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元元,快过来!」她又叫了我一声,「你怎么样?」

  我强挤出一个笑来:「你这丫头,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敢来?」

  「王爷出府去了,且要一阵子才回来呢!」她吐了吐舌,机灵得很,「你快告诉我,王爷是怎样的人?」

  「王爷?」我敛了敛眼睛,答道,「我没敢细看。」

  「瞧你那点出息!」木婵揶揄了我一句,又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咋咋呼呼地叫了一声,「呀!」

  她拿帕子掩住半张脸,另一只手指着我:「元元,你这领口缺了颗扣子,该不会……是王爷扯的吧?」

  我心中一紧,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她:「别出去胡说!」

  她不以为意地笑我:「瞧你,还害臊了!你这是攀上高枝了,姐妹们可都羡慕你呢!」

  「是吗?」我心中忽然升腾起一抹异样来,低头笑了笑,轻声问,「你呢,木婵?你也羡慕我吗?」

  「我?」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说,「咱们是姐妹,你好了,我自然也能好!」

  「嗯……」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木婵,咱们是姐妹,我好了,你才能好。」

  她愣了一下,旋即打了我的手背一下:「怎么了你!」

  我笑了笑,轻轻放开了她,转身去屋里取了个东西出来,捏在她手里:「木婵,你记得,别人靠不住,你要靠我。」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我,没有去深究我的话,反而问:「这样好的面料,这是我能用的东西吗?」

  「王爷赏的,你藏好就是。」我捏紧了她的手,压低声音对她说,「等过几年,你二十五岁出府去了,可以给自己换些嫁妆。」

  「好!那我收下!」她又冲我笑,扯了一会儿闲,跟我说她要给别院准备午饭,就先走了。

  我目送她走远,隔了一会儿,关了窗,倒在床上小憩。迷迷糊糊的,还发了梦,梦里光怪陆离,又是水,又是火,实在难受极了。

  晚些时候,景晏回来了,带着少许的酒气。

  他挥退了房里其他下人,单单使唤我:「元元,给本王倒杯水来。」

  我依言倒了水,他又展开手:「元元,宽衣。」

  我只得挪到他身侧去,默默地为他盥洗更衣。

  「元元,你来闻闻,本王的身上可有脂粉味?」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打算,只得装模作样地嗅了嗅他的袍子,还真是有一点香。

  他从袖兜里掏出一方小小的粉盒来:「送你。」

  我并未推辞,接过这一盒脂粉,甚至打开闻了闻:「这味道倒真罕见,多谢王爷,元元很喜欢。」

  他轻笑一声:「喜欢就好。对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可在屋里收拾出了一个水蓝色的荷包?」

  「没有。」我顿了顿,又补道,「许是收拾得不仔细,待明日再看看。」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哼笑:「好,若是找到了,记得告诉本王。对了……那荷包上,绣的是一株芍药。」

  「元元记住了。」我望了一眼天色,起身关了窗,顺便灭了几盏灯,只留下他床侧的一盏,「明日还要早朝,王爷休息吧。」

  景晏今日倒没有为难我,我无事地退到小卧,许是白天睡了一会儿,此时并没多少困意。

  我屏息,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软帐之外的动静。

  良久,听见景晏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元元。」

  不待我应答,他又问:「想明白了吗?」

  「还没有。」我答。

  「有头绪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敢说。」

  帐子外果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元元,你还有两天。」

  是啊,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想,我还有两天。

  「啊——」

  说不清什么时候,我从梦魇中惊醒,四周还是漆黑一片,像一团浓雾裹挟着我。风声鹤唳,犹如鬼泣,碎沙拍打在窗上,发出如厉鬼挠门一般瘆人的声音。

  身上湿黏一片,头发也被汗浸得打绺,黏在脸上。

  景晏那侧的小灯倒是先燃了起来。

  「元元,你做什么?」

  透过帐子看去,他的剪影立在那里,正在看我。

  我惊魂未定,胸口起伏,生硬地答道:「王爷恕罪,元元发了梦魇。」

  「过来。」

  我心中一紧,却又不敢不从,只得挑了帐子,走到景晏的面前。

  待我到他面前站定,才发现他枕下露出半截刀柄,看来我刚才这一声喊,竟是让他在睡梦中去摸枕下的刀。

  「过来。」

  他似乎不满我站定的位置,依然是重复这一句。

  我又往前磨蹭了两步。

  他不耐烦了,单手扯了我过去,我没有防备,也不敢防备,只得僵着身体在他怀里坐下。

  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很沉稳,贴着我的背,鼻息却有些灼热,在我耳畔低声说:「元元,你这么个喊法,外头的人会以为本王把你拆了。」

