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晚芍倒还真让她拱起火来,再度恨恨地看向我:「贱婢,你还真伶牙俐齿,这次又想了什么说辞?」

  「子虚乌有的事情,奴婢无从辩驳。」我卸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那里,无力地说,「木婵,她是恨毒了我,才要这样污蔑我,编出如此恶毒的瞎话来。」

  我往前跪爬了两步:「郡主,奴婢是王爷的通房,不假。可不瞒您说,王爷对奴婢并不中意,奴婢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不信,您身边也带着婆子,拉奴婢去验身就是。」

  木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晚芍的眼中也有了变化,她们似乎都不相信我能有这样的底气。

  事实上,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步棋了。

  破釜沉舟,釜底抽薪,若晚芍还是铁了心要杀我,我依旧逃不过。

  「你个贱婢,还敢诈我?」晚芍讥笑一声,示意我身后两个凶悍的婆子,「给咱们这位元元姑娘松松绑,拖进去,看看她到底是块完璧,还是烂瓦!」

  跟在晚芍身边的婢女小声提醒:「郡主,这要是王爷问责起来,未免不好收场。」

  晚芍扬了扬脖子,瞥了那婢女一眼:「怎么,你还怕王爷会为了这么个贱人同我撕破脸吗?」

  得了她这句话,两个婆子便像得了圣旨,一人拽住我的一条胳膊,拖死狗一般将我拖进了小卧。

  我像案板上的鱼肉,被粗暴地剖开,连带着自尊也被撕裂,我几乎咬碎牙齿,指甲狠狠地抠进皮肉,才不至于在这些人面前发疯,或是咬舌自尽。

  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被抽走了半条命,才被两个婆子拿碎布一裹,像扔纸人一般扔在了地上。

  此刻,我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木然地看着婆子冲着晚芍微微摇头,而晚芍咬紧了牙,回头一巴掌将木婵打得趴在地上。

  「贱人,你敢欺骗本郡主!」

  我贴在地上,看着木婵同我一样,像死狗一样趴着,她的眼中全都是恨,死死地盯着我。

  她还在挨打,而我裹在这些破布里,身上撕裂一般地疼。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一点窗外,太阳依旧挂在天上,景晏呢?

  景晏真会回来吗?

  耳边犹是木婵撕心裂肺的求饶与喊叫,喊了几声,声音便弱下去,只剩下血在喉头含混的呼噜声。

  我木然地低着头,不理会残破的木婵,也不理会凶悍的婆子。

  晚芍在看着我,像饿了三天的野狗,盯着一只受了伤的幼兔。

  铛——

  金属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抬了抬眼皮,是晚芍扔来了一把匕首。

  「贱婢,你为了活命倒真费了不少心思。」她往前迈了几步,将那把匕首踢向我,又说,「可你这张小脸,实在是叫本郡主放心不下。」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我的脸不能毁,脸若毁了,我在景晏手中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我缓缓地往前爬了一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了那把匕首,拔了刀鞘,余下刀刃在手里。

  锋利的刀刃贴在我滚烫的脸上,我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奴婢明白,奴婢不给郡主添麻烦,不给郡主添麻烦……」

  我用尽全力,手腕却依旧哆嗦,不知我能拖延多少时间,不知晚芍能有多大耐心。

  四周静得出奇,仿佛只剩我粗重的喘息。

  「芍儿,你要将本王的府邸掀翻吗?」

  这声音依旧含笑,景晏不疾不徐,不慌不忙,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跨了进来。

  我手中的匕首却应声落了地。

  好险!好险!

  晚芍一愣,攥了攥拳头,却又不得不暂且搁下我,回头冲着景晏作礼:「王爷。」

  景晏轻笑,自始至终未曾扫过我一眼,他看着晚芍,意味深长地说:「芍儿,本王竟不知道你要来,若是知道,今日一定不走。」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全凭听者自己琢磨。晚芍是疯子,可不是傻子,听了景晏的话,倒是先服了软。

  「是芍儿没有规矩了。」

  「欸,本王可没有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来找本王,本王也正有事找你。」

  景晏不等她问,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你送本王的那个荷包不知落到了哪里,本王房里的丫头最是个笨手笨脚的,找也找不到,本王早教训了她一番。」

  这话与我的说辞不谋而合,看来他终是帮了我。

  可晚芍也不傻,她未必听不出,这话是说与她听。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丢了倒也无妨。」她瞧了一眼地上被打得半死的木婵,对景晏说,「缘是这丫头手脚不干净,竟盯上您的东西,芍儿才叫她长长记性。」

  她拿出那个荷包,双手递上:「如今,物归原主。」

  这三言两语,倒是将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可景晏是何许人也,自然是半个字也不会信。

