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饶是季清婉一下子便退化成了个五岁小屁孩,索性智商还是正常的,可以正常沟通,并未又哭又闹,言无忧倒也没有那样头疼。
季清婉说她是忍不住饿,偷吃了贡果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言无忧反复问了好些遍,都不敢相信。
“你是说……”言无忧捻起了一块白色的山药花糕,反复看了看,剑眉高挑,“是这东西将你变成了小孩儿?不应该啊……上面分明一点法术的痕迹都没有,你瞧过了没有?上面可有放什么药?”
季清婉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小年糕糖,粉雕玉琢的挂在他脖颈上,借此机会更能与人亲近了。
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也有可能是我医术浅薄,并未发现。”
言无忧将她拎了下来,盘腿坐在地上,仿佛提着什么小猫小狗一般,双手将人提到面前来,看来看去,只觉对方变成这副样子倒也怪可爱的,眼神便也不由自主温和了下来,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季清婉两条肉嘟嘟的小短腿在空中晃晃荡荡,连鞋子衣物也缩小成了适合她的大小,更为可爱了。
她脆生生道:“没有!哪里都没有不舒服!就是肚子还是很饿……”
言无忧将人揣在怀里,下巴搭在她小脑袋上,说:“我方才摘了几个果子回来,路上瞧见了许多腐尸,与清平城所见的不大相同。”
季清婉正神情专注地瞧着他用敬亭剑削苹果,闻言吓了一跳:“腐尸!?”
“没错,我总算是知道为何那些镇民见到我们,全都吓得魂飞魄散了,原来这镇子晚间会出现异象,不仅有浓雾障目,还有行尸爆发,幸亏方才你没有跟我一起出去。”言无忧打好了皮,动作飞快,一个眨眼,手掌上托着的苹果便切成了八瓣。
小肉手捏起了一块,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吃了起来,季清婉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嗯……”言无忧愣了一会儿,问,“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懂医术的了,连你都不知道,我其实也……我们不妨等桃玉他们到了再议?”
季清婉乖巧点头。
想了想,言无忧还是有些担心,他说:“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不知你接下来身体会否出现异样,要不我先带你回毋庸门,找我师父看一看?”
怀里的小季清婉身子瞬间便僵硬住了,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
言无忧问:“为什么?”
“我……我不去……”
“这又是为什么?”
季清婉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似乎有一丝愁容,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从言无忧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小家伙纤长的睫毛垂落,她闷闷道:“我答应过一个故人,今生不得进道观。我们……还是等桃玉他们来吧,说不定我过几天就恢复了。”
言无忧顺手囫囵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瓜,道:“好,既如此,那便等着。”
火光明灭之间,他眼神晦暗,暗自怀疑这件事是否有人故意为之……
翌日,他们找了叶子,尽快将季清婉幼化的消息传给了肖桃玉,并未贸然进入玲珑山,只听闻这山间有个医药门派,名唤玲珑医派,弟子不多不少,早已经避世多年,二人依旧是在镇子里闲逛,四处打探一些消息。
镇民们对他们依旧不太友好,基本上不会搭理言无忧的问话,这是言道长这么大以来,最没面子的一次了。
“昨天还领着个姑娘,今天敢情把女儿都带来了!”有百姓悄悄指着他们,啰哩啰嗦,“真是没礼貌的外乡人……”
言无忧掂量了一下肩头坐着的季清婉,说:“他们说你呢。”
“……等我恢复,看我不揍死他们!”季清婉抱着笛子,小包子脸上全是不爽。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了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声,季清婉吓得瑟缩了一下,言无忧反手便将小家伙拢入怀里,抱着她冲过去查看情况。
便见人群中央,有对老夫妻哭得死去活来,若不是旁人有人搀扶着,怕是他们早已经昏厥过去了:“我的儿啊!你到底去哪了!!儿……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言无忧问旁边路人:“老伯,这里发生何事了?”
