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48
孟海叫起,喻兰也不敢不起,孟海话里有话,仿佛意有所指,喻兰起身之后便顺势侧身将儿子挡在身后。
“大人,我家大人还没回来,这外头风大得很,大人不如进去喝口热茶慢慢坐等……”
孟海带着懿旨,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批软甲随从,阵势拉得又大又引人注目,喻兰在家中如何做小伏低都不要紧,只是在门外有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百姓,她总觉得不大舒服。
孟海立掌身前止住了她的话头。
“喻娘子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娘娘懿旨要紧,我忝列娘娘随侍,不过是个传声筒,实在不敢耽搁。”
孟海抬起头,望着别苑高高的匾额,匾额上书晋国公府四个大字,此处占地宽阔,气势恢宏,真看不出是此处并非正经公府,而只是一个别苑。
“大人……”
喻兰还想再劝,孟海却打定主意不肯再等,只说宣读旨意之后还要赶在落钥前回宫,等不得澹台阔秋了,要她在门边摆上香案蒲团,跪接懿旨。
“左右懿旨是下达到晋国公阖府,晋国公虽不在,我对着这大门传旨也算数。”孟海挠了挠头,“这懿旨同喻娘子也有些相关,娘子听听也无妨,待晋国公回来,你们记着将旨意转达就是。”
孟海身形高大,顶着一头短簇的头发,这副怪异的模样本就扎眼,周围百姓听她开口便是女声,又说这就是宫中那位皇后的随侍,顿时都惊讶地跑来看热闹。
不过几息时间,别苑门前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者,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还是崔府。
喻兰隐隐觉得不好,但孟海如此坚持,她也只得照办。
别苑大门洞开,里头连绵曲折的鹅卵石道和这时节少见的鲜艳花色一览无余,大门正中摆着香案和香炉,喻兰带着彦昭和一干仆婢恭恭敬敬地跪在香案之后。
孟海随手展开懿旨,当众宣读起来。
“诏曰:近闻公府不宁,中宫遥有所感,心内亦生不安……”
她声音浑厚有力,不仅仅是眼前的喻兰等人,就连层层随行龙武卫之后的道道人墙,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懿旨言辞直白,简洁明了,又扯了一通神神鬼鬼的说辞,生动形象,极富趣味又易于理解。
懿旨中先说皇后近来心中不安,总是梦见祖宗托梦斥责,说有后人不尊礼法,乱了纲常,搅扰了先人地下安宁。皇后夙夜难安,左思右想反复自省,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国公夫人进宫来解了这个疑惑。
原来先前韦氏之乱时,晋国公府遭了大罪,国公夫人在京中苦苦守候,然而在外领兵的国公爷却听信了夫人死讯,又在当地续娶了一门妻子。京中的国公夫人是三媒六聘进的门,外头那个的礼数也是一样齐全。
婚书不但录入官府,更是禀明了天地,如今在外续娶的喻夫人虽甘愿屈居妾侍,礼让经持舅姑之丧的国公夫人,然而天地姻缘石上刻着的名字却没那么容易修改。
如此一个丈夫却有两个妻子,那妾侍生的孩子,虽然名义上是庶子,实则父母亦是过了正礼的正头夫妻。如此,可不是不尊礼法,乱了纲常,嫡庶不分,乱了祖宗规矩!
皇后得知此事五内如焚,却也找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且外头续娶的喻夫人亦是清白无辜,怎么也不好苛待了人家。
国公夫人深明大义,立时说当年既然喻氏退了一步,让她不至于流离失所,无处可去,如今便该她投桃报李,偿还此情。
既然晋国公府一夫二妇不合规矩,国公夫人许氏便自请和离,只求国公爷一封放妻书,成全另外两人,成全这一对苦命夫妻。
皇后深深感动,只觉得国公夫人此举十分合情合理,不但照顾了死了的祖宗,也将活着的人一并照顾到了。
于是皇后特下旨意,让澹台阔秋尽快写下放妻书,解除与许氏的姻缘,再将这放妻书过了公堂,销毁婚书,将和离之意上禀天地,以安祖宗魂魄。
孟海读完懿旨,对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视若无睹,将懿旨收起后走到喻兰身前,扶起她。
“这是娘娘懿旨,喻娘子收好了,记得要提醒国公爷,祖宗先辈都在天上看着呢,一定要尽快写好放妻书,再尽快送到京兆府去销毁婚书。”孟海笑着将懿旨递到喻兰的手上,按了按,“这婚书销毁之后,公爷与夫人便是两厢婚娶再不相干,我也在这里先恭喜喻娘子了。”
喻兰怔怔地握住懿旨,惊异不定地瞧着孟海。
孟海笑着朝她一礼,这回行的是晚辈礼,她是皇后随侍,带着懿旨出行便如皇后亲至,能让她这样行礼的,只有皇后的长辈。
行过礼后,孟海便带着所有人扬长而去。
她所宣读的懿旨内涵丰富,讲述的故事曲折离奇,跌宕起伏,外头百姓或艳羡或鄙夷地窃窃私语,皆都争相挤着头压着肩地往别苑里头张望,都想看看那续娶的喻夫人是个什么形容。
喻兰手握懿旨,顶着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或鬼鬼祟祟的眼神,热血冲上头顶,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孟海同她说恭喜,这算什么喜?
