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

  拂晓,刚入睡的许夷然从一场似乎漫长无望的梦里醒来。

  她呆在床上一动不动,仰脸盯着头顶的一片黑暗,悄悄转头看见哥哥还在身边安睡,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这个梦的内容很是陆离诡异……

  她先是梦到自己被谭静拎起来掼进一个黑箱子里,又被她拽出来从窗子扔了出去。再之后画面一转,她跟哥哥牵手坐在谭家花园里,外围站着许多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朝他们身上丢垃圾。而在最后一段梦里,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枯白的怪物,就连哥哥见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害怕地后退……

  许夷然僵直着脖子,不敢大声喘气,无垠的寂静里,好像有谭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嘶喊:“就是你拖累了明安!”

  她轻声掀起被子,光着脚窃窃地冲过一片黑暗跑到盥洗室。

  打开灯,她呆立在镜子前,时而歪歪脑袋,时而眨眨眼,想看镜子里那个容貌正常的许夷然是否会动作同步。

  万幸,此番一检测,她还是她自己。

  许夷然低头打开水龙头,并掌接了一捧水泼到自己脸上,随后顶着挂满水珠的脸再次望向镜子。夜色阒静,她满含惊色的双眼在灯光下显得极怪异。

  “我想睡觉,”她开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能不再失眠?”

  动静惊醒了浅眠的许明安,只见他一脸忧心地快步走过来,将许夷然的拖鞋放到她脚前。

  “囡囡……”他还以为她在梦游,都不敢大声喊她,确定她有意识后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囡囡乖,把鞋穿上。”

  许夷然很听话,闻言将双脚伸进了鞋笼里。

  许明安拽过一条干毛巾,轻柔地帮她拭净水渍。整个过程她的表情都很迷茫空洞,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许明安望着她垂下手,心口一窒。他觉得此刻脑中有一个答案在渐渐清晰明朗化,可他非常不愿意去承认。

  “囡囡,”他将她的手搓热,艰难地开口,“明天哥哥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也许是这一句问题触到她绷紧的弦,许夷然旋即抽回手,十分抗拒地回答:“我不去。”

  许明安叹气,伸手把她带进怀里:“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得知道,失眠就应该找心理医生看的……也许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也许是因为内分泌失调,总之原因有很多,我们早看早调整好啊……你不觉得晚上睡不着很痛苦吗?”

  许夷然摇头,嘴角丧苦地耷拉下去:“我不,我自己会调整好啊!没必要去看的!”

  许明安拨开贴在她额帘的碎发:“囡囡,你听话好吗?你已经说了很多遍自己会调整好了,可是这都快一个月了。”

  许夷然急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起了哭腔:“你能给我点时间吗?你别急啊!”

  “我怕你难受我才会急啊!”许明安焦心至极,语气忍不住重了好几分。

  许夷然依旧摇头,又哭又笑,趴到他的肩膀上:“我真的没事……我好得很,别带我去。”

  最怕她用这般央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许明安再无可奈何也只得服软。他安静地思忖了一会儿,将她横抱起来往房间走去。

  “那你乖乖闭上眼睛睡觉。”把她放回被子下面,许明安轻轻蹭蹭她的额头,温和地安抚道。

  “好……哥,晚安。”她在他左颊上回以一个点水般的吻,乖顺地闭上眼睛缩回被子里。

  许明安回了句轻柔的“晚安”,一动不动地在床头守了许久,直到她沉沉睡去。

  残冬的长夜里,要等待天明是极消耐力的事。许明安站到阳台上,打开窗子任寒风倒灌。老远有纵横交移的灯影,他点上一根烟,愁思顷久,在烟烧尽时抬起手机,往搜索栏中输道——

  “精神分裂症有没有遗传性?”

  ***

  遭逢多事之秋,许明安的开年生活注定不会顺遂。

  这天他刚将许夷然送到学校,亲眼看她进了校门,刚要打道赶往公司时接到了Steve的催命电话。

  Steve在那头怫然大怒,伴着摔砸东西的声音对他大喊:“上网了吗?看新闻了吗?D公司今天出了款新游戏,从剧情到人设都跟我们要上市的产品撞了九成!你能给我个交代吗?啊?游戏从创意到经手设计都是你在负责吧?许明安,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了!”

  许明安惊遽,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所以地答道:“这怎么可能呢?到上市之前我们的设计方案都是对外严格保密的,绝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Steve讥笑:“Cut it out(省省吧)! 这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们设计组有内鬼,背叛了公司泄露了内部的机密!这人要么是你,要么就是你管的人……许明安我告诉你,从你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表现来看,我就可以直接断定,这个内鬼十有八九就是你!”

  比起被冤的无力感,许明安更痛心游戏创意被剽窃的事,这在他眼里算得上一场浩劫。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车熄火后冷静地回道:“Steve,你要知道,这个游戏是我和组员夜以继日拼搏出来的心血,别人我不知道,总之在我心里几乎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呢?”

