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独一无二的她
这番话如惊雷直炸在段子轶的心底,振聋发聩。
他目眦尽裂,羞恼的眼底泛起层层血色,嘴唇颤抖着不住地摇头。
“你懂什么?!”他咬着牙根,恨不得将吕庄暴揍一顿。我的心情,你怎么会懂呢?
对段子轶来说,江橙颖是独一无二的,从小学第一天他坐在她斜后方那天起,一直都是。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女生,性格上鬼灵精怪又甜美可爱,可时常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现在想来大抵是因为不和睦的家庭带来的早熟感。
班上那些调皮的男生有事没事就喜欢偷瞄她,远远看着她却又不敢和她搭话。起初他也是如此,直到大家渐渐融入集体生活,变得熟络,他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小孩子都喜欢有很多玩伴,可她对自己有多少朋友好像也不在意,每天课间就抱着素描本在上面涂涂画画,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显眼也不出众,他却能趴在桌上看好久。
只可惜早逝的母亲和忙碌的父亲在段子轶的生活里缺席太久,狐朋狗友尚且年少无知,没有人教过他这种美好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没人教会他应该怎样做才能成为朋友——不是那种男生间不打不相识,是平等真诚的友情建立。
还没等他在学校里学会这些,一个陌生的女人就闯进了他的家庭,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女主人,他一开始连“阿姨”都叫不出口的后妈。还不知道“喜欢”为何物,就已经领悟到了“憎恨”是怎么滋味。
心里总是憋着一口闷气,好像有人抢了原本属于他母亲的东西,霸占了他的家,他的父亲,甚至把他喜欢的书房都重新装修成了另一番模样。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谁那么纵容,给她钱,给她爱,给她想要的一切,包括孩子。
后妈不像童话故事里那样恶毒,可那刻意的温柔和做作让他更加不舒服。如果她打他骂他,他还能向父亲告状,可她偏偏对他好到无法挑剔,装模作样地令他作呕。
他不知道好母亲应该是什么样,至少不是后妈这样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表面关怀。
是了,都没有血缘,人家凭什么对你好呢?
就在胸中这口浊气无处发泄的时候,段子轶意外发现了江橙颖和他这位后妈的关系。
那天放学,他正准备回家,在自家车附近看见了背着书包的江橙颖和他那位穿着优雅的后妈。那个年代像段父这样的有钱人还不愿意把“钱”字写在脸上,接他放学回家的车从来不会招摇地停在校门口,需要走进临近小区的车少人少的辅路才能见到。
江橙颖就那样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女人。
只见后妈蹲下身,带着他不熟悉的表情问江橙颖:“你和你爸爸生活得还好吗?如果不想和爸爸在一起住,妈妈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段叔叔也同意了。”
江橙颖的声音很小,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就见她甩着马尾辫离开,一步一跺地地往他的方向走来。
猝不及防地迎面对上,段子轶没能掩饰住眼里的诧异,原来江橙颖是他后妈的孩子!可她却没有任何惊异,眼睛都不眨地从他身侧走过,任凭母亲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头也不回。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她能和其他男生谈笑风生,却总是在看到他的瞬间避开视线!
段子轶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她的背影,接着就见后妈跑来,勉强地笑着:“小颖和你是同学吗?我想她可能是生气我和她爸爸离婚才一直怪我的。在学校你多帮我照顾照顾她好吗?”
段子轶满口答应,第二天就将自己的信誓旦旦抛在脑后,在体育课前将她堵在教室里,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喂,小肥猪,叫声哥哥听听?”
