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洺
言无忧在毋庸门中一向都是极其有分量的,这次回去,他先是安顿了季清婉,再是将门中一概事情能处理的处理掉,处理不了的便直接交接了,白胡子掌门看了频频抚须点头:“嗯……已经开始有掌门风范了,等助了那孩子完成人世八苦的任务,想来你也能够成长不少。”
听了这话,言无忧免不得又要自谦一番,但如今看来,这整个毋庸门里,也的确没有比他更适合掌门之位的人选了。
急匆匆处理完了门中大小事宜,他便去得意楼找了季清婉,二人折叶传书给肖桃玉,听闻那几人已经在处理“怨憎会”碎片的收尾任务,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们便问了下一站的地点,御剑飞行径直去了西南蜀地。
玲珑山。
敬亭剑碧绿如竹的光芒渐渐归于平静,剑上的言无忧咳嗽了一声:“季清婉,到了,还不松手?”
“哦。”季清婉这才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放在那人腰上的手,轻盈跃下了剑,“瞧你脸红的,不抱着你,我不就掉下去了?你以为我是占你便宜呀?”
言无忧收剑,别过了头去,强忍赧意,说:“我可没……闲话不说,先去镇子里瞧瞧。”
前方的土路毫无车辕驶过的痕迹,却有许多凌乱到看不清的脚印,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将近一人高的繁茂乱草中,依稀掩着一个石碑。
季清婉理了理鬓发,随手又一拨那杂草:“无洺镇?”
“这镇子看上去怎的如此荒凉,好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似的。”略微愕然了一会儿,言无忧从袖中取出了肖桃玉传来的折叶,反复对照,说,“没错呀,师妹说确定人世八苦碎片就在玲珑山里,山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落脚的村落,怎么感觉如此怪异?”
季清婉摇了摇头,手中的笛子转了个圈儿,道:“我就觉得人世八苦碎片所在的地方都不大正常,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二人一道走进去,发觉这镇子也仅仅是外面看上去荒凉幽僻了一些,里面倒是还算热闹的,街上往来的商贩不少,镇民也多。
“哎,没有想象中那么——”季清婉面露喜色,话未说完,表情便僵住了。
只见那些镇民见了他们像是见了鬼一般,满面惊恐,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是外乡人!”
“这是哪来的外乡人啊!?还是修士!!”
“咱们可打不过修士,赶紧跑吧!快走快走!”
转眼的功夫,商贩收摊,路人遁走,先前热闹无比的街道,一瞬间变得无比凄清冷落,只剩下了那么几片枯叶萧条的落了下来。
言无忧:“……”
季清婉:“???”
眼前的场景着实是有些荒谬,愣了足足好一阵儿,言无忧才有些讷讷地开了口,问道:“季清婉……是我们长得太吓人了吗?”
那些镇民一个个宛如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跑得比兔子还快,着实是惊着了季清婉,她秀眉倒竖,气得一跺脚,娇声骂道:“要是我长得还不够好看,这世上其他人也干脆别好看了!”
言无忧暗暗瞥了她一眼,这姑娘的确生得漂亮娇俏,性子又活泼。
这边正胡思乱想,那边气急败坏的季清婉已经捉来了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镇民,高声道:“怎么回事!我们又不是坏人,你们都跑什么呀!?”
那镇民吓得抖如筛糠,面色灰败:“我我我……”
“你什么!”季清婉见人半天不讲话,急得又是一声怒吼。
眼看这个倒霉蛋镇民吓得一声也吭不出来了,言无忧叫季清婉将人放下,这一松手,那人蓦地摔在了地上,言无忧过去将人扶稳了,问道:“这位大哥,你不要害怕,我们此来并无恶意,而是门派任务在身,不知你们为何见了我们便跑?”
“……”言无忧并没有疾言厉色,但那人也害怕的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浑身僵硬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中,竟然饱含着嘲讽和恶意,那人说:“我们不跑做什么,等着被你们全都捉走杀了吗?”
言无忧一愣:“谁要杀你们?”
“当然是你们这些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修士啊!我呸,修得什么道,不过是杀人的道罢了!”那镇民一用力,从他们手中挣脱了,又惧又恨,转身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言无忧和季清婉在这镇子上转悠了好久,想要将事情打探清楚,可基本上谁见了他们都要撒丫子狂奔,他蹙眉道:“这镇子为何如此排外?”
“听方才那人的意思是,应该有修士来伤害过他们。”季清婉说完,便狐疑的嘶了一声,“不过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整个镇子的人都害怕到如此地步呢?”
