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托

  顾长风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对李逸的医术,他是绝对的相信。

  “哦?那依你之见,这位夫人是中了什么毒?”

  李逸沉吟着,斟酌了一会才开口:“惭愧。我竟然诊断不出这位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但依脉象和伤处看来,此毒应是慢毒,且历时之久,当在二十年以上。及有可能二十年前此毒已经发作。只可惜错过最佳的诊治时机,不然也不会最后依然导致这位夫人失声瘫痪。”

  顾长风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李逸漠北神医的名号绝不会是浪得虚名,能让他也诊断不出来的毒,当是世间少有。想眉姨当初所说,此位夫人的来历不过是当地一富人之家,因家丁小事怨恨,一怒之下趁着夜色放火,才导致全家不幸遇难,唯留她一人存生。但一般的家丁,放火也就放火了,又何须提前下毒?况且,一般富人之家的家丁,又何来的连李逸都不知道的毒药?

  他若有所思的转头望了一眼屋内,透过门的缝隙,隐隐可见眉姨正坐在床沿上俯身跟那位夫人说着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看来此位夫人的底细,仍需着人好好的调查一番才是。

  李逸却忽然喟叹了一声。顾长风有些好奇,便问道:“李兄为何叹气?”

  李逸手指着那丛枯败的牡丹,叹息道:“牡丹本为国色,历来就有花中之王的称号。但此院中的牡丹却根系俱坏,只怕再无花开的那日,岂不可惜?”

  顾长风自然知道他是因这夫人而心中有所触动。想自己当初也是这般,不过时日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当下他便微笑道:“李兄未免伤春悲秋了些。想自古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之事常有,若世人皆如李兄这般,岂非终日凄凄?”

  李逸叹息:“话虽如此,但看到昔日美好之物毁灭在眼前,心中终是会有所触动。听闻当年无方城城主夫人名动天下,江湖皆传闻她容貌倾城,唯有花开时节动京城时的牡丹可比拟。可惜一代佳人,却所托非人,谁能料想袁城主竟与魔教之人勾结,最后只落得个全家灭亡的境地。想来那袁夫人也在那一战之中香消玉殒了,实在是可惜。”

  顾长风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一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神色间越来越凝重。二十年前无方城毁于一夕之间,城破之日,大火绵延三日不绝。而屋中的这位夫人,据眉姨说来,她照顾她正好二十年,且她全身正是被被大火灼伤以致容貌声音皆毁。

  顾长风的眉间越拢越紧,这世间又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这边他在心间暗自的思忖着这件事的可疑之处,而那边李逸望望天色,见一轮红日逐渐偏西,于是便转头对顾长风道:“长风,你和眉姨先回庄中吧。这位夫人的毒我尚且有些不明之处,待会要去城中的云来客栈找一位前辈商酌一番才敢拟定最终药方。”

  “可是你前几日所说的那位前辈?”

  李逸点头:“是。这位前辈正是江湖人称持竿叟的沙白头沙翁老前辈。沙翁不但武功造诣颇深,而且遍识天下毒药。可惜他平日行踪飘忽,纵然是想去拜访亦寻不到他的踪迹。此次在承州偶然相遇,能得他略一点拨,胜过我阅医书无数。我这便去请他指点一二,也许他知道这位夫人身中何毒也未可知。”

  顾长风亦点头:“既如此也好。”

  沙白头果然是知道李逸口中所说的毒药。

  听着李逸的描述,一向面上随意平和的他神情也渐渐的凝重了起来:“按你所说,此毒为慢毒,可致人全身僵硬直至瘫痪,但却不会要了人的性命?据我所知,江湖中唯有落叶散可致人如此。但落叶散一来练之不易,二来此毒药形如鸡肋,不能致人于死地不说,且要毒发成功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须得连续下在饮食中一月以上,非亲近之人不能成功。故此毒药江湖中基本无人使用,今日听闻,倒叫老叟甚是好奇,究竟是何人与这位夫人有何仇怨,竟然给她下了这样的毒药?”

