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之死

  凄凄冷月,漠漠黄沙。

  白如墨背手站立于风中,静静的听着木烨的回报。

  木烨面上的青铜面具已经取下,单手支地,单膝下跪,将叶鸣远所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复述给了白如墨。而后,他垂首问道:“请尊主示下,叶鸣远这个月的解药,给,或不给?”

  白如墨袖中右手两指慢捻,双眼略眯了一眯,忽然问道:“叶仁浩现年多大?”

  木烨立即回禀:“回尊主。六十有三。”

  “六十三,”白如墨忽然唇角微勾,笑的冷漠,“二十年了。他也活的够了。”

  天鹰堡地处大漠,终年风沙侵蚀。一概屋宇以黄土厚砖铸就,虽是比不上洛安无双城的精巧机关,但胜在城墙敦实,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故叶仁浩对此甚为放心。

  但他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是晚间入睡时分,依旧保持警醒。

  此刻,他虽已入睡,但忽然双目睁开,一手摸了枕头下的弯刀,再是一个鲤鱼打挺跃下了床,大喝一声:“谁?”

  残月已隐,天光昏暗,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他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有个人坐在桌旁,但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

  心中暗惊,想堡内戒备如此森严,何以有个人进来了,而自己竟全然不知?

  除非,是传说中那来去无踪的鬼魅。

  握着弯刀的手抖了一抖,但立即便又沉稳如山。鬼神之说,无稽之谈,这世上又岂会真的有鬼?即便真的有了,凭着手中的这柄弯刀,也定然教他有来无回。

  想到此,他心中安定不少。又高声的喝问了一声:“何人在此?报上名来。如此鬼鬼祟祟,传了出去,岂非叫江湖同道笑话?”

  没有回答,那个人影也没有动。

  叶仁浩也不敢动。敌在暗,他在明,此时谁先动,谁就失了先机。

  蓦地一阵风起,卷着沙石拍在窗纸上,其声猎猎,于此静夜中听来,直教人从骨子里生了一股寒意出来。

  屋中忽有一点火光起,原是那人晃动了火折。而后,桌上的那半截蜡烛也突兀的亮了起来。

  突来的亮光让叶仁浩的双眼眯了眯。待得眼睛适应了光明,他只见红木桌旁正端坐了一人。

  容颜清俊,气度不凡。只是一双眼睛却如冬夜天际之星,正冷冷的看着他。

  正是白如墨无疑。

  叶仁浩心中猛跳,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二......,二弟。”

  白如墨不言语,只是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叶仁浩右手猛然握紧,指尖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神智一清,他很快的重又打量了一番那人,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尊驾到底是谁?”

  但心中依旧狐疑,容貌是他没错,但这年龄,这年龄。他若是还活着,也当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岂会这般年轻?再者,他又怎么还会活着,当年,当年自己可是亲眼见他被火海所吞没。

  白如墨听了他这句话,却是缓缓的笑了。但这笑在叶仁浩看来,更甚地狱修罗之笑。

  “你可记得,二十年前曾经有个孩子叫过你叶伯伯?你可还曾记得,这个孩子,被你从后砍了一刀,血流如注?”

  叶仁浩闻言一怔,脑中支离破碎的回忆连成一片,一个念头呼之而出。

  “你,你......,”他不可置信的抖着手指指着他,“你是阿遂?”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日是他亲手砍下了那一刀。苍鹰刀下,何来生魂?

  白如墨轻笑:“也许叶伯伯还在认为,在你的苍鹰刀下,当日的袁遂绝无生还的可能?”

  看到叶仁浩青灰色的面容,他忽然又笑了,慢慢的道:“其实叶伯伯也大可以将我当做一个鬼魂。二十年前,我无方城数万生灵遭屠,满城血染的那日,袁遂就已经死了。而今活下来的无非是个行尸走肉。”

  手撑着桌面,他缓缓的起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叶仁浩逼近了过来。

  “叶伯伯,这二十年来,晚间入睡之时,你可睡的安稳?可曾梦到过当年你与我爹结义之时所说的话?患难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否还梦到过,你觊觎我袁家的武学秘籍,事先对我爹下了迷药,再勾结他人灭我无方城全城?”

  相似的容颜,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同勾魂之音。叶仁浩脑中此时不断浮现的是当日结义之时的场景,以及无方城城破之日义弟仰天悲愤的声音。画面再一转,是当日他手执苍鹰刀,站在袁遂身后,看着他躺在血泊中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却依然如同孤勇的狼,恶狠狠的盯着他。

  明明只是个五岁的稚子,但那目光,却令他遍体生寒,终生难忘。

  面对白如墨的逼近,叶仁浩步步后退,后背冷汗湿透衣襟。手中的弯刀刀尖也在微微颤抖。

  但忽然,他右手一动,横刀于胸前,沉声的道:“既然二十年前那一刀未令你丧命,那今日,叶伯伯便再送你一程。”

