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卿之约

  叶仁浩身死的消息传到无双城的时候,秦宝镜正在湖边水榭教韩奇香抚琴。

  上古名琴绿绮,桐木面,梓木底,七根冰丝弦,素手轻拂过,其声泠泠,其韵清清。

  韩奇香站在秦宝镜身后,眼睛望着的却是琴桌上的那方香炉内袅袅而起的烟雾。

  一曲已了,秦宝镜双手轻按琴弦,也未回头,只是道:“如何,可看明白了?”

  韩奇香啊了一声,懵懵然的收回目光,一脸迷茫的看向她。

  秦宝镜微微皱眉,而一旁侍立的秦桑却是抿唇笑道:“二小姐定是因着前几日李神医走了,所以才会这般魂不守舍。”

  因着上次在观云庄顾长风的委托,前几日秦宝镜特地将七重莲华交到了李逸手上。李逸珍而重之,立即便拿了七重莲华赶回了药王谷,说是早日炼制出解药,也好早日让那位夫人脱离痛苦。

  离别之际,韩奇香自是依依不舍。自李逸来了无双城后,虽是为人话少,但他平和温雅,更是因着幼时的相交,韩奇香对他自然较为亲厚。

  李逸也是不忍,看着拉着他衣角泫然欲泣的韩奇香,心中颤了一颤,忙柔声的道:“八月十五之前我必定会赶了回来。”

  韩奇香闻言一喜,抬头笑问:“真的?”

  她一双秋水无垢的眼中尚有氤氲的雾气,但唇角上扬,颊边梨涡隐现,恰似一朵粉色含露蔷薇迎着霞光徐徐绽放。

  李逸见状,心中当真柔到了极致。他亦唇角含笑,轻轻点头:“真的。”

  当日,秦桑受秦宝镜之命,随同韩奇香一起送李逸出城。此情此景正好全收她眼底。

  她心中暗笑不已,这次见韩奇香心不在焉,不由得就出口调笑。

  但韩奇香闻言,非但是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羞涩,反而是几步移了过来,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秦桑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想李逸哥哥?”

  秦桑先是一怔,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便笑着问道:“不知李神医有什么好,不过离开几日,竟让二小姐这般想念?”

  韩奇香偏着头笑得无邪:“李逸哥哥答应过我,中秋节之前定会亲手给我做个跑马灯出来。可他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跑马灯上他会画些什么在上面。秦桑姐姐,你猜,以李逸哥哥的性子,他会画些什么在灯上呢?”

  秦桑失笑,想这二小姐终归是小孩子心性,李神医的这番心思,只怕现下她还是明白不了。

  秦宝镜听着她二人的对话,止不住的也微微摇头失笑。末了,还是道:“香儿,过来。”

  韩奇香放开了秦桑的胳膊,转而轻快的走了过来,笑着问道:“表姐,叫我什么事?”

  “刚刚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多少?”

  韩奇香面色一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啊,表姐,我想起来了。我早上答应过外祖母,中午要亲自给她做玲珑双条的,你看这都快晌午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表姐,那我就先走了啊。”

  说

  完抬脚就想离开。

  但直到她走出水榭,身后依旧没有半点声音。

  韩奇香小心翼翼的转身望了过去,见秦宝镜正面沉如水,淡淡的望着她。

  她心中打了个哆嗦,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小步挪了回去,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没,都没记住。”

  秦宝镜见怪不怪,也未责怪她,只是重头又说了一遍:“抚琴前必先焚香净手,切忌心中浮躁。须知,琴道亦天道。孔圣人曲中见文王,伯牙子期相识于高山流水,皆因瑶琴传意,虽音在弦内,而意在弦外,非心境平和,不能至此。”

  韩奇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秦宝镜便又道:“刚刚那曲《猗兰操》,你弹奏一遍。”

  韩奇香立即苦了一张脸,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双手放于琴上,轻抹慢挑。

  秦宝镜一边听,一边摇头:“错了,此处节奏应该放缓。你这处的指法不对......”

  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有扑棱棱的响声传来。

  而秦桑早已是提气跃起。

  青色衣影风般掠过,落下来时,她手中握有一只白鸽。

  将鸽腿上绑着的布帛解下,秦桑微微躬身,恭敬的递了过来:“城主。”

  秦宝镜正在俯身纠正韩奇香的指法,未接过布帛,也未抬头,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打开。念。”

  秦桑回了一声:“是。”便快速的打开卷着的布帛,扫了一眼,面上微微失色,抬头道:“回城主,探子说,两日前天鹰堡堡主叶仁浩暴病身亡,其子叶鸣远继堡主之位。”

  秦宝镜身形一顿,慢慢的直起了身来,一双秀眉也是慢慢的蹙了起来。

  韩奇香闻言却是撇嘴:“叶鸣远那个草包也能当得好一个堡主?”忽而想到了什么,又仰头望着秦宝镜笑道:“表姐,叶仁浩死了,叶鸣远那个草包做堡主,对我们岂不是利大于弊?”