  这话实在露骨,可我如今的身份,却没有反驳的立场。

  他察觉到我的僵硬,又发出了那样讥诮又低缓的笑声:「你梦到什么?」

  「梦到护城河,水又深,又浊。」我深呼一口气,如实相告。

  他还是笑:「听你这意思,倒是本王吓着了你?」

  我不答话,以退为进。

  「那就在这里睡吧。」

  他却半步都不容我退,像拎猫一般将我塞进了被窝。

  夜深灯灭,身旁的鼻息渐渐平缓下来。

  原来我总听元元说,主子们的床那样宽、那样软,可此刻我却觉得这样的狭窄逼仄,稍稍一动,就会碰到景晏的身体或四肢。

  我尽可能将自己蜷成一个小团,不与他接触。

  「你究竟要干什么?」

  或许是我三番五次乱动,扰人清梦,景晏真的有些愠怒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轻声说:「元元……想让王爷睡得舒服些。」

  景晏闻言忽然笑出声来,跟之前都不一样,他这次笑得有些轻佻。

  「你想让本王舒服,是吗?」

  此情此景,这话真是叫他说得变了味。

  我心一横,索性伸直了胳膊腿,闭着眼睛像死鱼一般平躺:「王爷说是,我还能说不是吗?」

  我能感觉得到,景晏的目光灼灼,想在我脸上找到我的破绽。

  我怕,可我绝不能够让他看出来,否则他会靠这档子事拿捏我一辈子!

  他的手顺着我的腰线缓缓上移,勾住我小衣的带子,将拉不拉,像猫玩弄老鼠一样戏弄着我。

  良久,我才听到他含着笑伏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不错,元元,你有长进。」

  我听了这话,也闭着眼,摸索着伏上了他的耳朵。

  「王爷,这下……是真让您吓着了,我……我内急。」

  景晏半真半假地笑了我几句,便放我走了,我也正好借故出来吹吹风。

  其实我心里知道,景晏并不相信我的说辞,他一定知道我捡走了那个荷包。可他却未必知道,那个荷包早已不在我的手上。

  就连现在,我对他说我内急,他也一定猜到,这是一句假话。

  如今,我在夜风里猜忌着他,他也一定在房中猜忌着我。

  此刻,我唯一能利用的东西,就是他的好奇。

  我是被他丢进丛林的小兔,而他想看一看,兔子被逼急了,是不是真的有胆子咬人。

  我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视野中却还是一片混沌的黑,离天亮还远着。

  「元元?」远处,木婵挑了灯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是我,才走上前来,「你怎么出来了?」

  「折腾了半宿,王爷这会儿才睡下。」我说,「你今晚值夜?」

  「嗯,同人换了。」她拿胳膊碰了碰我,低声说,「我刚刚……听见你在里边喊了。」

  「嗯……」我不置可否,只含混地答,「当主子的,都不知道心疼人。」

  她不承想我会说得这样直白,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我与她更是无话,站了一会儿,就跟她道别,回房去了。

  进屋时,景晏背对着我,灯还没灭。我试探着回了自己的小卧,他并没说什么,过一会儿就吹了灯。

  我算准了,刚刚和木婵说话的地方就在他的窗下,他一定是听到了。

  我想要他帮我一把,可不知道,他会不会接我这一茬。

  翌日,四更天,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叫景晏起床上朝。

  他却摆了摆手:「不去了。」

  我怔了一下,又问:「今天也不去了?」

  「不去。」他看着我,依旧是一脸戏谑的笑意,「折腾了半宿,怎么去?你这当丫鬟的也不懂得心疼人。」

  他这话噎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算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他听清了我昨夜的谈话吗?

  那精明如斯,他又是否猜出了我这么做的用意呢?

  「王爷,我斗胆猜猜……」我沉了一口气,轻声问,「明日您也不上朝,是吗?」

  他瞥了我一眼,要笑不笑:「不上。」

  「今晚,您还是谁的房里都不去,是吗?」

  他不再掩饰脸上的笑意,转过头来专心致志地打量我的表情:「不去。」

  我点点头,又问了最后一句:「明日,您白天不在府里,是吗?」

  「不在。」他拂了拂袖子,手指轻轻地叩击在桌案上,「元元,本王不喜欢兜圈子。」

  「元元不跟您兜圈子。」我敛起眼睛,低头笑了笑,「王爷,元元想明白了。」

  景晏不说话,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

  「王爷掉的那个荷包,若无意外,明天就能找到。」我顿了顿,看了他一眼,「等明天贵客登门,就能找到。」

  「好啊,那本王等着。」他笑意不减,我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危险。

  「王爷。」我已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跪在他脚边,「若明日贵客来了,我没猜错,您能……」

  我牙齿发颤,双手发抖,压低声音哀求他:「您能救我一命吗?」

  他俯视着我,还像第一夜似的,不语,只笑,看得我毛骨悚然。

  他眼中分明有话,可那双眼太深,我竟看不明白,这句话是救,还是不救。

  短短两天,我不敢说摸清了景晏的脾气秉性。我只知道,他这个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走每一步都是运筹帷幄,绝不为旁人所动。

  他是否会帮我,我说不准。

  说他不会帮,可他有些行为实在怪异。

  可若说他会帮,他看我的眼神却又那么森冷。

  那个绣着芍药的荷包,分明是他故意遗落给我的,我捡到时便仔细瞧过,面料上乘,绝对是宫里的东西,绣工却说不上有多么好。再加上上头绣的是一朵芍药,我几乎确定,这是晚芍郡主赠予他的信物。

