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祸水折青梅

  到了贺弘文府邸。贺弘文回头看明兰,惊怔好一会儿。他少有这样注视过明兰,他向来温吞知礼,总是匆匆瞥上一眼便颔首低眉。今日他望着明兰,即便明兰一身如此可笑的装扮,竟有些泪目,又一瞥她身旁的元若,笑了笑,低下头。

  明兰顶喜欢贺弘文府邸遍处的草药香味,因此进了门便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未注意到贺弘文的失神,仍笑嘻嘻看他。

  贺弘文又羞涩一笑,“六妹妹,我要成婚了。”

  明兰喜出望外。贺弘文这样一个死脑筋之人,她真怕,上次拒了他,他会多年不娶呢。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好消息。

  “魏国公府长女”,贺弘文有些尴尬。

  明兰笑得更欢快了,不曾想平日里愣头愣脑的贺家哥儿,从不曾出仕,却攀上国公府的大小姐。

  “可是锦帛妹妹?”元若亦一笑。

  “是啊”,贺弘文淡淡一句,无悲无喜。

  “时间过得真快”,元若叹:“可不是么,锦帛妹妹也早到了婚配年纪。”

  “弘文哥哥,百年好合”,明兰真心为他开心。

  “什么百年啊?”贺弘文一叹:“没有百年。曾经,我很想成婚。可是,错过生命至爱,也就不再想了,只求一生潜心医学。如今,算是帮锦帛姑娘一个忙吧。”

  “你怎么说话呢”,明兰急了,“人家姑娘将一生托付给你,怎么倒成你帮忙了?!”

  “锦帛姑娘没多长时间了”,贺弘文一叹:“前几日,她都入了棺,我将她救回来。如今娶她,只不过为了还她一个死前夙愿罢了,同民间所说的冥婚有何区别呢。”说完,贺弘文才反应过来,“怪我一时失口,二位千万莫将此事透与他人知。”

  “锦帛妹妹怎么了?”元若忙问:“四五年前见她,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危了?!”

  “小公爷同锦帛姑娘是旧识?”贺弘文因问。

  “父辈间关系极好,至我们这一代,自小只匆匆见过几面,不甚熟悉”,元若随口答,有一丝不自然。

  “她那哮症和喘喝均是打娘胎带的,病因又极其复杂,比旁人重得多。至今已积重难返。前几日府上说断了气,准备下棺。我刚好赶到,觉她脉搏尚有一丝微动,在她棺内将各种药材改为汽蒸,不曾想,过了几个时辰,她竟动了。人是救回来了,可她心肺俱损,身子坏到根了。偏赶上秋日,她这病,秋季最难捱。想来,她也捱不过十天半月。我究竟是郎中,陪她走完最后几天。”

  本是喜事一桩,却听得人人心堵。

  贺弘文随元若去为郡主诊病,因无大碍,只开几道方子。元若送明兰回盛府路上,明兰叹道:“魏国公府大小姐还这么年轻,真可惜了。所以,你看,人生难测,谁知道明日会怎样,甚至有没有明日,还两说呢”,明兰说着拉紧元若手臂,往他臂膀一靠。

  “所以嘛,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沈玉瑶啊,顾二叔身上。只我们两人,都嫌不够用呢。”元若亦叹。

  一听这两人名字,明兰心头又如泄气的皮球,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过了两日,郡主终于能去园中散步。元若忙追上,搀着郡主,趁机为明兰递上几句好话,“这贺大夫可真神呢,是明兰一听您病了,急忙把她这表哥找来……”

  “我病了,她盛明兰怎么知晓?”郡主仍板着脸,“你又去见她了?”

  “这次真不是”,元若委屈道:“是她自己听说,主动请缨为您寻大夫。”

  “倒是个有心的孩子”,郡主一顿,“只是,她若嫁来,是同你过日子,又不是同我。所以,她待我好不好,并不重要。关键是,她迷惑你的心性,让你变得非人非鬼。”

  “又怎么了?母亲”元若几近崩溃,“你又不同意我同明兰的婚事了?”

  “只要同盛明兰在一起,你便幸福得找不着北”,郡主的语气半喜半忧,“可男子汉大丈夫,找不着北会是甚好事?!我看你倒适合一段平淡的感情,聊此余生。”

  “儿子不愿意”,元若退了几步,满目含泪:“母亲同皇后妥协了?”

  “是”,平宁郡主眼见倒退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心痛不已,“我斗不动了,斗不过了,也不想斗了。皇后要怎样便怎样吧。我不会硬拦你娶盛明兰,可也不会再去盛府提亲,或再同皇后求情。听天由命吧,人终究斗不过命运”,郡主内心疲惫极了,不等元若搀,便步履蹒跚回房,园中美景一幕也无心入眼。

  母亲这一头,半疏半堵,是指望不上了。元若终于心一横,去了盛府。这一次光明正大地,拜见盛纮夫妇二人。

  一番对明兰的深情厚谊,他说得毫不羞怯,却听得盛家夫妇浑身不自在,频频尬笑。

  “其实挺美好的”,王大娘子嘿嘿一笑,“不过,这种美好,一生有过一次,不也值了嘛。你同明兰,都应往前看。”

  盛纮亦语重心长,“我们不是普通百姓人家,齐国公府更是云端贵胄,所以我们的感情,生来便由不得自己,任性不得的。人嘛,有得必有失。总不能既享受官宦贵胄人家的锦衣玉食,又幻想寻常百姓家的无拘自在。”

  盛纮一番话让元若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显见两人的想法完全异轨,很难谈拢。

  盛纮又言:“若依了官家之意,明兰给驸马爷当贵妾,又有诰命加身,想来一生也不至委屈。可是,盛家的女儿,没有做妾的。我盛纮,在官场上虽不算争气,可在儿女养育这一块,我们是不输于任何人的。”

