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
玲珑山,漫山遍野的枫叶宛如火焰一般色彩灼灼,分外夺目,一行三人便在这片耀眼璀璨的林叶间落了地,剑气将秋叶激荡而起,复又缓缓落下。
“你们还好吗?”
白衣风流,肖桃玉转手便收了长剑,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面有菜色的男人,抱臂道:“若是想吐,请躲远些,我穿的新衣裳。”
应云醉在原地打了半天的转儿,最终还是没能保持平衡,晕晕乎乎便坐在了地上,叫苦连天道:“我的妈呀我的妈呀!该说不说,小桃玉这云曦双剑也飞得太快了,尤其是我,也体验了一把自个儿御剑飞行的感觉!要了命了,我这辈子算是无缘修仙了!”
顾沉殊看上去的确不大舒服,他忍了许久,才说:“……早知当初修炼的时候,我也学一学御剑之术了。”
“条件有限,你们就不要挑三拣四。”
肖桃玉嘴上不留情,却还是从乾坤囊里取了一些薄荷糕给他们,让他俩吃一些,自行压一压那股子难受的感觉:“也幸亏云曦是双剑,顾公子与我一剑,应兄自己还能得到把空余的剑,要不然这山高水远,还不知该怎么来呢。”
顾沉殊咬下一小口糕饼,勉强缓了过来,但是有些出神,并未讲话。
毕竟……
“毕竟我也没想到小顾竟然恐高啊。”应云醉一口便消灭了一块薄荷糕,斜乜着眼,眼底带着一丝丝调侃和揶揄,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我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本还想着和小桃玉一剑,谁成想我们小顾竟然怕高,不扶着人就无法站在剑上了,啧啧……”
顾沉殊白皙的耳廓略微有些发红了:“……羞愧。”
好歹他本体也是一条腾云驾雾的小白龙,威风得很,也不知怎么,他除了自己飞以外,其他任何御剑或是登高的时候,都会畏惧,真是要了龙命了。
肖桃玉一面瞧着言无忧最后一次折叶传书,一面无情道:“好了,你就别调侃人家了,我一人御二剑,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你那边了,你不还是差点吓尿了裤子?”
“……”应云醉默默夹紧了腿,“那个,那个玲珑医派到底在哪啊?季清婉那臭丫头不是中毒变成小孩儿了吗?咱们别在这里啰嗦,赶快上去,赶快上去啊!”
说着,这人便一马当先开始往上冲,肖桃玉和顾沉殊跟在后面直摇头。
“不知怎么,出发前给师兄传书,他一直没有回应……”她正同人嘟哝,脚下便传来了一种粘腻怪异的感觉,仿佛是踩在了什么腐烂泥泞的东西上,咕叽一声。
肖桃玉最爱干净,立马挪开脚,看向了厚厚的枫叶下。
脸色立时惨白,猝不及防被吓得叫了一声。
“尸体!?”顾沉殊一把拉开了肖桃玉,看向了地上那面目全非、已经开始有蛆虫爬行的尸身。
应云醉那边又传来了一声雄浑的怒吼:“卧槽……”
几人一瞧,发现那边竟是一条断臂,边缘糜烂,好似被撕扯啃咬过一般。
“难不成山中有猛兽?”顾沉殊道。
肖桃玉颔首:“这里怪事实在太多,为免横生枝节,我们还是尽快上山拜访寒宗主吧。”
话音刚落,几人不等行动,便听见周围树林间传来了一阵阵纷乱错杂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声声嘶吼低啸。
眨眼的工夫,便见四面八方涌起了一波波饥肠辘辘的腐尸,在这寂静无人的枫林中,猝然瞧见几个灵力充沛的大活人,他们全都疯了似的扑了过来。
肖桃玉双目圆睁,喊了一声:“快跑!”
应云醉刚要拽着他俩跑,便停住了脚步,哭腔道:“不行啊,到处都是,我们根本不出去!”
顾沉殊一时之间也犯了难,就算他们有能力与之一战,但是这些腐尸数量实在太多,老远一看,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实在是太耗费仙术了。
他咬咬牙,这也是没办法了。
“桃玉,”顾沉殊伸手过去,一把拽住了已经拔剑打算往上冲他的肖桃玉,眸子里敛着几分隐晦深沉的温柔,“你不要一味往前冲……”
一想到先前肖桃玉魂飞魄散的样子,他便觉得那是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噩梦。
如今但凡瞧见她有动作,他便风声鹤唳,心下直打颤。毕竟这位秉玉仙山的掌门首徒很有自觉,但凡遇到危险,她时时刻刻都是最先护着身边的人,自己一往无前的横剑斩妖,好像是个不怕死的、铁打的人一般。
她心性矜傲,若想让她躲在自己身后当个柔弱女儿家自是不可能,顾沉殊斟酌了片刻,也掣出武器来:“与我并肩吧!”
