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对你,我可没有任何情绪。
段子轶上一次为了见江橙颖,处心积虑勾搭了一个姑娘,纯粹是没事找事,只是不甘心被她单方面切断联系而已。而这一次,却是真的有事而来。
江橙颖这边的活动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可还有三两个女孩围着她想要一起自拍,他不敢贸然打扰,可一时间竟也等不到人出来。
不敢像上次那样恶劣又胡闹,他站在门口踯躅片刻,转过身靠在墙边,站在江橙颖视线的死角,等待她出来。
心情无端忐忑,一面希望她能看在这是公共场所的份上给他一些面子,一面又担心她毫不在意他人的指点,该怎样甩他脸色就怎样不给他面子。
晃神着,抬头就看见同伴贱兮兮地对他做着夸张的嘴型——“怂货“——看上去大概说的是这样,紧接着被他一个阴冷的眼神怼了回去。
开玩笑,段子轶的人生中从没有“怂”这个字,行事肆意妄为,极具张狂之气,哪怕是算计着找上江橙颖工作室的门,他也从来没怂过。
可是因因果果,风水轮转,不懂得收敛就势必要摔跤。他对江橙颖傲慢而过分的因,结出了现在他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果。
透过门隙,他认真观察着江橙颖的一颦一笑和细碎的小动作。那隐约看得出他那位后妈的影子的面容,柔软强大,坚韧自信,和她那位既心机任性又只想依靠男人的亲生母亲截然不同。
段子轶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上次两人的见面被自己闹得不欢而散,后悔这十几年来错失着每一次道歉的机会。
自以为时间还长,自以为家庭关系能约束住她,想着总有能缓和关系的一天,就一味傲娇不坦率,一边变态地戳着她的伤疤,一边心里埋怨着她为什么就不能低一次头。
他那么高傲,从来只有他打压别人的份,没有他给别人低头的道理。
只要她先开口,他一定认错请罪,她让他干什么都心甘情愿!
真矛盾,矛盾得他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可她偏偏没有。
没有开口,也没有低头。决绝到令人害怕,此后永远没有再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那时欺负她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江橙颖这个人,不会因为被嘲笑而哭泣,不会因为被捉弄而求饶。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和年龄样貌不相符的坚韧和倔强。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懂,对那样一个宁愿转学躲避也不愿意向他求和的江橙颖,可以说是毫不理解。
而现在,即使不愿意承认自己性格的缺陷,他也得承认,他亲手把这个本可以和他愉快地成为兄妹的人退走,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她渐行渐远。
像现在这样宛如一个偷窥狂躲在门后远远看着她,连上前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的情况,是段子轶骄傲自满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悻悻收回视线,突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段子轶见过他,那天在江橙颖的工作室就见过。
那个跟在江橙颖身后唯唯诺诺、有些木讷神经大条的男人,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犀利而有进攻性地,不动神色地凝视着他。
这两年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主动有过什么联系,但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江橙颖的动向。逢年过节江橙颖还是撑不住生母的死缠烂打,偶尔会到段家吃上一顿年饭,或是象征性地登门坐上十来分钟就走。从他的观察和探听来看,这些年江橙颖似乎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走得很近的样子。
显然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想到这,段子轶心头不禁警铃大作。
*
吕庄这辈子没对哪个男人产生如此大的敌意,段子轶是第一个。
在他还没对江橙颖产生出可以称之为爱意的感情时,就看这个男人不顺眼了。人们常说的气场天生不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难得周末,本来是可以两个人宅在家里一起打游戏的日子。可江橙颖要办茶会,而他作为末日逐尘主策划也要为了即将到来的赛事加班,甚至选手定妆照也敲定了要在今天下午完成拍摄。
——清闲是不可能清闲的,社畜永远要提防着自己的双休日会不会被无情侵吞。
况且,这是他第一次打着官方的名义来接这位摄影师女朋友,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就被见到的人糟蹋了一天的好心情。
为了不让江橙颖察觉,他也靠边站了站,用背部挡住段子轶的视线,凭借微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心想着最好赶紧替江橙颖打发了这个有些烦人的哥哥。
可吕庄没想到,段子轶竟然会先发制人:“你好,我是江橙颖的哥哥。上次在工作室见过的,不过好像没来得及打招呼。您是她的助理吗?怎么称呼?”