  “明兰只会是我的大娘子,不,是娘子,根本没什么大娘子、小娘子,只她一个娘子”,元若急了。

  “小公爷,你业已成年,何苦活在梦里,不肯醒来呢”,盛纮一叹,“愿望总是美好的。可如今你同明兰的处境,龙盘虎踞,如何实现呢。你做你的驸马爷,明兰做宁远侯府的大娘子,各自富贵安好,又有何不好?顾廷烨虽年龄稍大些,可我们明兰嫁她,可是去做大娘子的。他顾廷烨能给的东西,你给不了。”

  “我可以的”,元若犹在争辩,满眼坚定中含着一滴泪。见盛纮仍不松口,元若竟双膝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元若何尝不知。这一生,他只跪过皇上,跪父母,何曾给别人下跪。膝盖重重落地那一下,终于将泪滴震下。

  盛纮忙来搀他,“小公爷,使不得啊,求你不要再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盛纮满心焦虑,也快掉下泪来。可见小公爷长跪不起,他只得一跺脚,踉跄离去。毕竟他一颗心在险恶官场、伴君伴虎中磨得糙硬,绝不会随着这一对小儿女的痴心妄想去对抗皇上。

  元若已在盛府厅堂跪了两个时辰。传到明兰耳中,明兰冲去,在厅堂外一见元若的背影,便猝然落泪,阖上双目不忍直视。可又怕元若担心,在厅外揩净泪,才挤出一丝笑进了大厅,搀元若起来,“求人不如求己,咱们不这般。”

  元若只听她的,立马起身。府内人多口杂,遍是耳目。明兰不方便说话,只好收敛所有悲喜情绪,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寒舍没什么合口的饭食招待小公爷,我送您出门。”

  出了盛府,转了一道小巷,明兰才敢显露真实情绪。元若握明兰的手,真切道:“没法子了,我们逃吧,离开汴京,随便去哪里,过男耕女织的生活,我们总能养活自己的。”

  明兰笑得灿然,那样的生活何尝不好。可是,若等元若混迹官场多年,心生疲倦,自愿归隐,她是一百个愿意随着的。可是,如今元若还太年轻,若从现在便将他一生埋在乡野,一生不展抱负,终日儿女情长,她不愿,也不忍。况且,她虽深爱元若,却并未为爱失去眼睛,失去理智,她何尝不知,元若过不来那样的生活。即便如今为了她,割舍一切,将来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生都要为她割舍。她不愿他的一生为别人而活。

  明兰轻轻一拽元若的耳朵,俏皮道:“你这傻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我们逃到哪,还会有官家找不见的地方?况且,我还好,唯有祖母割舍不下。可是你呢?你可是齐国公府的独子,郡主和齐国公又做错了什么呢?要他们经受离子之痛,还要被官家责罚?我渴望成为你的一生至爱,却不想成为唯一的爱。若你为了爱我,去伤害全世界,便不是我爱的那个齐衡了,同顾廷烨有何区别呢。”

  元若再一细想,若真同明兰私奔,不仅损毁她一生芳名,还让她终日经受颠沛流离的人世苦难。他又不忍了。他又想到顾廷烨,他一定要笑自己对明兰负责的态度,竟是私奔。他的心更乱,头更疼了,“那怎么办呢?如今,双方父母都不站我们这一边,圣意难违,顾二叔、沈玉瑶左右夹击……”越理越乱,简直愁煞人。可越在绝望的时刻,或许更易灵光乍现。元若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挣出一分清醒,双手拉过明兰的手,一张脸交织悲伤和些微喜悦,“有一个法子,我替贺弘文去娶魏锦帛?”

  “虽说魏大姑娘命不久矣”,明兰诧问:“难道你只为了一个克妻的烂名声便去成一次婚?况且,你半路又娶别人,玉瑶会放手?”

  元若深叹一气,“其实,锦帛妹妹,便是我自幼结亲之人。当年两家交换过信物的,这个,官家同玉瑶总赖不过去吧?难道他们还能横刀夺爱,践踏旁人的媒妁之约?待锦帛安心而去,到时齐衡可真是连克三妻,人人避之不及了,想来官家和皇后也不会再纵着沈玉瑶入虎穴。况且,便是现在,母亲还觉我宝贝得很,仿佛全天下女子都衬不上我。真到那时,母亲的锐气和优越感定收敛不少,日后对你总会多些怜爱的。”

  要元若去娶旁人,明兰自是一百个不愿的。可脑中迅速回放近日来种种际遇,她又不得不迫自己冷静。良久,她才捏住元若的手,“我们这样利用一个将死之人……”

  元若温柔摩挲明兰的手指,安慰道:“若是旁的姑娘,我们自不能去祸害。可贺家哥儿不是说了么,锦帛也只为还愿,我们也算相互利用,反倒不抱愧了。你放心,我去同锦帛说清楚,大家各取所需,不动真情。”

  明兰一面心碎,要将爱人再度拱手让与他人,另一方面,她又为看到长大的元若而开心。他终于能登高望远,不拘泥于眼前所见一花一草,一个有情人那么简单,也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地正视问题,解决问题了。

  “你等我”,元若紧紧攥着明兰的手,将她手指放在唇间迅疾而慎重地一吻,温柔望她一眼,便消失在巷尾。

  而明兰守着指尖这恍惚一吻和那三个字,稳稳站着,觉得这已足够。她明白,命运还会无数次地来撼动她。可是她一定扎得稳稳的,只要元若无怨,她一定不悔。无论命运还等着她遇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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