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二天早餐时梵妮收到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米里安——也就是邓不利多送她的那只猫头鹰——送来的,康维尔夫人告诉她那个无辜的旅客已经没大碍了,康维尔夫人匿名支付了他前后期所有治疗费用;另一封是级长珀西韦斯莱送来的,邓不利多给一年级学生送信的情况不常见,梵妮好不容易敷衍了珀西的提问后展开纸卷,发现那是一份书单。
书单最下方斜而长的字迹写着:每晚睡前清空思想。另:你昨晚的表现很精彩。
于是从这天起,图书馆里便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盯着眼前的书念念有词,似是十分专注,可手不停地捋着乱糟糟的浅灰色短发,两□□替磨着地皮,身体晃来晃去,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显得躁动不安,表情像是在被迫吃什么很苦的东西。
梵妮的所谓“读书”就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一整本,这是能让她不在看到两行之内就神游天外的唯一办法。读完就换下一本,既不思考也不记诵,在她自己的感觉里完全想不起刚读过的上一行讲了什么。
每两个月左右读完一张书单上的书,邓不利多马上又会给一张新的,显然很了解她的进度。但他却对梵妮囫囵吞枣式的读法没有一点意见,也从没考核过梵妮的掌握情况。梵妮对此松了口气,其实第一张书单上的书读到一半,她已经沦落到见了文字资料就想吐的地步了。
飞行课后来又上了几次,运动细胞很好的梵妮却显然在飞行上没有一点天分,直到第三节课才能勉强做到骑上扫帚,连动都不能动。马尔福瞧出好来,一个俯冲把她惊得掉下来。
梵妮在全场的哄笑声中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她准备给某人“回报”的预兆。如果埃文夫人被她这样看了一定会小心收敛些,可马尔福作为新手显然并不知道头顶悬了把刀,洋洋得意地模仿着梵妮掉下来的样子。
十来分钟后,马尔福趁梵妮“不备”故技重施。梵妮一脸惊恐,慌乱地姿势换为侧坐,眼看就要摔下来。但把马尔福放到两英尺远处时她表情骤然一变,抽出身下的扫帚迎面一杵,然后单手抓着扫帚落地,略一屈膝缓冲,帅气地甩开脸前的头发。
马尔福被那一杵正中面部,仰面摔下。格兰芬多的一群人笑声和掌声比刚才斯莱特林们响得多,有几个人甚至也从扫帚上掉下来,笑得猛捶着地面。
“哎哎,你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我揍吧,我不太喜欢魔杖呢。”面对恼羞成怒拔出魔杖直指她面门的马尔福,梵妮抱着手臂轻声说,表面老神在在,眼神却极为警惕。
好在霍琦夫人及时出现制止了将起的纷争,灰头土脸的马尔福收起魔杖又骑上扫帚,轻蔑地俯视着梵妮:“飞不上天的烂泥,你该回你肮脏的麻瓜巷子里去。”
“飞上了天,可要小心你的老底啊。”梵妮面不改色,眼神在马尔福与扫帚接触的部分一溜。
马尔福显然没忘了自己那次长袍兜头的没有扫帚的飞翔,脸色一绿,扫帚一转直直冲回了斯莱特林中间。格兰芬多们纷纷冲到梵妮身边鼓掌叫好,梵妮和一群人一一击掌,笑得很是张扬。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梵妮不时地会出现一只胳膊不灵便或是走路稍稍有点跛的状况,不过掩饰一向是她的强项,只有赫敏偶尔会留意到。梵妮对此的解释是自己粗心大意,老是忘记跳过学校里那些整人的台阶。
后来飞行课结业考试,梵妮以在格兰芬多仅次于哈利的高分通过,而赫敏则是低空飞过,得到了学生生涯中唯一一个“及格”。
第二次冲突后,除了明里与哈利波特较上了劲,马尔福又多了一个暗里的对手。有时在图书馆遇见,两人便会像被黏在了椅子上一样读着一本本书,往往最后管理员平斯夫人把他们一块赶出去,然后两人各抱着一摞书走向自己的方向,绝不与对方同路而行,全程连眼神交流也没有。
平日里两人毫无交集,言语中也不屑提及对方,暗地里的较劲多类于此。
在为那些书单把整个图书馆的结构熟悉了一遍后,梵妮也开始找一些书单外的书来来看。她其实不讨厌书本身,情节类和志怪类的书她可以熬着不吃不睡甚至暂停晚上的活动来看,只是理论类的书独自一人时连一个个字读着都会让她睡着。
这类书只有在较劲时才会吸引她的注意力——也许是由于她可以想象把一条条咒语用在不远处那张脸上的情景的缘故。
她的假期都是在康维尔夫人那度过的,放假前她提前好几天就会把霍格沃茨里发生的故事全部“润色”一遍,然后用整个假期的时间享受史密斯的钦羡。
在由读书、夜游、打瞌睡组成的校园生活和由吹牛、在作业本上涂鸦组成的校外生活的交替中,梵妮的时间飞快地流转。
“你今晚又要出去吗,梵妮?”
