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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晴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握了握,艰难的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奴婢在家等您回来。”
“嗯。”赵霜妍看着自己这个小管家,笑着摸了摸含晴的头,“傻丫头,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又拿了挂了玉坠子的团扇一步步的走出了门,只留给了含晴一个背影。
见自家主子逆光的背影,那一圈金色柔光显得自家主子若隐若现,含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赵霜妍听到了身后的哭声,脚步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转过头去。
拿了令牌,进了隐界,江南四明书院后山上,杏花开得正旺。
在一片杏花林中,有一颗最为粗壮的树,在它的下头,有一个无字碑。
赵霜妍缓缓的跪坐下,拿出了红烛插上,又取了香,点燃。
“阿锦,我又来看你了。”赵霜妍轻轻的擦拭着无字碑,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我见过小玉堂了,他长大了好多,也找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只不过是个男孩子,比他大了一岁。”
擦拭的手没有停下,嘴里还念叨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那男孩子我也看过,挺好的,阿策也为他俩测了一卦,都是好的。你不用担心。”
“就是你那傻弟弟,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真是……如果你能回来,你怎么不来见见我?”
“我这儿年号都改了,从天圣变成了明道。刘姨放权了,你说的对,阿祯能做一个好皇帝的,我不用太担心。”
“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才好放权?天芒司的事儿我也不想管了,我这思来想去的,想找个接手的人,可是找谁呢?”
“含晴脑子好,可是武力实在太差,最多在天芒司当个文职,可武职能护着她的人又有谁呢?”
“对了,你还记得含晴是谁吧?”
“就我们俩在庞府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和她爹还没和好,她爹也真是,这么好一个亲闺女,说舍就舍了。”
“她现在在帮我管着公主府,就是个娇俏小管家。”
拿出了元宝,用烛火点了,放在碑前。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的化成灰烬。
“这些东西,也是含晴帮忙准备的,不错吧?”
“都是好东西,你在那儿用的也能好些。若是不够用,记得就托梦来找我,我再给你多烧点。”
说到这儿,赵霜妍叹了一口气:“你说是不是我给你烧得太多了,所以你一次都没有来入梦。对了,你不会在那里娶妻了吧?”
“噗嗤。”
“你不会的。”
“你说过的,只喜欢我一个。”
“生生世世都是我。”
“我也没有嫁人。”
“算起来,我们大宋的公主,真正出嫁的还没有呢。”
“你也别说我大宋公主少。”
“姑姑年轻时没嫁成杨将军,反而去了江湖打拼,最后回大相国寺剃度了。然后就是我与翎儿。你不在,我是没人好嫁了,翎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要辅佐阿祯,也不嫁了。可愁坏了刘姨。”
“你当那傻丫头要怎么辅佐?”
“她打算当计相!”
“你当年留下的那些术数书籍我已经给她了,说不得,你还真能教出个计相来呢!”
元宝一点点的燃烧成灰,随风飘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熏着了,赵霜妍双眼通红。眼眶里两颗豆大的泪珠,倔犟的不肯流下。
“阿锦,你在奈何桥边再等等我好不好?”
“不用很久了,太医说最多三五年,我就可以来找你了。”
“阿锦,我好想你。”
赵霜妍闭上眼睛,抬起头:“你曾经告诉过我,想不要哭出来的时候,倒立就好了。那时候我还打了你一下,油嘴滑舌的。”
“不过,抬头好像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拾起了团扇,遮住了脸庞。
“阿锦,你曾经说过,想与我亲身体验一番大宋嫁娶风俗。那些三媒六聘的太过复杂我也不是很懂,但是这却扇礼我还是会的。”
“就是这样,新娘子遮住了脸,新郎官要做一首催妆诗,只有新娘子满意了才会却扇给自己夫君看自己的容颜。”
“虽然你一直都能看见我的脸,但是我就是想与你行一次这个礼。”
“可好?”
“你不回答我就当作答应了啊。”
赵霜妍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想着以白锦堂的声音说的话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娘子请却扇。
“娘子请却扇。”
身后却真的传来了这样一句话,用的还是白锦堂的声音。
赵霜妍恍惚了一下,才睁开双眼,撤下团扇,没有回头。
“你来了啊。”
仿佛知道来的是谁。
身后那人“嗯”了一声,走过来,又恢复了女子声线:“你……如此,他在那边也会伤心的。”
那黑纱闪金的装扮,不是丁墨阳又是哪个?
赵霜妍从篮子里又拿出一小坛子酒,打开,瞬间酒香四溢。
“是汾酒?”墨阳问道。
“嗯。”赵霜妍点头,“他生前最爱饮此酒。”
说罢,倒了三碗,一碗撒在墓碑前,一碗递给了丁墨阳,一碗自己仰头喝下。
丁墨阳接过那酒,没喝,见赵霜妍饮下,才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
“咳咳……”赵霜妍喝的有些急,呛到了,墨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喜欢的,我也喜欢。”赵霜妍擦了擦嘴角,放下碗,又要斟酒。
丁墨阳叹了口气,将酒洒在墓碑前,又放了点果子,才问道:“那你可知他为何喜欢汾酒?”