  可它却出现在了我的房里,静静地躺在我床边十分醒目的位置。

  木婵认得荷包的面料,可她不认得上面的图案吗?她一定是认得的。

  那她是想不出个中的曲折?不,她也一定想得出。

  可这么烫手的东西,她竟敢收,还要藏在自己手里几年之久?我并不信。

  她不对劲。

  不对劲的还不止是她。

  景晏连着三日不去上朝,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乃至皇帝,都必有微词。

  细究起来,这三日,景晏冷落了两房爱妾,却迷上了一个通房。

  这样私密又不成体统的风流韵事,王孙贵族最是喜欢,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便会传到晚芍郡主的耳朵里。

  景晏并不介意,他巴不得这故事传得再离谱些,故事里的他越荒唐,故事外的他才越安全。

  而晚芍盛怒之下,难免犯蠢,要么上门来兴师问罪,要么,就是像之前一样,妒忌杀人。

  她越是愤怒,越是不顾,景晏才越能揪出王府中的异己,排除更多旁人的耳目。

  而这通房的丫头是活是死,是元元还是木婵,对于景晏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一切尚是我的猜测,可光是猜测,已令我恐惧万分,因为即便我猜的都对,以我的身份,也依旧束手无策。

  所以景晏才会那样看我,那样嘲弄又兴奋,那样轻蔑又期待。

  他在玩弄我,可我说了,我要活下去,就不会做他的玩物。

  第二日,景晏一天都在书房,到了晚上才回来,依旧是挥退了下人,只留下我。

  他没再问我关于三日之限的任何问题,甚至是旁敲侧击的提醒,都没有。

  唯有第三日晨,他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说:「最近大鱼大肉,吃得人身上发腻,吩咐小厨房,今天备些清淡的小炒,不等晚上了,日落前就备好吧。」

  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是。」

  或许是我没藏住脸上的笑意,景晏本要走,却又折回来,对我补了一句:「元元,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我怎能不喜!听景晏这意思,应当是日落前就回来了,且他一回来,就会来找我!

  抑或说,救我。

  他走时是大清早,午后,贵客就来了。

  来人衣着华贵,气质骄纵,一脸的恨意,应当就是晚芍。

  跟在她身后的,果然是木婵。

  我没猜错,她这次是真气着了,竟然亲自找上门来。说来也对,她一定想要看看这个传闻中把景晏迷得昏头转向的丫头长什么样子。

  晚芍前脚刚踏进门槛,身后两个婆子就关了门,一边一个,像逮牲口一般将我按在地上。

  「你就是那个贱婢?」晚芍从鼻间冷哼一声,不可一世地看着我,「你可知我是谁?」

  一想到我与元元便是命丧其手,心中便升腾起一股火来,烧得我心肝儿发颤。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适,装作怯懦的样子:「奴婢……奴婢不知道。」

  「贱婢,本郡主就是当今太后的外孙女,皇上的外甥女,晚芍郡主!」

  「是……」我的后脑被人按住,脸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倒让我清醒了不少,「郡主息怒,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她再发出一声冷哼,咬着牙,阴恻恻地问我:「你可知道两年前,这王府里有个跟你一样的贱婢,是怎么死的?」

  她伸出手,手上挂着一枚水蓝色的荷包:「这个,你可认得?本郡主一针一线,真心实意,王爷竟给了你这么个贱婢!」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喊道:「奴婢认得!奴婢认得!这是王爷遗失的东西,王爷还说,这是郡主您赠予的,叫奴婢务必找到!可奴婢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为此,王爷还责罚了奴婢!」

  「你撒谎!」还不等晚芍说话,木婵先沉不住气,喊了起来,「你明明说这是王爷给你的,你才给了我!」

  「木婵,枉我同你姐妹一场,你怎能这样血口喷人?」我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挣脱了婆子,哆嗦着指她,「你撒谎也要打个草稿!若真是王爷赏赐的,我又岂敢随意送人?你也不看看这上乘的面料,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饶是我敢送你,你也敢要?分明是你偷的!」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木婵显然慌了,口齿不清地冲着我喊叫,「前天夜里,我都听见你喊了!喊得那样大声,还说王爷不心疼你,你也不嫌害臊!」

  「郡主,晚芍郡主,不是的。」我简直泣不成声,口中却都是编好的说辞,「是王爷看奴婢没有找到您的荷包,责罚了奴婢,奴婢是说了一句气话,可绝不是木婵所说的那样啊……」

  「你……你!元元!你这杀千刀的丫头!」木婵是气急了,她扑通一声跪在晚芍的面前,抓着她的腿,红着眼睛发狠,「晚芍郡主,奴婢亲眼看见王爷扯烂了这丫头一件衣裳,郡主,是奴婢亲眼所见啊!」

第一章2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见鹿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见鹿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