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奏以按劾134
梁帝扶额,心有不解,更加不耐烦,“何至于此?将那匪徒处死即可啊。”
端王再次深拜,“阿鹿孤究竟是异邦人!古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皇切不可因为他服侍东宫多年,便掉以轻心!”
梁帝烦心极了,挥了挥手,也不待端王说完便示意殿头官呼礼退朝。
殿下百官大多本就偏向太子,个个都低沉着不敢开口,生怕被疑心是端王党羽。
及至此时,严濯心念微动,才想到:周沉呢?他竟然没有出列相帮端王?
严濯扭头朝后看了眼。周沉的官阶不高,自己眼前还挡着许多人。严濯探寻的视线还未有终了,耳际便响起一阵沉重有力的鼓点声。
正欲退朝的梁帝驻了步伐,眺目远望。
鼓声雄浑,几乎能穿透半座京兆城,在精膳清吏司的吟风和成玉也停下活计,朝着鼓声的方向抬眼。
“鼓声这么响,难不成是御前登闻鼓?”
太极殿内有官吏开始交头接耳,“究竟是何冤情,竟敢敲御前的那座登闻鼓……”
梁帝也是心头一紧,赶忙吩咐主事太监前去察看。
可不等那太监提步走出五丈远,登闻鼓的鼓声竟戛然而止了。
那太监愣住片刻,刚想回头,周沉恰在他身旁,低声催促:“还不快去!”
主事太监六神无主,未及多想赶忙撒腿跑去。
跑出太极殿后没多久,主事太监迎头撞上了御前登闻鼓方向跑来的金吾卫,一声痛呼过后,金吾卫撕扯着嗓子在殿外大喊:“陛下,登闻鼓前出事了!”
金吾卫边跑,边回禀起来:“晏侍郎、登闻鼓是户部晏侍郎敲的。未等金吾卫的弟兄们反应过来,他便在登闻鼓前中箭身亡了——”
梁帝如临大敌:“竟敢在御前登闻鼓射杀朝臣,如此藐视君威,胆大妄为!”
他气得头脑肿胀,险些站不稳,“还不赶紧给朕去追!”
殿前的金吾卫面露难色,“对方用了弩箭,登闻鼓前坊市排列复杂,人员众多……”
弓弩射程最远,若是三人合力射|出一箭,距离可达三百丈之远,就算金吾卫用最快的马追去,那些匪徒也早就四散进人群中,再难觅得踪迹。
严濯的神色骤然慌张起来。
他疯狂压抑着颤抖的指尖,那是谎言即将被戳破的前奏。
“既追不到,”梁帝抬手指向刑部尚书高朗,“让刑部的人现在就去追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当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高朗原就打算出列的,倒是梁帝先反应了过来。高朗应下,叩首后便要缓步离开大殿。
“高朗……”严濯将其深看一眼。
心中悬石也已落地,方才的恐惧散去大半。刑部高朗,和他同坐一条船,怎么会不替自己遮掩。
玉阶上,梁帝仍面带怒意地和禁军、金吾卫知会着封锁城门的事。
回眸间,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经意相接。
梁帝焦头烂额,却在太子严濯的眼中瞧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阴诡笑意。
不及细思,梁帝再次被打断。
拿着笏板上奏出列之人,竟未着官袍。梁帝一时反应不及,想了许久,才把此人和京兆府少尹周沉对上号。
待周沉站定俯首,梁帝注意到他肩头和脸颊处干涸的血迹,顿时紧锁眉头,深以为是他身上的血光触了眉头,才引发今晨上朝时发生的一连串荒谬之事。
梁帝心怀盛怒却忍而不发,想看此人究竟准备上奏何事。
“臣周沉,奏以按劾刑部尚书高朗在任京兆府府尹期间,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臣已查明冤假错案三十二件之多。案宗齐备,还请陛下亲阅!”