如今那两口子哭得令人肝肠寸断,旁人谁也顾不得什么外乡不外乡的了,慨叹道:“哎呀,这老李家的儿子,前几天晚上出来找自家跑丢的猪,谁知这一去不仅猪没了,人也没了……唉!也不知道这是让腐尸给吃了,还是……还是被那些可怕的修士抓走了!”
话音刚落,不等言无忧反应过来,那老伯便怪叫了一声,退出了三丈远:“你竟然也是个修士!我可得离你远点!”
言无忧:“……”
“看来这些镇民的确是被修士给伤害过,不然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怀里的季清婉端着下巴,一本正经。
对面的摊子刚好在卖云片糕,她立刻便被吸引去了注意。这几天季清婉也没怎么正经吃过饭,最关键的是,她没有修行过辟谷之术,自然不敌言无忧那么扛饿,此时一瞧见对面的叫卖,视线立马同那云片糕胶着在了一块儿,难舍难分。
言无忧见状,说:“走,我去买些。”
“嗯……”最开始跟着言无忧,本是答应帮他助力于肖桃玉,如今反倒是让他来照顾自己了,季清婉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挣下了地,说,“那、那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继续看一看,听一听这边的消息,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呢。”
言无忧扭头,见那摊位离得也不远,点了点头,先行过去了。
“老板,两包云片糕。”他付了钱,将那两个口味的糕饼包了起来,急急忙忙转身便要回去。
谁知这一眼好悬没气死言无忧,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男子直接便抱起了季清婉,那小妮子嘴里怒吼着:“你干什么!你不要碰我,当心我咬死你!”说话间,嗷呜一口便照着男子手臂啃了下去,男子吃痛闷哼,却也没有放开她。
“敬亭!”言无忧暴喝了一声,身后长剑登时疯狂掠了出去。
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剑便擦着那男子的脸颊划了过去,一片淡紫衣角缓缓落在地上。
男子吓坏了,立马脱手。
季清婉在地上滚了一下,叽里咕噜便冲向了言无忧:“抱!”
言无忧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目光阴鸷地瞪着那男人,呵斥道:“你想做什么!这是我的人,你胆敢动她!?”
“这位少侠……”那人慌乱了起来,连连摆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听我说……”
淡紫色衣衫的男子眉目温和,眼角浅浅一颗小痣,讲话时声音又轻又弱,文质彬彬,背上还背了个药篓子,里面插着一堆草药。他乍一看就是个病骨支离的药罐子,任人拿捏的菜包子,好似山水画里那最为浅淡的一笔,随手便要抹去了一般。
他不过是走了一小会儿的工夫,季清婉甚至都没有脱离他的视线,这人便狗胆包天过来想将她偷走,真是岂有此理!
言无忧额头青筋暴跳,一手抱孩子,一手执着长剑直指这个人贩子,怒骂:“给我闭嘴!我看你就是个叫花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拐走我朋友,你这种人渣败类,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一听见他要杀人,那男子吓坏了,差不点哭出来:“不是啊不是……”
这时候,几个胡闹哭叫的百姓散了,又聚了更大一波镇民来,纷纷叫道:“哎呀这个人不辨是非!”
“寒掌门,你千万别带这两个外乡人进门派,现在这世道多危险啊,你别太善良啦!”
“是啊寒掌门,你瞧瞧那个道士,喊打喊杀的,当心引狼入室啊,你身子骨又弱……”
“千万别收留他们俩呀!”
言无忧越听越不对劲,挑眉道:“怎么回事?”
便见那男子彬彬有礼的一拱手,道:“请道长不要误会,在下玲珑医派掌门寒江雪是也。方才我并非是想拐走令妹,只是听镇民说,镇子上来了两个外乡人无处落脚,镇民们又不敢收留,我担心你们在外面遇到危险,便想着问一问小妹妹,请你们去我山门里住上一段时间……”
周围全都是镇民骂骂咧咧的声音,言无忧在这骂声里,狐疑地看向了他:“当真?”