  事已至此,早就对他抱有成见的Steve已然什么都不受用,狠狠甩下一句“我劝你尽早引咎辞职吧”,就把电话掐了。

  之后许明安驾车一路飞猛地疾驰,赶在半小时内回到了公司。

  会议室的空气凝结,所有人都屏声敛息。Steve将手中的纸杯捏瘪,冷睨着正对面的许明安问:“So……你打算怎么办呢?”

  许明安站起身表态:“我会争取跟D公司那边取得联系,同时也会调查我手下的员工,尽快找出这个内鬼是谁。”

  Steve听了直摇头,笑得直哆嗦:“行行行!你演,你继续演,我看你怎么把这个戏圆下去。”

  这是当着众人的面短兵相接了……在座被迫当观众的人都埋下头不敢说话,许明安倒很坦然,眸中的眼神清白无秽:“给我三天,我会证明的。”

  这世上大概只有许夷然会懂许明安对这份梦想的坚持。

  像所有在青春期时对游戏产生兴趣的男生一样,许明安投入了很多的时间与心血在体验与研究各大公司的游戏产品上面。不过他又与他人不同,他不光只是热爱玩游戏,更希望自己也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游戏开发者。一开始,旁人只摇头叹气,认为他玩物丧志,成了个纨绔少爷。而他不声不响,靠自己的努力将所有的冷眼嘲笑变成了最后的荣耀光环。

  谭家人和许炎享受的便是他这个光环,并不在乎他曾经费力拾过多少台阶,付过多少汗水,只道他是玩游戏玩出出息来了,年轻人的所谓热血,在他们看来宛如无稽之谈。

  故而许明安不愿意失败,在他的世界里,一半是许夷然,一半就是为之不懈前进的成功。轻易拿走其中一样,都会叫他的世界就此崩塌。

  站在走廊望远,会后的公司又恢复了正常的运作,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马不停蹄地敲击着键盘……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响起,侵入许明安烦乱的思绪。

  他低头,从怀中掏出那支珍贵的钢笔,反复在笔身上摩挲。

  那句“愿前程远大”,永是他向着磨难开战的军旗。

  ***

  伴着粗中带脆、脆中含柔的三弦声,小音响正不知疲倦地吟唱:“墙外欢呼墙内喘,凄凄风雨赴黄泉,离了人间未了缘……”

  谭静在暖和的病房里昏昏欲睡,脑袋悬空,一起一伏。

  床上的谭向真面戴呼吸罩,安详地躺在睡梦里。上午他莫名地精神极好,满面红光地拉着谭静扶他绕医院转了两大圈儿,外面冷得很,他只在病号服外套了件棉袄,也不觉冻。这会儿终于知道累了,躺床上一动不动地睡死过去。

  护士例行查房,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凑到床前看了看。

  此一看不得了,护士大惊,按响唤铃的同时叫醒一旁瞌睡中的谭静:“你父亲这是晕过去了啊?”

  谭静吓得魂飞魄散,从空病床上滚下来,双手止不住地哆嗦:“怎……怎么会呢?上午还好好的,午饭吃了一大碗……我不晓得啊?我以为他睡着了……”

  冲进来几名医生,扑到病床旁检查谭向真的情况。谭静从地上爬起来,拽住床单要冲上前,被护士拉到一旁:“你先冷静点!别干扰医生工作!”

  “内么卵内么卵(不好了不好了)哦!倷们覅(不要)吓我哟!格么完结哉(完了)!”她不停挣扎,叫唤连连。

  护士听得头痛:“这还没下定论呢!你慌什么呀?”

  此话一落,那头响起医生的初步判断:“应该是急性呼衰,赶紧插管清异物!”

  闻言,谭静崩溃了,胡乱挥舞双手,还波及到了无辜的护士。她疯狂哭喊:“救他救他!我爹爹不能死啊!”

  护士闪避不及,已经被扇了好几记耳光,环住她的双臂也没松懈:“你冷静点!没看到医生在救了吗?!”

  在医生的指挥下,护士将赖在地上瘫瘫倒的谭静拖拽出病房。房门一关,谭静旋即慌得失了心智,从口袋里拽出手机抖着手按号码:“我要找明安!找明安来!”

  电话接通,那边的许明安似乎正在忙碌公务,连应答的声音都显得很敷衍。

  “明安啊……”谭静凄怆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一声呼气后差点没接上来,“倷阿嗲出事了哦!倷阿嗲不行嘞!倷赶快来哦!”

  许明安在话筒里一愣,随即急切地追问:“怎么回事啊?妈你冷静点,把情况说清楚!”

  谭静抬手捂嘴,企图咬虎口止住哭泣。这时病房门打开,一名医生走出来,对着护士和谭静表情严肃地说:“心力已经衰竭了,下病危通知书吧。”

  这话音量不大不小,混着谭静再次爆发的嚎啕一道被许明安听了去。他在那头长长地深呼吸,焦心之余还是镇定地说道:“妈你先稳住,我马上带夷然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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