占着国公夫人位置的许松蓝终于肯挪窝,而后宅之中能够补阙的只有她喻兰,这自然是大喜。
可是有了这么一张懿旨,有了孟海的那一声道贺,就算她真能顺顺当当地被扶正,只怕也要一辈子受人非议了!
别苑中的一场热闹,身在都堂的澹台阔秋还未能得知。
他今日在都堂忙了整整一日,崔氏已倒,朝中许多官员都被牵连革制,出现大批空缺。寒门顺势提出再开科举补员,牢牢把控礼部和吏部的郑氏与卢氏则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不外乎那么几个,什么推官制沿用多年效率更高,已经足以补员,且科举耗时耗力,民间所谓名士大拿未经过世家熏陶,大多只有虚名,最后能够选□□的可用官员不过零星两三个,得不偿失。
皇帝的态度再次暧昧模糊起来,不过裴是非也并不着急,他很清楚,再开科举之事并非一日之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撑,左右崔氏已倒,世家已经被挖出了一个血口子,剩下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几个位置的任官,譬如尚书侍郎等朝中要职,分列三品四品,这等重要职分,非有资历有才学者无可胜任,也并非是科举推官能遴选出来的。
户部尚书之职便是其一,先时户部尚书一直空缺,一是朝中资历地位都能胜任的人没有几个,二是原任左侍郎崔演背景强大,势力雄厚,若是随便的一个官员任职尚书,只怕压制不住。
眼下崔氏这棵大树倒了,底下小鬼也树倒猢狲散,正是收拢户部的最好时机。
而裴是非想要推任户部尚书的人选,正是澹台阔秋。
澹台阔秋是皇后外戚,世袭一品晋国公,又在韦氏之乱时有拨乱反正的功绩,同那些只知道靠荫护的贵胄还是不大一样。论地位他足以匹配,再有,他既是世家出身,又倾向寒门,既有澹台氏历数几代累积下来的人脉关系,又同裴是非联系密切。
让这样的人掌管户部,也能稍微缓和寒门世家之间的矛盾,堵上世家官员的嘴。
再有,推任了一个世家出身的户部尚书,寒门退让了一步,也好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在争取左右侍郎时便能轻省得多。户部右侍郎一向不管事,只知道传递文书,崔演在时他听崔演的,澹台阔秋在时,他恐怕也是听澹台阔秋的。
这便就剩下了户部左侍郎,崔演才刚因罪被流放,空出了左侍郎一职,寒门正有意要推举在大理寺中历练多年的常璋上位。常璋在崔氏倒台案中首告有功,正该封赏,且他性格刚直不通转圜,换句话说就是个轴得要命的棒槌,将他安置在户部,不会争权夺利,也不会太得罪澹台阔秋。
澹台阔秋在都堂盘桓一日,就是为了同裴是非等人打机锋,说了整整一日,他是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待回到家,本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却听下人道喻兰晕厥过去,昏迷不醒,再细问,才知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本没有在意过许松蓝送来的东西,只以为不过是他要她认养幼子,许松蓝不满,便使出些妇人拈酸吃醋的招数,过一阵儿就好了,毕竟当初他携喻兰同彦昭回京时,许松蓝也是一副绝不肯屈就的模样。
但是离了国公府,许松蓝又能去哪儿呢?夫为妻纲,出嫁从夫本是正理,最后许松蓝认了错,两边也都妥协了,许松蓝再不提离开国公府的事,他也放任她困守国公府,就这样远远地养着她,供着这个妻子。
他已经退让到了极致,本是懒得搭理这些妇人心思,也懒得理会那劳什子的和离书,但澹台雁这一张懿旨,给他来了一记釜底抽薪,逼着他不得不应对这封和离书。
澹台阔秋疲累至极,一时提不起什么精神发怒,只是怔在原地有些发愣。
许松蓝竟是当真想要同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