无洺镇打探无果,日头又渐渐落了下来,许是靠近那玲珑山的缘故,天色一暗,便起了雾气,且愈发的浓郁了起来。
言无忧觉着夜间必定会有危险,便打算尽早找个地方住下,谁知连客栈发现他们是外乡人,都直接果断的拒绝了。
幸亏这镇子上还有一个小土庙,里面虽然简陋,但也还算是整洁,可以暂且栖身。
言无忧燃了火堆,火光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映照出了他担忧的神情:“你看外面,雾气竟然已经那么大了,伸手不见五指的……”
“看来无洺镇真的有大问题,只能等桃玉他们来了再做打算了。”季清婉瑟缩在他身边,又不敢靠得太近。
说话间,她实在冷得不行,便从乾坤袖中取了一个山茶花绣纹的薄毯子出来,裹在了自己身上,停了一小会儿,她又伸手过去,将言无忧也拢了进来,这下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靠近那个朽木一般的臭道士了。
言无忧有些脸红:“做什么离这么近?”
“取暖呀。”季清婉一双眼十分无辜,看上去心思澄然。
二人一起烤火,皆是无言。
结果不消片刻,她便悄悄向言无忧挪了挪,见那人并未发现,她又动了动,直到他们两个即将依偎在一块儿的时候,言无忧才垂眸冷冷看向了她:“你干脆坐我怀里算了?”
“……”季清婉得寸进尺靠在了他肩膀上,“好呀好呀!”
言无忧:“我可没让你付诸行动!”
嘴上说着让她离远一些,男女授受不亲,但身子倒是半点也没动,乖乖由着她靠过来,他瞧了一会儿,觉得季清婉像是某种性子活泼喜欢胡闹的、毛绒绒的小动物,低低笑了一声。
“也不知桃玉那边状况如何了……”他忽然说。
季清婉半开玩笑:“怎么不见你担心我?”
“你?”言无忧略微一偏头,垂下了眼帘瞧她,无奈道,“你都快到我怀里来了,我还用得着担心你?”
季清婉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柴火噼剥作响,他眸光中有火光明灭,也有经年寂寥,半晌后,言无忧哑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并非是自己要拜入毋庸门的。”
“而是十八年前妖龙祸世,我全家都在战乱里被狐妖所杀……”感到身边人明显颤抖了一下,他说,“别怕,早就过去了。”
言无忧自顾自道:“我那时候看见襁褓里的妹妹也没了,惊恐和痛苦交加之下,早已崩溃,这时候我正好捡到了另一个小孩儿,便是桃玉。”
“啊……原来如此。”季清婉心底暗道自己真是没必要吃味,倒是小肚鸡肠了。
言无忧苦笑了一声:“之后我和桃玉全都被肖烽大侠找到,一起带到了安顿流亡小儿的居所。也不知怎么,虽然大家都说那居所卖桂花糕的夫妻俩才是桃玉的父母,可我一见到云曦双剑,便觉得桃玉和当年的肖烽是那样相似……”
“后来我立誓要杀尽天下群妖,便入了毋庸门,转眼间,已经十八年了。”他的侧颜在光影下显得棱角分明,“……我自己都未尝发觉,岁月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
快到那个失去亲人、日夜流泪的小男孩再也不会掉一滴泪,快到从不敢拿起一根木头棒,到如今手握威震群妖的敬亭剑。
“言无忧,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季清婉轻声道。
她想让对方放一放心中的仇恨,可痛失亲人的打击谁也不能慰藉,她自知没资格说这些话,便闭了嘴。
“咕……”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季清婉一脸茫然,“言道士,我饿了。”
她瞧见香案上有贡品,伸手便要去拿,却被言无忧拦了下来,说:“这里的东西不要动,免得有异,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出门去给你找一找吃的,你哪也不要去。”
季清婉看了一眼外面的浓雾,担忧道:“算了算了,我不吃了……你别去。”
“哪能看你饿肚子?”言无忧起身提剑,再三嘱咐她不要乱动。
他从未怕过什么妖魔邪祟,出去找些吃的也是容易,转眼间,言无忧便摘了一兜子的果子,饶是不丰盛,但用以果腹还是足够了的。
这镇子的确稀奇,雾气竟浓到了看不清路的地步,索性他方向感很好,夜间也看得清,依稀也能摸索到回去的路。
谁知走了几步,言无忧竟一不留神撞上了个人,刚说了句:“抱歉……”
那人便缓缓回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死气沉沉的青白面孔,一双呆滞散焦的眼里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竟然是个腐尸!
“……!”言无忧单手拔剑,一下便将其放倒了。
他这才发觉,周围密密匝匝,不知晃荡着多少行尸走肉,未曾料想无洺镇夜间如此危险,言无忧唯恐季清婉出事,赶忙杀出了一条路来,回了那破庙里去。
谁知庙里根本没有季清婉的身影。
他一下子就慌了:“季清婉!季清婉!!”
便见火堆旁边的薄毯子动了动,下面似乎有个小东西在挣扎,言无忧以为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妖,刚要出手,便见毯子落了下来,里面挣出了一个估摸四五岁大的圆脸小娃娃,发间透着淡淡的红色,眼珠子水灵灵,不是季清婉还能是谁?
言无忧麻了:“……”
小小的季清婉满面悲愤,气得四下乱跳,奶声奶气道:“言道士!幸亏你没吃那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