  他心中想的是,面前之人,是人也罢,是鬼也罢,但终归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武功再高终究有限。而自己五十多年的武功修为,再加上二十年前得追影刀法,武功更上一层楼,对付区区晚辈,应是绰绰有余。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向着白如墨就直劈了过来。

  他家传武功离魂刀法,大开大合,讲究勇猛,此时他这般使将出来,浑厚刀气到处,屋中蜡烛瞬间熄灭。

  眼前一暗,他紧握刀柄,凝神看去,眼前已不见白如墨的身影。

  刚刚那一刻,他只觉面前微风过处,如青烟一闪,转瞬人已不见。

  身法之快,状如鬼魅。

  叶仁浩急剧转身,果见白如墨正立于他身后。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双眸子依旧冷然如秋水,正淡漠的望着他。

  叶仁浩不敢大意,反手苍鹰刀一削,招式虽古拙,但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白如墨冷笑一声,身体虽在躲避他凌厉的刀法,口中却是在道:“当年你与我爹切磋武功,你离魂刀不及我袁家追影刀,由此妄生邪念,枉顾你与我爹多年结义之情,竟勾结外人图谋我无方城。叶仁浩,你这般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还有何颜面活于这世上?”

  被他这番言语一说,叶仁浩心中杂乱,脑中一时诸多场景变幻,手中使出来的刀法竟然有所滞缓。

  但须臾,他又大喝一声,摈除脑中所有杂念,一招一式的将离魂刀法使将了出来。

  虽尽全力,依旧不能近白如墨周身一寸范围之内。

  叶仁浩心中焦急,猛发一声喊,刀法忽然一变,从先前的端凝厚重,转而为轻灵变幻。

  右手刀法,左手掌法,让人眼花缭乱,躲避不及。

  白如墨一见之下,竟然硬生生的停住了飘忽的身形。

  他冷笑数声:“终于还是使出了我袁家的追影刀法。也罢,叶仁浩,今日我就让你毙命于我袁家追影刀法下,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话落,身形一变,直欺上来,右手两指并拢,径点向他右腕太渊穴。

  叶仁浩见状,急剧后退。但无论他身形如何动作,白如墨都如影随形,近在咫尺。

  不过片刻,他只觉右腕太渊穴处一麻,有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而后他掌中一空,苍鹰刀竟然已经脱手。

  叶仁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望着对面的人。

  几丝微弱天光从窗格中透了进来,白如墨手执弯刀,逆光而站,一张容颜隐于黑暗,唯有双眼森然如雪。

  他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弯刀,其声冷冷:“我袁家追影刀法,一共三十六招。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袁家追影刀法的精妙所在。”

  话刚落,他手一扬,满室但见刀影无数。

  须臾,他身形站定,将手中的苍鹰刀抛了出去。

  哐当一声响,淡青色的刀身上猩红鲜血蜿蜒垂落满地,触目惊心。

  他垂手俯视着叶仁浩,慢慢的开口道:“如何?三十六招追影刀,可见识了?”

  叶仁浩躺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白如墨。他身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处伤口。且每处伤口虽皆在紧要处,但还不至于致命。而今,他全身几乎瘫痪,伤痛入骨,可偏偏身不能动,连自尽都不能,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痛喘几声,悲愤的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说罢竟然是闭目待死。

  白如墨闻言大笑,笑过之后方道:“你的命我自然会取。不过在取之前,我还想告诉你,接下来我会如何处置你天鹰堡这一干人等。”

  叶仁浩果然圆睁双目,紧紧的盯着他看。

  白如墨继续笑道:“你的儿子叶鸣远已经为我所控制,你的女儿叶采薇有把柄握在我手中。你死之后,天鹰堡的堡主虽然是叶鸣远,但他只是个傀儡。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了你的这一双儿女,毕竟他们对我还有用。但事成之后,”

  他的声音慢慢转冷,双眼中的笑意尽去,只有一片骇人的冷意:“当日我无方城城破之日何状,他日你天鹰堡就是何状。”

  叶仁浩闻言,一双眼睛几乎便要凸了出来。他不再是刚刚那一副生死随意的表情,反而是满面惊慌:“不,不,当年所有罪孽是我一手所造,与他们无关。求求你,你,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白如墨冷笑:“我父母何罪?我兄弟何罪?我无方城数万百姓何罪?当日你举起苍鹰刀的时候,可也曾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

  叶仁浩犹在挣扎:“只要你放过他们,我可以将当年的主使告诉你。”

  但白如墨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主使是何人,我早已查清。纵然他已死,但父债子还,我无方城的血债,我也自会一笔一笔的跟他的后人清算清楚。”

  脖颈上一阵冰凉,叶仁浩望着白如墨,没有言语。

  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

  而白如墨已经是缓缓的在道:“这是当年我五岁生辰之时,你送我的匕首。这些年来,我一日不敢离身,时刻提醒自己勿忘当年城破家亡之仇。今日,我便用这把匕首,取你狗命。”

  手起刀落,血流如注。

  三日后,武林中遍传,天鹰堡堡主叶仁浩暴病身亡,其子叶鸣远继堡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飚完了,亲妈我也淡定的飘走。。

堡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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