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
熟知并深信墨菲定律的人都知道,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那么几个例子来佐证定律的根本内容。那便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正月上旬还剩三天,许明安每分每秒都满心期待着回上海的日子,并热衷于在网上挑选一些新的宜居的家用品。他想给大床换上一张更软更助眠的床垫,好尽快让妹妹从失眠的苦恼中解脱出来。
午饭时,谭静又向许夷然念起重复了两三天的唠叨:“回了学校要专心学习,别老是去打扰你哥。等天暖了,我会经常去上海看你是不是又不乖乖待在学校了!再不行呀,我就请个人去陪读!”
严重缺觉的许夷然近来反应都很迟钝,那厢她妈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个来回,她却一点回音都没。
“听到没有?!”谭静不耐烦,拿筷子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胳膊。
许夷然吃痛地缩回手,瞪着眼睛和她对视。许明安下了座位挡到二人中间,一边检查妹妹的手臂一边埋怨母亲:“你为什么永远学不会好好跟夷然说话啊?”
许炎一直作壁上观,吃菜时发出响亮的咂嘴声,偶尔挑挑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谭静又将矛头转向他:“切饭就切饭,塞吐水声覅那么响(吃饭就吃饭,口水声不要那么响)!”
许炎不情不愿地瞄了她一眼,嘴上却老老实实地收了声。
“明安啊,”待儿子回到自己的座位,谭静的语气又温柔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要讲的噢,倷要豪燥轧个雨朋友(你要赶紧找个女朋友),晓得伐?”
许明安给许夷然舀了碗汤搁在一边放凉,眼都不抬地回道:“没兴趣,也没时间。”
这顿饭吃得真叫一个不痛不快,谭静一人活在自己的频道,还强行拉着在座的其他人听她无聊的单口相声。许明安和妹妹吃完,就赶紧带她拿行李,准备逃之夭夭。
不多时,许炎独自背着手晃悠到许明安的房间门口,张望了两眼后踱了进去,还警惕地将房门关上。
许明安正收拾数据线,回头望向他:“爸?有事吗?”
许炎有些局促,一会儿敲敲墙面一会儿检查儿子衣柜的门锁好没有,过了好半晌才说:“明安,有些话……我还是决定找你单独聊聊。”
有预感他要说什么,许明安从床头柜前直起身,转身面向他:“你先坐吧。”
“哦,不了……刚吃完站着消消食。”
之后是长达一分钟之久的沉默。
许炎慢步退到墙角,歪着脑袋抬手抠了抠头皮,清了清嗓子说:“明安,我的话呢大概也没什么分量,不比你妈……但这事吧,我还是得跟你说上几句。”
许明安垂眸,装傻:“什么事啊?”
许炎低头叹息一声,再仰起头:“你听爸的吧,你不能跟夷然在一起。”
许明安握拳,再抬眼时眼神清亮:“爸,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怎么……”许炎皱眉,急得往前迈了一步,“这怎么可能只是你自己的事呢?这是我们一家子的事啊!你也不想想,这全家上下的能容得了你俩在一起吗?传出去不闹笑话吗?”
许明安微笑,淡然地回:“严格来讲,我又不算这个家的人。夷然……似乎也没被你们当成家人。”
许炎抹了把脸,语气无奈:“再怎么说,外人眼里你也是我们家的长子啊!而且你听谁说的?谁说我们不把夷然当家人了?我们都把她养这么大了,吃得也好用得也好,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啊!”
许明安微微挑眉:“还用听别人说吗?”
好像大部分父母都有这样一个心理,认为他们供你吃穿用度,你就理所当然该做他们的附属品。许夷然就像是这样一个附属品,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过父爱母爱,但父母又不会对她放手,不断用金钱和所谓的“养育之恩”来加深她骨子里的负罪感——“我们不爱你,但我们养你,你就应当对我们感恩戴德。”
许炎又何尝不是谭家的附属品?许明安甚至觉得,他更像是一个为谭家延续香火的种马,因为没给成儿子,顺应着也就没什么地位可言。
大概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许炎脸色一变,眉目一横,气恼地说:“不管怎样!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就算我管不了,你妈也不会允许的!”