赵霜妍斟酒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这个问题她曾经也问过,这么辣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可那时白锦堂只对她笑笑没有说话。
见赵霜妍不回答,丁墨阳才说:“他死之前曾经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见赵霜妍停了动作 ,丁墨阳又换了白锦堂的声音说:“那年江南重逢,杏花微雨,你执伞而立剑指宵小的样子,实在是美极了。我怕是下辈子都忘不了。”
随后又换回了自己的声线:“他说,此生能遇见你两心相许已是幸事,若你还能活着,要好好过日子,忘了他也好,将他埋在心底也罢,千万不要孤苦一生。”
“你好自为之。”
说完,丁墨阳便翩然离去,独留下跪坐在墓碑前的赵霜妍。
微风吹过,吹落了点点花瓣,有一片落在了斟好的酒碗上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原来……如此。”
汾酒,杏花。
原来你喝这酒的时候,是想起了我。
而我如今喝这酒的时候,却是想起了你。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缘分?
春日里的天气最是多变,如今已经下了绵绵细雨,打落在了身上、碑上,也打在了酒上。
赵霜妍拿起酒碗,放在了墓碑前头,说道:“阿锦,你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罢了,你既喜欢,我再在你眼前做一次又何妨?”
拿出自己的伞,抽出了伞中剑,扔伞、舞剑、转圈、收剑。
天香武学套路舞动时如名伶起舞,赵霜妍做的无比认真,最后撑起了伞,站在墓碑前:“阿锦,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只是,你也要等我啊,我们一起过桥,一起喝汤,等那来世再续前缘。”
“你可是答应过的。”
“还有你曾经说的那西方的婚纱,我定也要好好试试。”
“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娇气蛮横不讲理,都不让你去看别的女子。”
“你自己立的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永生永世不变心。”
“等我。”
公主府。
每个清明节,公主府都会给下人们放假,或游玩踏青,或归家祭祖。
这个清明也与往年一样,偌大的公主府只剩下含晴一人,庞府来接也不回去。只说要给长公主看家。
她生母是婢,入不得庞家宗谱,又不受生父怜爱,只自己遥祭了事。
含晴坐在廊下,眼睛红红的,手里的书怎么都看不进去。忽听见有轻盈的脚步声,一转头,是那个绿衣红衫的身影,挎着一个竹篮,手撑一把红伞,莲步轻移。
含晴起身,笑着说:“殿下,您回来了?”
赵霜妍看着自己的小管家,也笑了:“嗯,回来了。”
我回来了。
犯人变苦主
开封府大堂。
包拯升堂要提审犯人,一般来说先上来的是原告,可是展昭现在看到的,居然是邵剑波。
白玉堂与唐红缎两个也在人群中看着。不过唐红缎还是时不时的瞟一眼白玉堂,再时不时的看大堂。也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些什么,还偶尔摸摸下巴。
惊堂木一响,像是做戏一般,包大人开口就是:“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邵剑波非常上道,跪下道:“小人邵剑波,状告中牟县捕头雷星河,绑架妇孺,导致母子俩尸骨无存。”
包拯问:“如何谋害。”
邵剑波答:“雷星河约小的昨日午时去白马河畔,说若小的午时未至,他们母子俩便会失了性命。小的不敢多想,便去了。谁知到了约定地点,雷星河不仅没有放人,还派了手下将小的妻儿绑在河水中央,用了大量火—药,导致她们俩尸骨无存。”
包拯又问:“可有证据?”
“有!”邵剑波掏出一封信,“此乃雷星河约小的的信函。”
展昭下去将信函拿过来,递给包拯。包拯扫了一眼,又递给了公孙策。
“雷星河原来也在开封府任职,麻烦先生对比字迹。”
“是。”
公孙策拿了封存已久的文书档案,与上面的字迹一一对比。不消片刻,公孙策将信笺递还给包拯:“学生已仔细比对,确实为同一人所写。”
包拯接过,又对张龙赵虎说:“传雷星河。”
两人领命,便下去了。
唐红缎托着下巴,手肘轻轻碰了碰白玉堂,问:“不是说民告官都要先打十板子的么?”
白玉堂往一旁挪了一点点,好让小姑娘碰不到他。唐红缎感觉到了白玉堂的挪动,也不在意,只等着白玉堂回答。
还没等白玉堂说呢,边上一个大妈就说了:“小姑娘刚来京城的吧?”
唐红缎点点头:“是呀是呀,我来京城玩的。”
大妈乐呵呵的说:“别的衙门或许有这杀威棒,可咱们开封府没有。只要有冤屈,尽管去击鼓鸣冤。有包青天在,什么冤屈都能平反。”
唐红缎瞪大了眼睛:“当真?”