  秦宝镜不答,心中却是想道,那叶仁浩现年虽六十三年,但他内功精湛,上次观云庄一见,分明神采奕奕,又岂会在短短几个月内有如此变故,暴病身亡?除非,他是遭人杀害。

  但叶仁浩的武功亦不低,这天下间还有谁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而且天鹰堡对外竟不是说叶仁浩遭人杀害,反而是暴病身亡?

  那现今的天鹰堡,岂非已遭人控制?

  那个人,秦宝镜眉间紧锁,若然是他,那他意图何在?当真是要兼并了天鹰堡,再来对付无双城么?

  秦桑见秦宝镜不语,知道她正在思索,便对韩奇香摇摇手,示意她静声。

  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有个侍卫正快速而来。

  秦桑对那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会意,附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声。

  秦桑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她自己则悄步的走到了秦宝镜身后,轻声的开口叫道:“城主。”

  “何事?”秦宝镜回过神来,淡淡的问了一句。

  “侍卫来报,观云庄的顾二公子来了。正在厅中等候城主接见。”

  顾长风一袭檀色衣衫,坐于轮椅中,双手微微交拢放于膝上,正在左右打量着厅中的摆设。

  最先响起的是韩奇香惊喜的声音:“姐夫。”

  音落,人才从门外蹿了进来。半蹲在他面前,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韩奇香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笑的眉眼弯弯:“姐夫,你来了。”

  顾长风微微一笑:“听闻香儿前段时间身子抱恙,不知现今恢复的如何了?”

  韩奇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是香儿胆子太小,所以才给吓病了。可怎么大家都知道了这事啊。”

  顾长风但笑不语,眼光一直看向的却是门外。

  日光明媚,松柏翠绿,有人缓步而近。

  她一袭湖蓝衣裙站在门外,身后一株紫薇开的正好,灿灿夺目。

  顾长风唇角弯起,双手微拱:“自观云庄一别,宝镜安好?”

  秦宝镜微微点头,举步步入屋内,淡淡的道:“劳顾.....,劳长风记挂,一切都好。”

  顾长风唇角蕴笑,再道:“江湖传闻无双城历年中秋之夜皆灯烛华灿,竟夕乃止。长风素来心向往之,故此次未得宝镜允许,私自前来,还望宝镜不要怪我才是。”

  此时不过八月初,离二人当初约定的九月十五婚期尚有月余,秦宝镜不清楚顾长风为何提前而来。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为月夜赏灯而来,她自然是不会相信。

  侍女送上茶来,二人落座。韩奇香则随着秦桑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二人。

  顾长风手抚上青瓷茶杯,看着对面的秦宝镜,忽而出声问道:“宝镜可知天鹰堡堡主暴病身亡一事?”

  秦宝镜正在低头喝茶,闻言也未抬头,面上神情依旧淡淡:“嗯。刚探子已经回报过此事。”

  “不是他。”

  顾长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倒让秦宝镜心中微微一惊,抬头看向他。

  他接着说了下去:“叶堡主身亡之时,他尚在观云庄内没有外出。况叶堡主为人表面宽厚,中原武林中鲜有人与其有仇怨。且他自身武功亦不低,放眼整个江湖,也极少有人能将他悄无声息的杀害。我大哥虽然有此能力,但眼下他与叶堡主之女刚成亲不久,不至于如此急迫之间就下杀手。他虽有此心,但可惜已为人抢先一步。只恐而今的天鹰堡已落入他人之手,江湖平衡局面已打破,往后只怕是再难有平静之日了。”

  秦宝镜面上虽淡淡,但心中却是暗惊。顾长风不但说出她心中忧虑所在,更是上来就点明此事不是顾长策所为。

  她不由的谨慎了起来,慢慢的问道:“那依你之见,叶堡主之死,是何人所为?”

  “逍遥岛。”

  不谋而合。秦宝镜亦不复再问,心中却是谨慎了起来。顾长风料事,尚在自己之上,若此人有逐鹿中原武林之心,那自己决无阻挡的能力。

  顾长风见她神情凝重,已知她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低头自袖中摸出来两块牌子,一金一玉,轻轻的放在了身旁的几案上。

  “想来宝镜也知,昔年观云庄共有四只羽衣队。五年前,大哥得其中两支,另外两支则一直握在我手中。而我母亲仙去之时,又将她手中的一支暗卫交与我。我将这羽衣队和暗卫整合为两支,一支负责打探消息,一支负责守卫,而现今,我便将这两支暗卫交付与宝镜保管。”

  他此话一出,不独秦宝镜意外,连站在旁边的秦桑和韩奇香亦觉大出意外。

  须知他已身残,不能自由行动。若无暗卫守护,无异于废人无疑。

  此举,无疑于将自己的性命亲手交到了秦宝镜手中。

  秦宝镜不接那两块牌子,反而是问道:“长风此举何意?”

  顾长风唇角微微上扬,一双眼中满是温柔笑意:“长风一生孤苦,自父母离去之后,已无立身之处。无双城既是宝镜的家园,往后,也自会是我的家园。拼尽全力,我也会力保无双城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赴卿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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