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7
他似乎被吓到,吭哧吭哧后退,才两步,整个身体竟直板板倒下去。也不会喊,就四肢在那慢慢扑棱,跟个翻背龟似的,动弹不得。
雁洄气乐了,手肘撑在膝盖弯腰,笑着威胁他,“别再乱动了,听到没,不然——”
她做个抹脖的动作,然后去扛拖把,利落开整。
把他弄出的痕迹拖干净,并摆上新鲜薄荷叶,雁洄才满意地倚靠墙壁歇会。
“翻背龟”还在划拉,显得笨拙可笑。
雁洄低眼,盯着他瞧。
原以为他肤色的惨白,是水泡出来的,但离水几天,也没见其生变。且他身上伤口,隐约有愈合的迹象。
不过,经这几天,雁洄也不觉奇怪了。
现在这烂摊子摆在这里,加上乡民对钓尸的忌讳,已经不是一把火烧了那么简单。
她得好好想想,想个万全的计策。
第二天。
雁洄起床,果不其然,看到他还躺在那,安安静静的。
走近,雁洄抬脚不轻不重地踩他的小腿,硬实却有弹性。
烧了早饭,吃完浑身利索,她把昨晚想过的可行方法琢磨遍。
一,丢深山里,自生自灭。
但是,他之前在渔具铺门口待过大半天,也不知被谁看了去。整个地苏乡都知道她雁洄是钓尸的,这种诡异的事一经暴露,恐会将邪术的名头按她身上。
思及此,高访!雁洄狠狠地咀嚼这个名字。
二,沉暗河里。
这个念头,令雁洄逃避了他直视屋顶的眼睛。
三,秘密告知公社,从而脱身。
……
她就这样,高高在上,转念之间,就定了几轮他的生死。
最后,雁洄的脑子是混乱的。对啊,她还算有点良知吧。
她走近他,俯视他。
“你会说话吗?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像人,却又不是尸。
坦白交出,会是怎样的处理后果?
除了火葬场,或者当异类一般喊打喊杀祭了。
异类……
雁洄忽而想起,她从小在别人眼里也是异类。这么一想,她霍然有了丝怜悯的同理心。
昏暗的环境下,他的眼睛会有淡淡的荧光,其实挺漂亮的,一眼观进的直白。
“眨个眼吧。”雁洄倏尔说。
他缓慢地眨眨眼。
雁洄笑了,蹲下身子,伸出手。
他很慢很慢地,吃力地举起握成拳的手。
雁洄看着他。
他的手颤颤巍巍,一点点,一点点张开。
一个脏兮兮的、变了型的香袋掉落在地。
雁洄重重地握住,同样脏兮兮的手。
*
次日开铺。
那日的委托人从山送钱来了,高访也随后登门。
雁洄交出欠条,收进一卷大钞。
十张崭新的百元,连着号。
点钱,销欠条,各不相干了。
人走后,高访嘲弄地说:“呵,哪里纯朴?”
九十年代正式公安职是铁饭碗香饽饽,月薪在三百上下。普通乡民扒拉粮食换的那点钱,能攒出来一千,但也绝不会是崭新的连号。
雁洄拿了鸡毛掸子扬货架上的灰,若有所思。
昨天钓的尸,穿着短衫白裤,紧紧巴在身上,浮肿到皮欲要炸开,但是皮肤还算完整,看不出挣扎的痕迹。她问从山,死者是怎么溺水的,从山悲怆哭诉:兄弟两去亲戚家,喝了点米酒,回家路上失足。哭完了,又补一句:是我该死,我不会水,竟这样眼看着他去了……
听完,雁洄只说了句话。
——身后事,身后了。
想起昨天疑虑之处,雁洄问高访,“刚刚那人,穿着服饰像哪儿的?”
高访回忆地想。
“立领短衫,红纹白裤。”雁洄提醒。
“哦哦!”高访答道,“白裤瑶吧,保安乡聚集的多。”
雁洄点点头。
她心里记下了:保安乡,白裤瑶,红纹纹刺绣缺了一块。有意识的人溺水,仅仅这块残缺,是稀奇。
“怎么?是重申你的名气走出了地苏?”
“应当是,走出了七百弄。”
一来一回。
高访忍俊。
论说这七百弄不独指一处,而是千山万弄的一个代称。整个县区都嵌在这千山万弄中,囊括范围海了去。
这个雁洄,说大话哩。
后面来了客人配窝料。
雁洄睨视高访笑眯的眼,好像在说:你那么闲?
高访举双手作投降:您忙,您忙。
狸花猫野回来了,他进院,跟在后面逗。
雁洄送走客人,回头一看,来不及阻止,就听到一道歇声的哑叫。
“雁洄你、你、你这什么癖好?!”
高访看到‘心心念念‘的那具尸,就在雁洄后院的屋,端坐得煞有其事,还穿了仓青色的瑶服。
“什么?”雁洄答非所问。
高访噔噔噔跑过来,虚着气问:“你到底是啥主意?”
“这个嘛……不知道呢。”
高访定定看她一会,气不过,就走了。心里却记挂着,等会要去局里把报告收走。
傍晚收铺。
雁洄烧晚饭,狸花猫对火苗热衷,缩在她脚边窝着。锅里的肉片炒苦瓜,拈点给它吃,扭头不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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