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白头

  正如眉姨所说,这名女子全身被大火灼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何。只有面上的一双眼睛无有损伤。

  顾长风从幼时开始就经常随眉姨来此小院,已经习以为常。但李逸却是吃了一惊。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双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前人的两句诗词,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不若秦宝镜的明艳,也不若韩奇香的娇俏,此女子眉间的那一股轻愁,眸间的雾遮云蒙,观之温柔恬静。

  李逸不由的遐想,如不是被大火灼伤,仅从这一双剪水双瞳来看,此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城之色。

  从来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实在是可惜了。

  眉姨将那女子枯瘦的手从被子中小心的托了出来。如面上一般,层层丑恶伤疤覆盖其上,看不出原本的细腻光滑。

  李逸修长的两根手指搭了上去,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眉姨在旁边神色焦急,但又不敢开口,怕打扰了他的诊断。

  李逸眉头微皱,打量了一番这女子胳膊上的伤痕,忽然抬头对站在身旁的眉姨道:“眉姨,劳烦你将先前大夫开的药方给我拿来,我想看看。”

  眉姨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急急的离开。

  李逸又微沉吟了一会,抬眼对那女子道:“这位夫人,能否张开口,让在下看看你的喉间?”

  那女子听了他这话,一直流连在顾长风身上的目光这才转了过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李逸。

  虽是看着她应该中年,但一双秋水双眼依旧澄净。眸光之间无悲无喜,无怖无惧,仿似站在万丈红尘之外,静静的看着这世间的万物缘起缘灭。

  据眉姨所说,这女子身上的烧伤已二十年矣。这二十年间,除却一双眼睛可动,她口不能言,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可自由移动。

  非但如此,因着这火伤,二十年间,她未曾有一日出过这屋子,更是不能见到任何的强光。

  屋外的蓝天阳光,花红柳绿,自此与她再也无关。

  李逸想到此,心中未免唏嘘不已。

  那女子却忽然眼角略有上弯,当是正在微笑,却似知道李逸心中所想,正在安慰他一般。

  李逸心中一震,抛却心中杂念,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那女子喉间。

  这一看,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果然,如他先前按脉时所探查到的一般,她之所以不能出声,不仅仅是当日烟雾熏到所致。

  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抬头对那女子道了一声:“得罪了。”随即便低下头,小心的用手去按那女子的喉间。

  他这一低头,后侧脖颈间的头发自然而然的落了下来,正好露出后颈一片肌肤。

  其上却有一淡淡的印记。形如三片花瓣围绕成一枚小小的胭色花蕾。粗粗看来,竟恍若待放的莲花。

  那女子一见这枚印记,先前眼中的淡然之色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急切。

  她似是极力的想抬手去摸那印记,但她身不能动,更是口不能言,到最后只急得喉间嗬嗬之声不断。

  李逸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弄痛了她,忙缩回了按在她喉间的手,面带歉意的看着她:“可是在下不慎弄痛了夫人?”

  那女子深吸了口气,费了很大的劲才能稍微的挪了挪自己的脖子。

  看那姿势,似是在摇头。

  李逸心中舒了一口气,继续柔声的问道:“那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女子口中嗬嗬之声不断,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李逸微微的皱着眉,纵然是再俯身下去,可依然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一番动静早已是惊动了正在摆弄屋中那盆兰花的顾长风。他摇着轮椅过来,问李逸:“李兄,怎么了?”

  李逸摇头:“不知这位夫人想要说什么。可李某愚钝,竟然无法理解。”

  那女子见顾长风过来,一双眼睛只在他身上,看看他,又看看李逸,眼中竟然慢慢的有了一层水雾。

  一滴泪终究是沿着额角落了下来,顾长风一见,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酸楚之感。

  其实,他对这女子的来历并不是很清楚。只知她以前对眉姨有恩,后她家遭大难,全家不幸遇难。为报当日恩情,眉姨特地置办了这处小院,将她接了过来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二十年。

  顾长风还记得他第一来这所小院的情境。那时他刚三岁,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

  是个春日的上午,屋外阳光和煦,桃夭杏研。有云雀掠过小院,飞速投下一点剪影。

  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他由眉姨抱着,跨入了这间屋子。

  屋内昏暗一片,有几丝阳光透过厚厚的棉纸透了进来,在黛青色的青石砖上洒下了几点圆形光斑。

  但就那几丝阳光,依旧不能冲散屋中的那股暗沉。

  他很害怕,抱紧了眉姨的脖子,抖着身子,不敢睁眼去看屋中的一切。

  恍惚中,眉姨抱着他停了下来,更是微微的俯下了身子,轻声的在道:“夫人,你看,这就是二公子了。”