  他笑眯眯地接过,系在自己的腰间,顺着晚芍的话头,意有所指地说:「原来是这大胆的丫头,本王竟不知道,芍儿,你真是好灵通的消息。」

  晚芍一惊,还欲说什么,景晏却先她一步,抢着说:「这两个婆子看着面熟,也是本府的老人了,手脚麻利,人嘛……也老实得很,既然芍儿用着顺手,就带走吧。」

  晚芍让他架在了当场,只得硬着头皮反问:「王爷,您怀疑我在您府里安插眼线?」

  若不是我此刻实在无力,保不齐真会笑出声来——这蠢货全然不是景晏的对手。

  果然,景晏喟叹了一声,装着语重心长:「芍儿,你这话说得令人伤心,本王是心疼你身旁没有体己的人,知不知道?」

  晚芍这会儿怕是已经气没了脑子,咬着牙,骑虎难下,只得置气:「好……好……既是王爷一片好意,那芍儿就收下。」

  景晏笑意更深,几乎是得寸进尺:「这个半死不活的,待会儿就找块破席子卷了吧,没用的东西,本王这主子当得不长眼,让芍儿你笑话。」

  这话简直是摆明了骂她没长脑子,若景晏不是王爷,这会儿怕是已经被她一刀捅了。

  「这个半死不活的,我不管。」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景晏,忽然又转头看着角落中的我,「那个半死不活的,我要带走!」

  「不成。」景晏慢悠悠地驳她,「这个,本王用顺了手。」

  晚芍急了,怒不择言:「胡说!我已命人给她验过身子!」

  「晚芍。」景晏声音不大,甚至很轻,听起来却更加瘆人,他一步步走向晚芍,紧盯着她,笑说,「晚芍,你想要的东西,本王高兴了才能给你,你可不要作孽,自己把它弄没了。」

  晚芍喜欢景晏这个人,晚芍的家族也喜欢景晏这个王爷。所以晚芍才不敢在他面前胡来。

  不胡来,她早晚是九王妃,可她若胡来,触了景晏的逆鳞,景晏还真就能铁了心,不娶她。

  晚芍走了,走也走得盛气凌人,虽是不情不愿,还带着两个婆子。

  木婵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口鼻中冒着血沫。

  景晏迈过她,走到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只是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我想了很多,我在想,若他是我的丈夫,此刻我就能扑进他怀中痛哭一场;若他是我的竹马,我也能诉说一番心中的委屈……

  哪怕,哪怕他只是我的情人,我至少能耍耍性子,向他讨些好处。

  可他是王爷,而我只是他有名无实的通房。

  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冲他笑一笑,嘶哑着声音对他说:「王爷,送走了贵客,找到了荷包,您这步棋走得妙,是我接得不够好。」

  若我没有看错,他脸上确实闪过了一瞬的错愕。

  他褪下袍子,弯下身将我包了起来,轻轻拍抚我的后背:「不说这些,元元,现在不说这些。」

  我知道,这是他仅能给我的片刻温柔,百无一用是温柔。

  可我却必须陪着他,把这温情的戏码演下去,让这闹剧有个像样的收场,再等他敲响下一出的锣。

  我攥紧他的衣袖,任凭身体在他怀中发抖,牵着他的手去触摸我身上新鲜灼热的伤痕,轻声对他说:「王爷,我从未觉得如此羞耻,从未觉得如此屈辱。」

  「是我求您救我。」我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继续说,「可到了这会儿,我又在想,活着是不是真比死了好。」

  景晏由我靠着,半晌才说:「元元,本王的确是低看了你。」

  听来如此薄情的一句话,可我已心满意足了——虚情自然只能换来假意,景晏这么聪明的人,绝非我三言两语能够对付。

  我恢复了一些体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木婵还在地上伏着,时不时地痉挛,四肢扭曲成极怪异的姿势,想来是已被打断了。

  我蹲下身去,看着她问:「木婵,你说,活着真就比死了好?」

  她的手指动了动,费力地指着我,口中喷出乌黑的血沫:「元元,姐妹一场,你害我……你害我……」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先把我卖了。」我笑了笑,轻声说,「木婵,我曾希望是我看错了你,可到最后,是你看错了我。」

  木婵竟笑了,露出猩红的牙齿,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我都是下人,怎么你就那样好命,要当主子?」

  好命?

  我差点笑出声来,回头看了景晏一眼,发现他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我。

  那样含着笑、发着狠、敛着眉、冷着眼的一张脸。

  「木婵,你当真觉得我好命?」我就这样看着她,幽幽地问,「你可知道溺水而死,烈火焚烧,都是什么滋味儿?」

  许是被我的话恫吓,又许是被我的表情吓着,木婵用满是血污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发癫一般地求我:「元元,是我糊涂了,我不分好赖,你饶我一次……你饶我一次……」

  「木婵……」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动了动疼痛的身体,「若今日你成了事,换作我趴在这,你会不会饶我一次?」

  木婵愣了一刻,松开手,挤出一个凄然的笑来。下一秒,她便如同一个破烂的木偶,人起身落,撞死在了我的面前。

  湿黏温热的东西从她脸下流淌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红的是妒忌,白的是愚蠢。

  她瞪着那双有些凸出的眼睛,不瞑目,似乎在看着我。

  仿佛有一双手抓住我的五脏六腑不断翻腾,我两眼一黑,终于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呕到满脸泪痕,身子发颤,却仍觉得淤堵,恨不得一刀捅下去才能痛快。

