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才女貌不成欢

  魏国公府。元若几次开口,还是讲不出婚事交易,他只礼貌浅笑,说来探病。想直接同魏锦帛谈。可即便锦帛卧床已久,体力不支,终究男女有别,魏家犯了难。最后,魏国公折中,遣女使将大小姐简单妆扮,搀到偏厅藤椅见客。

  元若等了许久,才等来偌大藤椅间一具半瘫半软的身体。她仿佛一个物件,陷在那藤椅间,仿若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元若看得有些心酸,凑近些,挤出一丝笑,“锦帛妹妹,你可记得我?”

  藤椅间悠悠转过一张脸,煞白的,比她身后的墙还白些,眼睛半开半阖,却是微笑形状。不得不承认,便是在一派枯槁的生命迹象里,这仍是一张美丽的脸。柔和的眼睛,柔和的酒窝,柔和的嘴角。一位面善而秀气的姑娘。

  元若仔细搜寻记忆中锦帛的样子,似乎自儿时,她便是异常美丽的。可又怎么都想不起她的样子。这便是其他姑娘同明兰的区别。她们美则美矣,却如天光云影在他眼前转瞬即逝,他永远记不起她们的样子。唯有明兰,似乎每次见面,她每一个微妙的表情,都镌刻在他脑海,可供他随时翻阅。

  那美丽的病弱姑娘轻轻点了头,笑容的弧度又拉大一些。元若让女使倒杯温水喂锦帛喝下,才开口道:“锦帛妹妹,听说你要嫁给贺大夫了?若你不是非他不嫁,可以嫁我吗?”

  锦帛原本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可震惊仍使她一双杏目忽而张大。因为害羞,那张惨白的脸仿若注入一丝血色。可那红颜转瞬而逝,她的脸,她整个人又迅速陷入一片死灰,“你,不成”她吐了长长的气,却只出来浅浅弱弱的音。

  “为何不成?”元若因问。

  锦帛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口气提不上又下不去,憋闷得难受。贴身女使青芸看不下去,忙凑上前小声道:“小公爷,其实,小姐是不想连累您。咱们两家交好,奴婢才敢同您说,您可千万别同旁人讲。小姐如今这样急着出嫁,是为二少爷。大娘子当初死于哮症,大小姐同二少爷也有此症,不少郎中说这病许是家族病。二少爷症状轻,旁人都不知。二少爷如今仕途在望,小姐怕自己若真在家里没了,给二少爷招致晦气。而她又不敢随便嫁人,怕婆家发现她这病况,说出去了,还是会牵累二少爷日后求亲姻缘呢。”

  “是这样吗?”元若忽而笑了,“那正好,我不怕拖累,我们可以互相拖累,我也不至愧疚了。”

  元若此刻没心没肺的一丝笑容,在锦帛看来却分外刺眼。那毕竟是她一生仅有一回的生命啊,这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

  元若知晓,锦帛虽讲话费力,可她听得真切。于是,他便简明扼要将玉瑶逼婚始末讲了,“咱俩的情况,都不能拖旁人下水,可若相互拖累,再合适不过。我们仅是契约一场,各取所需,都莫走心生情才是。锦帛妹妹,若你做得到,是否同意这交易?”

  锦帛阖上眼睛,不知是因身体的疼痛还是内心挣扎。元若忙要女使去唤大夫,女使方出门,锦帛又缓缓半张开眼睛,挤出一丝疲惫的微笑,费力点了点头。

  因锦帛身如风烛,所以婚期定得仓促,元若去探七日后,便是大婚。玉瑶闹了个天翻地覆,皇后心中吃瘪,斥她道:“是你自己说,只要不是盛明兰,谁你都能让的?!”

  “元若哥哥为了不娶我,宁肯放弃盛明兰?”玉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多么煞费苦心。这世上,他给谁的苦心,会比给我多呢?这也是爱情,你们不懂,他自己也还没觉察呢。

  皇后一见她竟出此疯言,彻底不管了。

  郡主起先不大乐意,“怎么听说锦帛这些年身子不大好,你可别娶个病秧子回家啊?!”

  “我去见过了,身体确有不适,可也没那么严重”,元若慰道。

  郡主那几日有些精神恍惚,便没深究。可只隔了一日,她便梳理出头绪,元若可不正想娶个病秧子嘛?!既能拦下沈玉瑶,还坐实祸水之名。一箭双雕,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盛明兰?她瞬时急火攻心,气昏过去。待醒来,第一件事便要去魏国公府退婚,被齐国公摁下,“聘书都下了,哪有退婚的道理?况且我们与魏国公一家多年情笃,当真要撕破脸?”