正打算不引人注意地溜公共休息室的梵妮收回脚步,无奈地看着表情酷似麦格教授的赫敏。
“我认为你这样做是不明智的。”赫敏严肃地续道。
“是啊,我没你聪明,所以你这话还是留给聪明人吧。”
“斯莱特林的继承人还在活动,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相处一年半,赫敏对梵妮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早有了解,尽可能和缓地说。
“那可好了,我还想和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打个招呼呢。”
“你要是再半夜溜出去,我就要告诉麦格教授了!”见梵妮完全不理会,赫敏急了。
“拜托,我又没有欠你的钱,被吃掉或者被石化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梵妮皱起眉,“格兰杰,有那个时间,你还不如梳梳你的头发呢,我邻居家的狮子狗毛都比你顺。”
赫敏顿时噎住了,眼里隐隐带着水光,气恼地把瞪着梵妮的眼睛转开。她知道称呼姓氏是梵妮已经有点生气的表现,再争执下去只有多受几倍的讽刺,什么用也没有。
“好啦,看你的书去吧,我刚看完。”梵妮语气缓和了些,翻翻书包,一本《你所不知道的世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赫敏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本奇闻异事录,赫敏一直在图书馆里搜寻与当下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密室的主角相关的书,对搜寻这类图书有着相当经验的梵妮给了她不少参考。
随后梵妮爬出了肖像洞,在走廊上小跑起来,刚才被赫敏耽搁了一下,已经有点迟了。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到达约定的空教室时,男孩拖腔拖调的傲慢声音准时响起来。
上个学期马尔福在魁地奇球场上当众骂赫敏是“泥巴种”,罗恩为此向马尔福施了一个反而击中了自己的恶咒。在斯莱特林们笑得打跌、肢体冲突一触即发的情况下,格兰芬多公认嘴最损又正好来看魁地奇训练的梵妮登场了,几乎是舌战群“儒”地挽回了格兰芬多的面子。
被梵妮激得炸毛的马尔福再次提出挑战,此后两人的较量逐渐有了固定的频率,每一两个月总会有一个人因为各种理由下战书、换魔杖,然后两人半夜找个地方较量一番——当然,是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的,双方显然都认为有这么个对手是件丢人的事儿。
一开始梵妮和马尔福约在五楼镜后边的宽敞暗道里,但圣诞前的一次较量中,三个霹雳爆炸咒弹来弹去,那年久失修的暗道被弄塌了。无奈,两人这次便约在了一间空教室。梵妮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在她看来冒着被费尔奇或巡视老师抓住的风险还更刺激有趣。
现在两人已经挺熟练,某种仪式般地交换魔杖,然后摆个架势,开打。
作为从小受着贵族教育的纯血统魔法家族成员,马尔福无论是系统理论还是魔咒运用都不知道强过梵妮多少倍,但梵妮怪招不断,总能在最后关头扳回一招。本来马尔福还想就梵妮用麻瓜的方法取巧挖苦她一番,结果梵妮说:
“你最好还是当成巫师决斗平局吧。按照你的论点,‘和一个狡猾的巫师打平了’总比‘打赢了一个麻瓜’好听得多。”
于是马尔福默认了“平局”的结果。
这次的结果也与以往大同小异,在被堵过一次之后两人也学乖了,这次选的是一楼一间可能有十年以上没使用过的空教室,除了几盏灯和一大堆灰尘苔藓外连黑板也没有,方便逃跑也省得造成破坏。
又一次打平,两人都是一副鄙视脸对着对方,也没什么话好说。马尔福收了魔杖离开了,梵妮本来也打算回宿舍,但一想起赫敏和胖夫人就不怎么想回去了,像平常所做的那样在校园里溜达起来。
费尔奇的行进路线早就被她摸得精熟,皮皮鬼和她达成了某种秘密协定再也不会找她的麻烦,城堡的边边角角都被探索过,能变化的铠甲都玩过了,能发现的密道也都发现了,梵妮头一次有点无聊起来。
一路闲逛,梵妮想着下次是不是该去禁林里看看了。不过听说猎场看守海格很难对付,韦斯莱双胞胎无数次想溜进去都是进入不到50米就给赶了出来。
也许应该先从那条叫牙牙的大狗入手,貌似就是因为那狗有奇灵无比的鼻子,学生们的企图才没能成功过。下次从厨房偷点肉去贿赂它吧,或者搞点植物汁液什么的涂在身上让它闻不出来,本杰明说过他们以前就这么伪装的……
晃着晃着思路就朝鸡鸣狗盗的方向岔过去了,再回神时已经在八楼,转转眼珠,梵妮决定回忆一下过去的生活。
