,元清宗与其他门派在各地设下传送阵。他几百年的心愿终于圆满了。
罗道衡从袖中取出油纸包裹的饼,打开后纸包放于墓前,这是戚成鸣早年爱吃的东西。他这弟子之中就属此子最佳,又是看着长大,与其说徒弟倒不如说是子。
若这孩子不死,自己这老骨头何必还撑着掌门之位?
他长叹,拂去地上的雪席地而坐。
罗道衡望着爱徒的墓碑,眼底的神色又沧桑了几分,竟透出股将死的气息。
此子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奈何命不好生错了人家,在家时受尽侮辱,心魔也有此而生。当初杀人,偶然间竟使灵石突变。
杀人祭石,此乃邪门歪道。
灭戚家不悔是假,可正是因为悔,因为这样的脾气,戚成鸣才会劝他。但既已杀人,手染鲜血,他如何再回头?
待戚成鸣视如己出又如何?
师徒之情与大义,他自然是顾大义。如今传送阵一开,今后百姓遇邪祟修士便可快到,而一些修仙的百姓、商人、旅队遇事也可快速反往。
十户人命换来两界之福,他虽愧这十口,但却不悔此举。
可惜,他这徒弟却为师徒之情。
罗道衡岂会不懂戚成鸣的用意?他这徒弟不愿看他身败名裂,更不愿他因沾染人命而影响修行。何况,他杀的还是无辜之人。
如今他心愿已了,身败名裂也好,死无葬身也罢,一切皆已释然。
死又如何?雷劫又如何?
罗道衡再叹,然后合上了眼。
“可是有愧?”
忽在这时,有一个声音这样问。
罗道衡依旧闭着眼,答:“我愧我杀之人,愧爱徒,却不愧这苍生。”
那人又道:“汝死期已至,何必还吊着口气?”
罗道衡继续答:“不过是想再看看这痴徒。”
接着,他反问:“你是来杀我的?”
“非也,非也。”
那人语调原本冷冷清清,听闻这话似是觉得好笑,“我是来带你去地界的。”
罗道衡不解:“何为地界?”
那人笑答:“地,阴也。地界乃鬼魂居住与往生轮回之地。人、畜、妖、魔、木、虫,凡死者皆归管辖;恶者罚之,善者投胎重生。如此,这人间秩序将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