“嗨呀!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寒掌门你千万别收留他们!”百姓又高声叫了起来。
寒江雪轻笑了一声,安抚群众,而后道:“小镇近年时常受到腐尸侵袭,大家难免会警惕外乡人,还请道长见谅。”
见百姓们对这个寒江雪都是一副信任得不能再信任的样子,言无忧内心疑虑渐渐消减了不少,最终,还是跟着寒江雪上山去了玲珑医派,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但是上山这一路,言无忧都在给肖桃玉暗自折叶传书,与同伴保持联系。
玲珑医派当年出了个救世渡人的回春散人,一时间名声大噪,但是后来回春散人暴毙,门派也渐渐没落了。
“言道长此来何为?”寒江雪看上去身子不大好,讲几句话,不等喝茶,便开始咳嗽。
那么几个零星的弟子也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言无忧便没心思去体恤询问他的病情,抱着季清婉,沉声道:“山门任务,恰巧路过罢了。”
“缘是如此,寒某人这辈子都没有出过玲珑山,最羡慕的,便是道长这般行侠仗义的修士,可以肆意遨游天地之间,无拘无束……此一生何其潇洒!”寒江雪悄悄将掩过唇的手帕收了起来,眼底满是艳羡。
这人看上去简直柔弱的不能再柔弱的,一张脸也白生生的,看上去像是话本子里的穷书生。
言无忧略略一颔首:“过奖了,斩妖除魔其实也并非易事,危险如影随形。”
寒江雪并未询问他为何做任务抱着个孩子,只是垂下了纤长漆黑的眼睫,掩住了眸底晦暗的神情:“是么……”
这时候,一个名唤折花的小弟子战战兢兢端上来了一壶新茶,味道香醇。
分明寒江雪看上去就不像是个会刁难人的掌门,而且还很年轻,也不知这小弟子怎么就哆嗦成了这副模样?言无忧正纳闷,便听寒江雪笑说:“折花自幼便患有麻痹之症,这么多年我虽是能帮他治标,却无法治其根本,其他门派也不肯收他,我便将他留在身边,端茶倒水,做些杂事,请二位莫要见怪。”
言无忧和季清婉对视了一眼,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便端了桌上略微洒出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言道长打算住多久?”寒江雪问道。
他们不愿轻易透露还会有同伴来的消息,也算是警惕,季清婉立刻接口道:“过几天便走了!”
寒江雪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若是你们能多留几日,陪我解解这山中苦闷,我就更开心了。”
季清婉注意到周围的筐里随意摆放着几只布娃娃,便拿起了一个,问:“掌门,这是你做的吗?”
寒江雪无甚血色的脸色不自然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赧颜了,掩唇轻咳道:“是啊……平日我在山中无事,除了采采药便是做些娃娃了,本是些小女儿家喜欢的事情,我做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布娃娃走线粗陋简单,头顶还都挂着一根长长的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许是寒江雪手艺不好,不小心留下的。
季清婉见他性子柔弱可爱,便摆手哈哈一笑,倒没在意。
言无忧瞧着周围来往的弟子,或是搬草药,或是研磨,全都各有分工,忙忙碌碌,只是乍一看,似乎都长着一个模样。
奇怪,他往日可不会脸盲的……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服装?好像也不对……
他揉了揉眼睛,说道:“这些弟子怎么都一个表情?”
寒江雪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摆手召来折花,让人多做几个表情出来看看,那小弟子瞧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听从掌门的话,摆了几个鬼脸,惹得寒江雪笑得肩膀直颤,他说:“言道长,怕是我让你终日制药,你也会面无表情啦!”
季清婉警惕地问他:“无忧……你怎么了?”
言无忧强行压下了心底怪异的感觉,摇摇头,捏住了眉心道:“没事,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