“瞪什么瞪?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妈现在是我妈,你就这么嚣张。”
“你想都别想住到我家!家里有个你妈就够让人烦的了。”
……
当时江橙颖说什么了来着?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听完自己劈头盖脸的发泄完,绕过他往外走去,嘴里嘟囔着:“自我意识过剩,有病吧。”
他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后来为了这伤人的恶语无数次后悔,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想挽回想弥补,可现实是她躲自己远远的,无济于补。
明明那时是期待和她有个良好关系的,可以一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就忍不住愤怒。再后来上了中学,懵懂的心思开始遍地发芽,早恋的同学成群结队,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江橙颖的感情似乎不是迁怒那么简单。
那年初三,是第一次,后妈说服了江橙颖来家里吃年夜饭。他前一天自告奋勇地把客卧给她收拾出来,写了封蹩脚的道歉信放在枕头下,勒令八岁的段子彦不准进出客卧。
大年三十那天,她顶着寒风出现,通红的脸颊在水晶灯下格外动人,段子彦缠着她问东问西她也不烦,就只是对她母亲依旧没有好脸色。
后妈尴尬陪笑,父亲也很有风度地表示理解,并且大度地问江橙颖,今晚要不要住在这里。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等着她回答,心想她只要一答应,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她去那个自己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待她看过信,两人重归于好。
只是没想到,她淡淡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我爸七点半来接我,回去要和奶奶一起看春晚。”
七点半,她准时起身。
父亲正在忙着和他商业上的朋友互相拜年,后妈哄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段子彦焦头烂额无暇分心。
只有他把她送至玄关,故作镇静地问:“真不住一晚?那个屋子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午夜的烟花。”
江橙颖扬起嘴角,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别费心试探我了段少爷,‘你想都别想住到我家’,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放心,我对你们家还真没什么兴趣。”
说完这话她扬长离去,那天晚上,偏南方的M市罕见地飘起了雪花,她的身影消失在摇摇坠坠的雪花中,不带温度,不带眷恋。
其实早该意识到,江橙颖和他行将陌路。可这话被眼前这个自称是江橙颖男朋友的男人说出来,让段子轶感到说不出的讽刺。
吕庄疑惑地看着他,直白地说:“我当然不懂。可我为什么要懂你?“
人人都期望别人懂自己,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正如江橙颖的生母从来不懂女儿不待见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正如段子轶从来没考虑过他那些满是尖刺的话扎向一个女孩的心里会有多疼。
口口声声说爱的,往往不是真的爱;口口声声说理解的,往往最不理解。
段子轶嗤之以鼻:“我算是看透了。她勾搭你怕不是求你来保护她吧?让我看看,你能护她多久呢”
人和人能交流得深入,往往靠的不是彼此共同的话题,而是有共通又能碰撞出火花的三观。吕庄看着段子轶那张帅气的脸庞,深深叹气:聊不动,没法聊。
就你这样怎么能奢求江橙颖搭理你呢?吕庄对此表示怜悯和怀疑。他按了按眉心,用最后的耐心解释道:“是我求她,不是她求我。”
江橙颖很强,强大的内心和意志,让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走到现在。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借用她父亲的人脉,可以凭借自己和段家的关系周旋,如果她愿意,她真的可以顺风顺水。
可她一个人走到今天,为什么会因为她突然有了男朋友,就要质疑她所有的努力呢?
吕庄无法理解,她是个让人有保护欲的人没错,可她从来没要求谁来庇护她。
她所有的脆弱和任性都好好地藏起来,像收起爪子的猫,只对亲密的人流露出那份真实的不安与痛苦。但这不意味着她脆弱,也不意味着她只是单纯需要保护,她的倔强才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吕庄知道,他们之间的心动感来得微妙又极其不寻常。也不是段子轶以为的主动示弱,而是他心甘情愿的臣服。他没有什么泛滥的爱心和暖意,用尽全力照亮江橙颖一个人,就足够了。
段子轶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不解和迷茫,在他还没想通的时候,视线突然落在吕庄身后,吓了一个哆嗦,神情狼狈——
只见娇小的江橙颖正站在吕庄身后,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的交流。
见段子轶神色不对,吕庄后知后觉回头。
他俩话题中的主人公一动不动,像只穿着蓬蓬裙的幽魂,飘在他身后。
“呃……”他也有些不知所措,面对段子轶的气势汹汹在正主面前就变得格外收敛,“忙完了吗?”
“嗯。”江橙颖点头。刚送走最后几个姑娘,等酒店工作人员来帮忙复原场地,结果就看见这俩人在门口忘我的对话,丝毫没注意到屋里的任何动静。
她悄悄躲在吕庄身后,就听见他说:是我求他。
不由得愣在原地。
什么?!没想到庄哥居然是个抖m!……不对,我在想什么呢!他求我什么了吗?
江橙颖满脸问号,求……求婚好像太早了,求……求饶也不对啊?还没想清楚就被段子轶发现了偷听墙角的自己。
“听到多少了?”吕庄瞥了眼段子轶,忍不住腹黑地问。
江橙颖走上前,和吕庄肩并肩,沉吟道:“听了个七七八八吧。”
段子轶脸色唰地变成惨白,明明自己来找她真的是有正事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自己隐秘的心事被拆穿,又这么狼狈!
正要解释什么,他瞳孔突然放大,被眼前的景象打击到无法自拔。
只见江橙颖抬头对吕庄说:“难为你对牛弹琴说这么多话了,庄哥,要不奖励你一下吧。”
说着,她伸手拽住吕庄的领带,轻轻一拉,带动他笔挺的上身微弯,踮起脚尖,径直在吕庄的嘴角留下了诱人的唇印。
“啵。”
俏皮而清脆的一吻,没人听见段子轶心底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