看着他当着外人的面大言不惭,甚至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似乎完全忘了当时在工作室是如何让荣荣感到尴尬狼狈又如何让江橙颖嫌弃厌恶了。
吕庄莞尔,不屑地说:“上次见倒还可以说是助理,现在就不是了。”
段子轶莫名松了口气,他笑着说:“这姑娘对男人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你在她工作室我还奇怪呢。不干了好,听说她都换了好几个助理了呢,省的她成天挑刺给你找不痛快。”
吕庄为人坦荡直率,怎么也没想到在人后段子轶会如此颠倒是非地评价江橙颖。听话里的意思,似乎也没少打听江橙颖的事情。
他眯着眼睛,透过镜片直视段子轶,义正言辞地说:“对不起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再当助理并不是因为对她有任何不满,可能离开的确实有些草率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存在你想象的那种劳务纠纷。顺便说一句,一个男人在背后抱怨诋毁另一个女人,真的是最无能的表现了。”
因为她强大到你无法轻易伤害,才会下意识用卑鄙的手段摧毁她的名声。
而吕庄知道,江橙颖有多好。
也因此更听不得任何人对她言语上的伤害。
段子轶表情有些尴尬,他恼羞成怒又不好直接发作,避重就轻地说:“你哪有我了解她啊。说起来你是谁啊?会不会自报家门?”
吕庄嗤笑,他才认识江橙颖俩月,不敢夸海口说完全了解她,可到底比眼前人强太多了。他伸出右手,在段子轶身前,谦逊有礼地自我介绍道:“吕庄,吕布的吕,庄周的庄。”
“段子轶。”
段子轶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就听见吕庄继续道——
“哦对,忘了说,我是江橙颖的男朋友。”
!?
段子轶盛气凌人的脸上显而易见地出现了裂痕,像是壁垒颓然不稳,不住往下掉落着碎石和土渣。他一脸不可置信,紧盯着吕庄的双眼。那表情似乎在说: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少唬我!
不知为何,平常连空气中的微妙气氛都读不太懂的吕庄,今天格外迅速得理解了段子轶的面部语言,并且选择了出言不逊,向段子轶步步紧逼下去。
他轻推眼镜,气定神闲地问:“看上去你好像很诧异,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你在害怕什么?她身边的位置,不是很早就注定了不会是你吗?”
原本只是松动的堡垒在这一刻瞬间倾塌。
他看出来了?他怎么会知道!他藏在心里近二十年的秘密,怎么能被一个自称是江橙颖的男朋友的人看穿了呢?!
段子轶险些不稳,慌乱地稳住身形,背上突然冒起了冷汗,凶狠地看向吕庄。
“你在乱说什么?你是什么东亚醋王吗?是不是只要是江橙颖身边的男人,你都要吃醋啊?”段子轶硬着头皮质问着,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爆发出来,他警惕地看着吕庄,攥紧了身侧的双手。
看得出来的,吕庄在心里回答,面上却沉默不语,深深望着他不说话。
起初他也并没有在意,只是以为他们是重组家庭的矛盾和积怨。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对江橙颖的感情,不是一同共事的战友之情,不是相互支持和欣赏的友情,是想要捧在手心宠爱、想要一个人拥有的那种充满激情、充斥着欲望的原始爱意,才开始对过去记忆里的人和事有所察觉。
当他明白了这种在荷尔蒙的支配引导下悄然间就在心底萌生、无法预测无法计算无法建模的感情,也就无师自通地看懂了段子轶的眼神。
男人和女人无法完全理解,只有男人最懂男人。
段子轶看向江橙颖的目光中,混杂着懊悔和无力,是极力在克制的、不被伦理允许的情愫。
对他来说,似乎要感到庆幸,江橙颖身边一直没有什么亲密的男性朋友,韩桐也没有在江橙颖身边和段子轶正面交锋过,让这复杂的感情沉淀了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
那么她呢?吕庄突然无法阻止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知道这个在法律上属于自己哥哥的男人,这些年来对她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吗?
只是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江橙颖之所以是江橙颖,是即使知道这样的隐秘也不会为此动摇的人。
他想通了,段子轶却没有。段子轶咬牙切齿地瞪着吕庄,隐忍地说:“少他妈用这种眼神看我。什么意思?怜悯我,还是瞧不起我?”
吕庄叹气,不忍看他执迷不悟的模样,严肃地纠正道:“你想多了。对你,我可没有任何情绪。”
段子轶被他有些凶恶的眉眼注视得不自觉向后撤了两步。
“我的姑娘,她孤身一人披荆斩棘,奋力战胜自己心里的恐惧和阴影,坚强面对孤独充满勇气得一路走来,可不是为了欣赏你一个人停留在原地自我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