十分钟后,梵妮爬上格兰芬多塔顶,找了个相对舒服又避风的角落蜷起来合眼睡了。天亮前有大概四小时,梵妮睡得很不安稳,冰凉的夜风和硬邦邦的地面总使她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宿舍和康维尔夫人家温暖柔软的床。
不到两年,就这么娇贵了吗?当年可是随地一坐就能进入梦乡的……梵妮直皱眉,一半是为了隐隐发僵酸疼的脖子和后背,一半是为了已经不再适应这种睡觉方式的自己。
红日初升,难得的大晴天,太阳从远方低缓的山峦探出头来,金红的光迅速蔓延,从地平线开始,让一切在与光相反的方向投下长长的影子。
邓不利多静静看着斜前方坐在护栏上的女孩,她双腿挂在护栏外晃荡着,悠闲自如得仿佛不是在离地上百英尺的地方而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红,描绘出她侧脸精致的轮廓。眸底深处熠熠地透出蓝光,与暖色调的光芒形成了奇妙的和谐。
邓不利多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满足的神态。
当太阳完全越出山峦时,她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搭出一个矩形,将这高塔上所见的、无比广阔的世界与那一轮朝阳留在自己掌间。
“早上好,梵妮。”
跳下护栏的梵妮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招呼,惊得险些翻了下去。
“……哦,早上好,先生。”明知邓不利多不会把自己怎样,看清来人的梵妮显得镇定自若,有恃无恐。
“喜欢霍格沃茨吗?”邓不利多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目光在梵妮的麻瓜运动装上转了一圈。
梵妮赶紧把拎在手里的校袍套上,刚才为了爬护栏方便她随手把它脱了。
“是的,先生。这里很有趣。”
“唔,我也这么认为。”邓不利多点点头,“想必你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吧,就我所知,你似乎将前半夜的睡眠时间都移到了白天。”
“呃……差不多。”梵妮心虚地笑笑。
“那么有趣之外呢?”邓不利多话锋一转,“你喜欢这里的什么呢?”
“东西好吃,城堡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图书馆有好看的书,塔楼上可以看到很美的日出日落……”梵妮努力地想着词,“还有……呃,宿舍住着舒服……”
可说的其实很多,不过其中适合说的比例并不大。虽然邓不利多向来开明,梵妮还是不认为在校长面前炫耀自己恶整管理员和同学,跑去霍格莫德偷带违禁物品一类的事迹是个好主意。
“除此之外呢?梵妮,你喜欢霍格沃茨本身吗?”
“……喜欢啊,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梵妮被邓不利多问得多少有些困惑。
“你有没有喜欢的课程?有没有喜欢的教师?你交到了好朋友吗?甚至于,有没有真正讨厌的人呢?”邓不利多的蓝眼睛犀利起来。
梵妮看着他。
“对你来说这里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就像孤儿院一样,对吗?”邓不利多说,“你从来没有融入过这里,就像在孤儿院里一样。你在那里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打架、恶作剧、打抱不平,然后一种更精彩的生活呈现在你眼前时,你就毫不犹豫地把原来的部分都丢弃掉,那些你曾经热爱过的,几乎为之拼上性命的,在那一瞬间,就彻底与你割裂开来。”
梵妮没吭声,她上次想起曾经那么护着她的格尔达和那些曾与她同甘共苦的孩子大概是一年前了。
“我向格尔达保证过你在这里会快乐的,梵妮。”邓不利多似乎叹了口气。
“可我很快乐!”梵妮终于开口。
“我只是有些惊讶和失落,梵妮。”邓不利多摇摇头,“在这里学习和生活了一年多,你却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孤儿院是你过路的地方,如果有更好的去处,这里也是你过路的地方。你一直在拒绝投入,体验过,就离开了。这样生活下去,过个几十年,你当然会有许多精彩的经历,可你的生命里会留下什么呢?”
“我不是要对你的生活方式提出批评,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出些建议。当你走过的路足够长,你会发现回忆里最刻骨铭心的部分永远是关于你身边的人的。你周围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与你对抗而存在,尝试着融入这里,喜欢也好,憎恶也好,都需要你理解、融洽和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