  旁有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半旧石青色儒衫,看上去恰如个磊磊书生一般,正是耿介书生陈留白。闻言立即忿忿不平的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有何天大的仇怨,大不了一刀杀了了事。但下此毒药,让他人意识清醒,但偏偏身不能动,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做法么?更何况还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此人若是教我陈留白得知是谁,一定前去替这位夫人讨个公道。”

  沙白头亦点头:“此手法确是阴毒了些。江湖之人,侠义为重,纵是有仇怨,也不应对老弱妇孺下这般毒手。此人不除,难有公道。”

  顿了顿,又道:“李老弟此来既是为这落叶散而言,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落叶散的解药难配制尚在其次,最难的却是那药引子。”

  李逸忙问道:“敢问沙翁,不知需要何物做药引子?”

  沙白头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颌下三缕花白美髯轻扬:“李老弟可听说过七重莲华?”

  “七重莲华?”李逸沉吟着,“我曾听家师提起过一次。道是此花六十年方得一开,纵然有千金亦难求。但李某却未曾听闻江湖中有何人有此花,还请沙翁示下。”

  说罢,郑重的对他做了一揖。

  沙白头手中的蒲扇又摇了两下,感慨道:“医者父母心,李老弟的这份医者之心,小老儿很是敬佩。既如此,小老儿不妨给你指条路。昔日听闻无双城前城主偶然间得有七重莲华一枝,爱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后来他仙去,无双城城主之位由其女接任。这新任城主虽是个女身,但据小老儿看来,其气度胸襟不在男子之下,李老弟不妨去向她求取此物,想必她定会欣然答应。”

  李逸闻言,面上神情之间就有了一丝欣喜:“沙翁所说的可是秦城主?李某与秦城主却有几面之缘,既如此,稍后回到观云庄中,李某便去向她说明此事,万望她伸出援手。”

  陈留白插口道:“我们原忘了,观云庄顾庄主大婚,秦城主肯定是会来的。前些日子我和沙翁正好在冀州茶肆中碰到秦城主,蒙她高看,对我和沙翁礼贤下士,这份心意我们谨记。待会李神医回庄,请代我和沙翁向秦城主转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李逸拱手,一一的应了。

  而那厢,眉姨推着顾长风的轮椅正缓缓的行走在承州的一条长街上。

  落日熔金,映照的周边的一切都似镀了一层金边,万事万物忽然的就较白日柔和了起来,连带着人的心似乎也柔了起来。

  眉姨一面推着顾长风缓缓的行走着,一面忽然感叹了一声。

  顾长风未回头,却是温声问道:“眉姨缘何叹气?”

  眉姨微微低头,看着他的侧脸,望着天边流霞出了一会神,才慢慢的:“我刚在想,一晃这二十年就过去了。想当初二公子不过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尚在襁褓之中,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但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都快成亲了。这日子啊,过的可真是快。”

  他二人虽名为主仆,但二十年来蒙她悉心照顾,实则情若母子,故二人之间说话倒也不若其他主仆之间那般拘谨。

  顾长风想起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料,也不由的微笑:“这二十年来多亏眉姨的悉心照顾,长风才得以顺利长大至今。眉姨的恩情,长风终生不敢忘。”

  眉姨听他如此说,再看看他的腿,止不住的就想落泪。她半弯下腰来,替他将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低声的道:“终归是我辜负了夫人的嘱托,才致你这双腿,唉,二公子,眉姨实在是对你不住。”

  顾长风却是微笑:“眉姨如此说,长风可不敢当。既然五年前娘亲仙去之时将我托付给你,那自是信得过你。且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纵然娘亲仙逝,但她泉下也必然深知。我想,她必定此刻心中也在道,当初所托非人。”

  眉姨听他如此安慰,心中更是难受,待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她只好一面继续缓缓的推着轮椅,一面却偏头去看远处,想以此来平复下有些难过的心情。

  长巷尽头,几棵烟柳斜斜。黄昏暮霭四合,淡淡灰白色烟雾中,忽有一人缓行而至。

  白衣墨发,行动处宽袖前后轻扬,身姿飘渺若仙。

  眉姨觉得有些奇怪,未免朝那个方向多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望到那人缓缓的自烟雾中走了出来。面目清俊,更是剑眉星目。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忽地轻扬唇角,慢慢的扯出了一抹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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