  郡主一声嚎哭,万念俱灰。

  明兰倒数元若的婚期,日日心中煎熬,面上却只能安之若素。她求长枫将顾廷烨约到外地几日,免得他因误会和愤怒去找元若的麻烦。长枫宠妹,无奈应允。

  元若大婚那一日,十里长街皆是看热闹之人。一是两国公府结亲,本就是天作之合,平头百姓都想瞻仰佳话。二来,大多数人想一睹京城第一美男风采,也有部分八卦之人欲睹这连克两妻的祸水真容。

  明兰亦心事重重出门,小桃忙拽住她,“小姐,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可明兰仍抑不住心底想念。元若一成婚,甭管锦帛能撑多少时日,总是不方便再见的。今日,也算同少年元若告别,等待成年的元若来接自己。

  元若一身红装,更衬他的神仙容颜,在他那原本清逸气质中加了一丝惊艳。沿街少女仿若忘了这是别人家的新郎官,仍忍不住笑谈打趣,更有甚者一路追着这俊俏身影跑。

  可那俊秀新郎,面无表情,心灰意冷。一路不曾绽露一丝笑意,人们越夸他,他心头越堵。他那日第一抹笑意,竟缘自他听路边一句闲议,“英俊非常,可你们看那一张丧气脸,怪不得克妻呢,真可惜国公府的大小姐了。”

  虽说他是为明兰,为他们缥缈的未来,才娶别人的。可他心中终究对明兰抱愧。如今,仿佛只有听到别人骂他,他心中的愧疚与心疼才会稍缓。仿佛只要对自己的坏,便是对明兰的好。

  迎亲队伍一路行至盛府门前。原本就在轿中半躺半倚的锦帛实在受不了颠簸,又喘个不停。胸中憋胀如球,贴身女使青芸只好唤轿夫暂停。可即便停了,她一口气还是顺不平。无奈,两位女使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了,搀她下轿透气。

  可那日偏偏风大,她一下轿,盖头便被风吹落。新娘中途下轿,本已不吉。如今盖头又被吹落,人群哗然,纷纷称是凶兆,不少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今晚洞房花烛夜,新娘便要被克死。

  可更多人发现新娘的盛世美颜。但见紧蹙眉头的绿装新娘,肤白胜雪,唇绽如梅,云鬓巍巍,美人尖垂垂。两道眉浅若远山,又依依如柳,张开的双眼,朦胧却又明亮,仿若初融的春水。嘴唇小巧却饱满,颤颤巍巍仿若有满腹的欲语还休。汴京竟有此般倾城姑娘,先前怎么从来不知?于是,大家似乎又原谅了这坏规矩的莽撞新娘,纷纷赞叹这一对仙人容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长这样啊?”,小桃酸溜溜道:“怪不得小公爷麻溜娶了。小姐就不怕……”

  明兰的目光亦长久在这灼灼仙子脸上停留,心中翻腾着不知如何复杂的滋味,可嘴上仍倔强道:“两个人,若心灵通不上,再美也是画皮一张。”

  锦帛下轿,一口气算顺上来了。可是风一灌,直入肺间。她感受着来自身体深处的疼痛。那肺,仿佛一座空城,任由风攻城略地。她全程蹙眉忍受这非人的痛,面上只微澜,因她明白,如今她代表两家国公府的颜面,她不能给娘家和元若丢脸。

  她怎么努力都站不直,又被女使搀回轿中。

  全程,元若只回头瞥了锦帛一眼。今日一精心妆扮,那美丽确实超乎他想象。可那美感,就同一朵花,一幅画一样,并不生动。他又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四处搜寻明兰的身影。

  明兰个子本就不算高,又那样瘦弱,一没入人海,便更难寻。许是醋味够浓,竟让元若给找见了。可明兰竟没看他,一直在盯新娘看。

  元若心头急得什么似的,恨不得掷一块小石子过去,将明兰的注意力抢回来。待迎亲队伍重新启程,明兰才看到他,确切说,是剜了他一眼。他感觉到瓢泼的醋当头泼下,她那青梅一样酸的目光哟,元若心头却美得紧,在心底自问,她这样迷恋我么。

  眼见快擦肩而过,元若忙用眼神示意明兰挤上前来。明兰脚下踢踢哒哒,气嗖嗖走上前。元若将一只小小的锦囊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入明兰手中。待明兰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狠狠剜掉他手背一块皮,疼得元若直咧嘴,心里却更得意了。

  一回府,明兰便一把扯开那锦囊,心中气还未消呢。可她又搞不明白自己气什么。娶锦帛,是他二人共同的计谋,如今自己却这样过不去。

  锦囊内,连一页信笺都没有,竟是空的。可她细想,元若又不会给她空锦囊,于是仔细刮搜每一处,终于发现一根蚕丝,和一撮蜡灰。这臭元若,难不成在考验她得没得老花眼么。

  可旋即她便想到那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这是同她表决心呢。这厢便对着一根蚕丝和一撮蜡灰痴痴地笑,心底幸福的潮汐只涨不退。

  元若喝得酩酊大醉,即便别人不敬他,他也笑饮一圈复一圈。烈酒灌进多少,热泪便涌出多少。这样多好,也没人知他伤心处,只当被酒冲得。

  当三四人将不省人事的他搀入洞房,他便一头栽在地上,怎么都拖不起来。几位女使来拽他,更是没法子,只得让他面贴冷地睡了半宿。

  锦帛虽无力坐定,一进屋便躺下了。但她坚持当由新郎掀盖头,因此即便侧卧,仍将盖头从发间垂下,待元若来揭。

  直到半夜时分,青芸一声惨叫,“小姐没了!”

郎才女貌不成欢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知否衡兰)人生恰如初相见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知否衡兰)人生恰如初相见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