能怎么办……
分明断了那姻缘红线,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
顾沉殊都快愁死了。
肖桃玉愣了一下,随后唇角的笑意竟是有些压抑不住,只觉心下暖流阵阵涌起。
她眼眸中潋滟着夺目的神采,令人不敢直视:“……嗯。”
正当他们打算一战之时,忽听远方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笛音,在这山林间袅袅荡开,似是一首轻快悠远的巴蜀小调。
那些奔过来的腐尸们一下子就被这声音给打乱阵脚,似乎看不清肖桃玉他们在哪了似的,你撞我,我撞你,步伐混乱了起来。
“几位受惊了!”一个身穿紫色弟子服的弟子奔了过来。
他瞧了瞧几人,收了笛子,抱拳行礼道:“在下玲珑医派弟子折花,这山中多腐尸精怪,让几位见笑了!”
应云醉一瞧是个小孩儿救了他们,哈哈一乐:“没事没事,差点就笑不出来了!”
“山下无洺镇一向不许外人进入,几位仙长不妨随我去玲珑医派暂时歇歇脚?”折花提议道。
几人正好也要去玲珑医派,便直接跟着这小弟子上了山,路上问他这些腐尸都是从哪来的,这小孩儿虽然会吹驱魔咒,但是关于别的事情却是一问三不知。
进了这门派,其他弟子也都十分热络,只是面上表情还是那样木讷,几人倒也没有注意。
“什么?师兄他们走了?”肖桃玉纳罕道,“不会的……以往有事,他一定会事先同我们知会一声的。”
面色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寒江雪笑了笑,说:“原来你们是同伴呀,那位侠士的确说门中有要事,便带着那小友先走了。”
四相卷拓上指印的地方就是玲珑山,就算言无忧和季清婉如今不在这里,他们也不能轻易走动。
只得私下里悄悄联系了。
山门会客的抱厦屋里的,肖桃玉问道:“寒宗主,外面那些腐尸是怎么回事?山里怎会有这么多腐尸?着实是令人心惊。”
寒江雪的眸光暗淡了一瞬,随即道:“唉,此事说来话长,十年前,玲珑山中曾有一草莽门派兴起,那里的修士时常会搞些小把戏给镇民看,并且动辄给些小恩小惠,久而久之,镇民们也全都向往修仙问道,纷纷投入门下……”
“但是那些入门弟子的家人们很快便发现,镇民们失去了联络,从此一去不返,直到晚间山雾腾升,雾气里走出来一个个身影,起初他们还以为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回来了……”
“谁知下一秒,尸化的家人便将他们全都……全都吃了。”
“原来那门派是追求禁术,想要用活人做试验,结果不仅不成,反而还酿成了错,并且他们愈发猖狂,捉走了山鬼……山鬼是这玲珑山的守护神,整整十年,下落不明,山中的灵气也日渐稀薄了。”
应云醉惊愕:“那整个门派都疯了吧?非但没有及时收手,竟然变本加厉!”
寒江雪攥紧了手,骨节冷白,似乎极其不忍,道:“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腐尸越来越多,有的意志不坚者,便直接被吃了,有的意志坚定者,吊着一口气没死,便也成了腐尸,十年来腐尸遍地,生生不息,如今的玲珑山,已不是当年的玲珑山了。”
“还有这种事?”顾沉殊蹙眉,“那个门派去哪里了?”
寒江雪摇了摇头:“不知所踪,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门消失,留下了这一堆烂摊子。这些年玲珑医派也大不如前,只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守护山下百姓。”
听完这番话,几人都有些唏嘘。
发觉那个叫折花的小弟子掀起了香炉炉盖,要往里面压香粉,顾沉殊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偏头说:“小兄弟,不要燃香。”
寒江雪愣了愣:“为何?”
“我只闻最贵的香。”线条分明的下颚微微一抬,顾沉殊理直气壮。
那边肖桃玉也拒绝了折花递来的茶水,亏得寒江雪是个不计较的人,否则作为东道主,他被这样拂面子,早就要翻脸了。
“姑娘莫不是也只喝最贵的茶?”他笑了起来。
肖桃玉摇头说:“寒宗主不要见怪,前阵子我受了重伤,危及性命,如今正在调养,每日只能喝些药罢了。”
正好寒江雪是医派的掌门,医术精通,交谈了一番便给她简单诊了脉,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伤竟这样重?姑娘是与哪个上古凶手交手了吗?”
肖桃玉说是纳兰千钧,寒江雪听闻过那魔头的传说,接连夸赞他们几个将来必将是位列仙班能有大作为的修士。
末了,寒江雪赞叹点头说:“不愧是第一剑仙慕渊真人,竟有逆天改命的本领……真是羡慕姑娘能有如此恩师。”
说话间,他又咳了个死去活来,好似要生生昏倒一般,苦笑说:“我这种人,保不齐哪天便撒手人寰了,若有那日,还请几位替我照拂一下山下百姓。”
几人又絮叨了一番,天色已晚,便吃了饭,各自歇息去了。
方才顾沉殊吃饭时用银针悄悄试了毒,才敢眼神示意让他们吃,这会子正聚在屋中闲扯:“怎么天一黑就不见寒江雪的身影了?”
而此时,寒江雪的卧房,却是传来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呕吐之声。
折花忙前忙后,来来回回的端水进去,又出来倒水,屋中传来了并不温和的暴喝声,催促他快一些,折花这才刚端了盆血水出来,根本来不及去指定的位置倒,他急急忙忙应了一声:“来啦!”
哗啦一下,便将水尽数倒在了小木桥下方。
夜色里,也不知血水中夹杂了什么,看上去分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