大娘见这小姑娘惊讶的样子,自豪的说:“当然是真的!咱们包青天啊,可是审了好些个贪官污吏呢!”
唐红缎见大娘还要介绍,忙问:“那停妻再娶还有骗婚这些事都管么?”
大娘眨眨眼,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唐红缎,才说:“这些虽说有些偏向家务事,但是小姑娘如果要去告,也是能管的。”
唐红缎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到堂上雷星河已经带到了。虽然还是穿着捕头的衣服,但是已经没有了当捕头的那种意气风发。连佩刀都被解了下来。
雷星河进了大堂,没有下跪。
说到底他还有官职在身,不用下跪。
“卑职见过包大人。”雷星河站得很直,向包大人行礼,又见到展昭,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很开心的样子,“见过展大人。”
展昭很想转过头去不看他,可这是在公堂之上,他是执法人员。若雷星河发难,也只有他能制得住他。
包拯扫了一眼展昭,拍了一下惊堂木:“雷捕头,有人状告你绑架妇孺,并残忍杀害那母子二人,导致母子二人尸骨无存,你可认?”
雷星河气定神闲,瞥了一眼边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包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
还未曾说完,包拯又一拍惊堂木:“本府问你,此事你认还是不认?”
雷星河眼神暗了一下,半跪下地:“大人容秉,此事另有隐情!”
雷星河都这样说了,若是包拯再不让他说话,那这包青天的名声也不在了。
包拯对名声还是有点在乎的,毕竟只有名声在,他才能让百姓们相信他,才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如果就连他也弄出个草菅人命的官声,那哪里还会有百姓信任他?
雷星河见包拯不动了,忙说道:“此人是在逃的杀人犯,已杀害多名朝廷官员,卑职奉命缉拿,因此人武艺高强,卑职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他妻儿绑了引蛇出洞。”
包拯听了,问道:“既然是引蛇出洞,为何要将人质残忍杀害!你身为中牟县捕头,知法犯法,可知是罪加一等!”
雷星河这时才脸色微变:“大人,当时卑职并不在现场,也不知手下会将那妇孺杀害。卑职御下不严,还请大人降罪。”
包拯又问:“既然你奉命捉拿凶犯,已埋下埋伏,为何又不到现场?昨日午时,你在何处,还不从实招来!”
说罢便拍了一下惊堂木。
“……卑职去办了点私事。”雷星河并不想说。
包拯道:“可有人证?”
雷星河咬咬牙:“没有。”
“你没有人证,我有!”
一个白袍金边的少女在百姓后头叫了一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白玉堂回头看了一眼,呵!
又是那位娇蛮的小公主,后面还拉着一个浓妆女人。
百姓们好像习惯了这种审到一半出现个证人的事情,都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
唐红缎也随着人群退了一步,静静的等着看事情发展。
包拯见到来人真是头大,光一个惠国公主其实还好,问题是,惠国公主牵的人是谁啊!那是一个公主能去找来的证人么!
“带上来。”
赵翎拉着那人就上来了,果然雷星河见到了人瞬间失了大半血色。
展昭也是暗自叫苦,惠国公主怎么又来了!这位公主的娇蛮不讲理他可是领会过的。
包拯只得硬着头皮上,希望不要出大事,他再也不要被太后念叨得耳朵起茧子了!
啊……希望太后不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又跑来开封府了吧……
索性无视了公主,包拯问:“堂下何人。”
赵翎自然知道这不是在问她,往边上退了一步,与衙役们站在了一起。倒是雷星河见到公主十分吃惊。
“民女封十三娘,是迎春阁的老鸨。”封十三娘静静的跪下回话。
“昨日午时,雷捕头就在迎春阁。”
瞬间,外头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怎么大白天的去了迎春阁?”
“还抓犯人呢!怎么这捕头不分轻重啊?”
“该!这下出丑了吧!”
“难不成是打算提前庆功?”
“得了,迎春阁消费可不低。”
白玉堂感觉有人拉了一下自己袖子,低头果然是那位唐门小姑娘。
“怎么了?”
“白叔叔,迎春阁是什么地方啊,好玩么?”
白玉堂一阵无语:“是你这种小姑娘不能去的地方。”
“为何不能去?”唐红缎还真挺好奇的,“白叔叔,你带我去见识见识可好?”
白玉堂无奈,这小姑娘一直叫他叔叔,他便也存了当做晚辈照看一二的想法,可这晚辈小姑娘想去逛窑子,他该怎么办?
边上的人听了两人的对话,皆是笑了起来,有个胆子大的还说:“小姑娘,你叔叔不带你去,叫声哥哥,哥哥带你去!”
结果那人被白玉堂瞪了回去:“不必劳烦,我家侄女儿,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