高朗此刻尚未踏出太极殿,听见周沉有奏,他驻足回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些卷宗,周沉自去岁冬月开始收集,如今已是沉甸甸的厚摞。一早就准备好的,本想交给端王让他具本弹劾,如今事出有因,只好自己亲自按劾。
弹劾与按劾的意义相差甚远。
周沉以京兆府少尹的身份奏请弹劾,要先将所请之罪、证词等物移交御史台,由御史审看后再送到陛下案前。弹劾之罪查明后若不成立,也不会深究写奏章的人。
按劾则是当庭揭发,如若罪证不成立,所负之责比弹劾严重得多。轻则定为诽谤传谣,贬官流放;重则定为谋反,斩首凌迟。
这是赌上官运和性命,也要查明真相。
大梁开国百余年,从无人敢当庭奏以按劾。梁帝恼怒至极,先是登闻鼓,后又当庭按劾。这不是摆明了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昏聩?
不等周沉呈上卷宗,高朗便声泪俱下着跪地喊冤。
梁帝恼怒的情绪已达顶峰,但碍于祖制,凡有按劾,必须当庭审理清楚。梁帝沉沉看了眼端王和周沉,最后才咬牙从齿间一字一顿地令道:“呈上来。”
周沉送来的案宗繁冗陈杂,梁帝看得一目十行,也花了许久才看完。
涉及十余项罪证,若要一项项细查下去,少则半月,多则数十天。
但无论如何,晏侍郎极其独自接连被杀的事,不可能再交给高朗管制的刑部,必须另行处置。
严濯总算看透了周沉的意图,难怪方才端王说话时他一直隐而不发,原是在这里等着他。
真是命也不要了,连他们会射杀登闻鼓前的人都算计进去,甚至送死的还是晏青那历来懦弱且唯利是图的家伙。
严濯脊背冷汗直冒,听到梁帝威严的嗓音响起:“自今日起,刑部尚书高朗停职审查。登闻鼓一案,先交由……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卿林兆蒲本一直默默无闻着立在一群绯袍之中,临危受命,慌张许久才回神接旨。
三言两语处理过奏请之事后,梁帝转头便将矛头对准了没穿官袍,且身带血光的周沉,“衣衫带血便敢踏入太极殿,你可知罪!”
周沉低头看了眼自己肩头的血,许是方才奏请时神情激动,鲜血又涌出不少,越发狰狞了。
“臣自知殿前失仪,罪该万死。”
嘴上说罪该万死,可眼睛里分明是鬼神不惧。
他落落大方地认了罪,令梁帝都感到无所适从,脱口问道:“你这伤系何人所做?”
“东宫胡奴,阿鹿孤。”
梁帝目光震颤,许久都没能过来。
周沉趁势说下去,“昨日阿鹿孤插手京兆府公事,被京兆府武侯阻拦。阿鹿孤携人大杀四方,重伤京兆府武侯十余人等,轻者者更众。”
说完这些,梁帝已然开不了口。
区区一个异邦送来的奴隶,竟对当朝官吏动用兵器,伤重至此。
端王方才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尚在而耳畔回响。梁帝已无心再追究周沉失仪之过,转而将视线对准了太子严濯。
此时,端王不依不饶着开口,趁热打铁:“晏知善昨日被阿鹿孤射杀,今日晏侍郎便在登闻鼓前身死,儿臣认为两案脱不开干系,还请父皇彻查!”
端王和周沉这一通轮番上阵,梁帝即使再糊涂也嗅出了端倪。
再观太子神情畏缩,梁帝心里也有了数,良久,才不忍道:“太子,阿鹿孤你还是交给大理寺,让他们一起调查罢。”
严濯意欲狡辩,梁帝别过脸,绕了绕手,打断严濯想说的话。
梁帝脸色十分难堪,只勤勤示意殿头官退朝。
太极殿内拜别的声音响得此起披伏,心不在焉的官吏们悄悄探看着太子和端王的神色。
殿外南风躁动,敏锐的人已然能察觉到: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