  「元元!」是景晏揽紧了我的身子,不停地喊我的名字,「元元!看着本王!看着我!」

  真奇怪,我耳边是他的声音,眼中是他的面孔,周遭是他的体温,却仍觉得他远。

  「元元!回过神!」

  这是我一生中在景晏面前为数不多的一次崩溃。

  我无声地屈起身子,如虾米一般蜷着,终于沉默地呕出了一口乌黑的血来,大部分都喷到了景晏的衣服上,有一些甚至沾到了他的手上。

  「不碍事,不要紧,元元……」他就用那只沾了血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后背、脸颊和头发,「你哭出来,你哭出来……」

  可我哭不出来,我只觉得累。

  不过两炷香的工夫,屋里便恢复了原样,下人们各个面无表情,将四处收拾得一丝不苟,全无一点痕迹可循。

  既麻利,又麻木。

  景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顺便拿掉了那个绣着芍药的荷包。

  至今,我想起那个荷包,仍想苦笑——当日若我拾到不报,搁在自己手里,有朝一日让晚芍知道了,一准儿活不成。可若我拾到后告诉景晏,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叫我留下,到时候我就是想送出去,都没了机会。

  要不是木婵邀功心切,任我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景晏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炙烤。

  我清洗了身上,又特意拿凉水撩了一把脸,身上还有几处隐隐作痛,可与狼同寝,实在容不得我矫情。

  待我回屋时,景晏已在小桌前坐下,侍女摆好了桌子,正是他点名要的清淡小炒。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我会意地走到他身边,问:「王爷,给您烫壶酒来?」

  下人们眼色极快,不多时便端上酒来,识趣地退下了。

  我与景晏心似明镜,两人都不去提白天的事,却似乎在暗处较着一股劲,所谓心怀鬼胎,大抵就是如此。

  「元元,坐下喝一杯吧。」

  我为景晏斟了一杯酒,他却食指一动,将这杯酒推给了我。

  喝酒误事,我心中是明白的。

  「喝了才好睡,要不你今夜……怕是又要梦魇。」他还似从前一样,拿话不轻不重地推我,「元元,你还要本王端起杯来敬你吗?」

  听了这话,我算是让他逼到了头,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坐,元元,陪本王说说话吧。」景晏将我的空杯移到自己面前,轻轻一点,示意我为他斟酒。

  「元元去给您换个新杯子。」

  「不必。」他却截住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怎么,你还在杯子上下毒了不成?」

  我闻言定在原处,咬着牙半晌才回过神,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头看着他:「王爷,您这话是铁了心要害死我。」

  我看出来了,景晏并不喜欢软柿子,也并不喜欢硬骨头。他只喜欢聪明人,适时进退,服从他又挑衅他,给他找些乐子。

  我必须要做这个人。

  景晏果然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颇为委屈:「元元,本王对你哪里不好,你怎么就认准了本王要杀你?」

  我也不去管什么新杯子旧杯子,走回他身边,拽出椅子坐下,为他斟满面前的酒杯。

  「王爷,喝酒误事,您别贪杯。」

  他慢悠悠地饮尽了杯中的酒,不等我,自顾自又倒了一杯:「元元,你是想说喝酒误事,还是想说喝酒乱性?」

  我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拄着半张脸看着他:「我如今这副样子,王爷也吃得下吗?」

  我劈手夺过酒壶,掀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喘着粗气:「王爷还真是好胃口!」

  景晏按住我的手,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要阴阳怪气,元元,本王不欠你的。」

  我的手让他攥得发疼,可他脸上却依然是云淡风轻,似乎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又喝了两口酒,甚至越过他身前,拿他的筷子夹了几口菜送进嘴里。酒足饭饱,我只觉脸上有些发烫,目光涣散地看着景晏。

  「王爷,您让元元陪您说话,您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他揉了揉眉心,微笑地望进我的眼里:「假话是什么?」

  我晃晃悠悠地靠在他肩头,有些恍惚地说:「元元不恨王爷,没有王爷,元元活不过今天。」

  我听见景晏鼻间一声轻嘲,抬眼看他,只见他挑起一侧眉峰,又问:「那真话又是什么?」

  「真话……」我如赖皮膏药一般贴在他身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带着酒气的呼吸全扑在他脸上,「景晏,你现在敢给我一把刀,我就敢捅死你。」

  还不待我说完,他就不可自持地笑了起来,笑得极大声,引得我也发笑。两人就这样亲密地贴在一起,因一句狠话笑弯了腰。

  笑够了,他像哄小孩一般拍了拍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元元,别借酒装疯,也别来探本王的底线,我景晏不吃这一套。」

  我的心忽然狠狠地一颤,因烈酒而有些涣散的血液瞬间就冲上了头顶。

  察觉到我的僵硬,他笑意更浓,两指轻轻抬了我的脸:「元元,你这点小把戏,拿来对付晚芍是足够了,在本王面前还是收起来,你说呢?」

  这戏是演不下去了。

  我直起身子,低着头不敢看他:「是元元糊涂了,王爷。」

  景晏摇了摇头,还是笑:「你不糊涂,你最聪明。你只是醉了,醉话嘛,作不得真。」

  听他给我找了台阶,我自然是乖乖走下来,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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