  然后屋中就是一片寂静。但在这一片寂静中,他能听到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还伴随着短促浑浊的啊啊之声。

  眉姨的声音哽咽了,她托着他的头,哄着他:“二公子,别怕。你回过头来看看,看看你面前的这位夫人。”

  他依言懵懵然的转过了头,可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人满脸层层叠叠的疤痕,恍如鬼怪。

  他只吓的大叫一声,立即就闭上了眼睛转过了头,而后任眉姨怎么哄,他都不肯再转过头。

  心如擂鼓时,恍惚中似是听到有人在低声的呜咽着。那声音并不清晰,可是很奇怪,那一刻,他忽然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哀伤。

  他伏在眉姨的肩头,小心的半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几线光柱中万千微尘静静飞舞。

  而后每年,总有那么几日,眉姨会带了他来这所小院中探望这位夫人。

  时间长了,他不再对她满身的疤痕心生恐惧,反而是渐渐的对她有了一种熟悉亲切之感。

  他也曾问过眉姨,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个人?眉姨的回答是,因为这位夫人家中遭难,儿子也不在了。而她的小儿子正与他一般的年纪,带了他来,只是安慰她想儿子的心而已。

  他虽也有过怀疑,暗中派人调查过眉姨及这位夫人的底细。可依旧不得要领。眉姨的底细固然清白一片,那位夫人却是由于面目全非,只怕除了眉姨,天下间再无人知道她以前的容貌如何。

  自然,她的过往更是无可探查。

  所以这件事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好在这二十年来,眉姨待他如亲生,凡事为他着想。他想,既然眉姨相信那位夫人,那他也该相信才是。

  所以这些年来,特别是五年前庄中的那遭巨变过后,有时即便眉姨不说,他也会一个人来到这里看望这位夫人。

  庭院深深,翠竹幽幽,在这里,他心中更加宁静恬淡。

  顾长风见了那女子额角缓缓滑落的一滴泪,心中一酸,可毕竟不敢唐突,贸然的替她去擦拭。正在为难间,好在眉姨及时的掀帘进来了。

  眉姨看见那女子的神情,赶紧几步上前来替她拭去那滴泪,握紧了她的手,面上满是关怀,柔声的问着:“ 夫人,你怎么了?”

  那女子一见眉姨,眼中急切之色更加明显,被握着的那只手也吃力的想要合拢来反握住眉姨的手。可四肢僵硬,无论她如何用力,手指头都难动一下。

  慌乱中,她只好紧紧的看着眉姨,然后又再看看李逸,喉间更是不断艰难的发出声响。

  眉姨却是不懂,只当她是害怕。于是拍拍她的手,柔声的安慰着:“这位李神医是二公子的好朋友,特地请来给夫人您看看的。别怕,李神医的医术很好的。”

  那女子的喉间动了动,看其神情,似是想说话。

  眉姨俯下了头,模模糊糊的似是只能听清楚他这个字,而后的,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她只好再次的柔声安慰着:“夫人,我明白。你放宽心,会没事的。”

  那女子眼见她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只急得双眼中不停的流泪。

  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想说的却没有人能知道,那种绝望,让她除了流泪,不知道还能如何。

  眉姨回头歉意的看了一眼李逸,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李逸会意,亦点头:“我先去屋外拟好药方。”

  顾长风随同他一起出了屋子,忽而道:“李兄,这二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这位夫人露出了方才那般激动的神情。她可是认识你?”

  李逸想了想,又微微摇头:“我自小随师父居住药王谷,鲜少出门。印象中倒并没有认识过这样的夫人。也许,刚刚确实是我给她检查伤势的时候,不小心弄痛了她。”

  顾长风轻叹:“这位夫人,当真可怜,二十年间竟从未踏出过屋中一步。李兄,依你看来,她的伤势可还有救?”

  李逸沉吟了会,再次摇头:“想要容貌恢复如初,那是万万不能的。不过让她不畏强光,开口说话,我倒是有几分把握。”

  说到这里,他忽然严肃了起来:“长风,那位夫人之所以失声,据我刚刚探查看来,不仅仅是烟雾熏到所致。她其实是被人下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话说,收藏冷就冷吧,但路过的姑娘们没事也留个言呗,说说您喜欢或者讨厌哪个人物。咱在晋江写文图的不就是这口咩。

人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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