瞧吧,关键时刻还得把谭静挡到前面。许明安失笑,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就说这么多吧,我要收拾东西了。”
***
由于新游戏定在春季上市,故而今年公司的假期很短,又或者准确来说,是许明安不安心给自己放太长的假。初八回公司的员工也不多,除他之外就是几个平日里亲信的下属。许明安亲自上手,领着他们将公司里里外外来了个年后大扫除。
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公司员工才全部到齐。有人不由感慨:“老大,你真是我见过最负责的领导了……唉,也不知道Steve老大什么时候能跟你和好……”
许明安听了,随性一笑:“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也管不了了。我现在只希望新游戏能顺利上市,毕竟我们在里面灌注了很多的心血,这是我最大的新年愿望。其他的……我还真不在乎。”
那人听了深受鼓舞,刚想说些什么,被许明安的手机铃声打断。
来电的是个陌生的本市号码,许明安疑惑地接起,那头问道:“请问你是上回给夷然手机打电话的大哥哥吗?我是她的室友。”
许明安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礼貌地回答:“你好我是。”
“太好了,我还怕我打错了……哥哥你好,我就是想问一下夷然是不是去你那里了?”
许明安皱眉,心里有些惶惶:“为什么这么问?她不在我这里,这个点她不应该在上课吗?”
“唉……是这样的,夷然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开学这几天总是逃课。前几次都是躺在宿舍睡觉,我们还以为她晚上没睡好就随她去了,但今天她不在宿舍啊……打她电话也不接。辅导员找到我们了解情况,我觉得直接联系她爸妈对她也不太好,所以就想着先问问你……”
许明安捏紧手机,担忧在心里无限放大。回想起近来许夷然在他面前的表现,除了还是经常睡不好,作息不规律,他倒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
逃课不是许夷然会做得出来的事,在初中那次他教育她之前还有可能,但那之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许明安急了起来:“她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看着……还好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跟我室友都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啊,还有,她晚上都不睡觉诶……好像每次都到四五点钟才睡,去上课的话也会趴在桌子上睡,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许明安不安地对着楼下张望了一眼,匆匆与对方作别:“好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我会找到她的。还得烦请你们先稳住辅导员,不要告诉她爸妈……”
“嗯嗯这个我知道的!”
许明安挂了电话,开始在走廊里踱起步来。他拨通许夷然的电话,不间隔地打了四五回都没人接。
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人瞧见他如此焦头烂额,关切地问:“老大,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实在是他这鸦飞雀乱的样子太惊悚,公司上下谁人何曾见过老大这样不淡定啊?
许明安捏着手机转身,额前的短发已经被汗浸湿,仓皇无措地问:“这边你能找几个人帮我顶一下吗?我得出去一下,有很急的事。”
那人迷茫地点点头,又忐忑地追问:“老大,你没事吧?看着我心有点慌。”
“没事。”许明安深吸口气,将眼里的焦急忙乱拾掇好,转身取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向楼下狂奔而去。
节假高峰的尾声还没过去,路况很拥堵,几乎每条街道都是车错毂接。许明安一边得专注开车,一边还得不放弃地联络妹妹。断断续续过了五个十字路口,电话也起码拨了二十几回,依旧徒然无功。
他一把将手机从车载支架上掰下来,凑到嘴边给许夷然的微信发了个语音:“囡囡!你跑哪去了?接电话!”
等红灯时,许明安恍惚想起大一时也有一个出现类似情况的同班同学,而且因为缺课的次数太频繁,事情闹得还挺大。几乎是辅导员和他所有家人都出动,甚至还动用了心理辅导老师。后来幸好是一场虚惊,只是他那段时间密集在夜里打游戏,导致生物钟颠倒、精神状况不太好罢了。
想至此,许明安撑在颊边的手一顿,火速将手机再次攥过来。
抬眼看看红灯的秒数还剩许多,他打开了搜索引擎,在问题栏里犹豫又不安地输入:“总是失眠是怎么回事?”
出结果网页时,他还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生怕看见什么极为恐怖的答案。
然而,现在的搜索引擎所囊括的功能都形形色色,往往也不能帮助人十分精准地判断。从上滑到最底端,再惴惴不安地翻了好几页,许明安没找到什么答案,倒是看了不少医院广告和中医养生处方。
绿灯亮起,他焦躁地猛踩油门,将手机甩到副驾驶座。
恰好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许夷然给他回信了。
“我在睡觉,在家。”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许明安真乃什么样的心情都有。他又欣慰又气愤,险些没直接发条语音过去骂她。心脏反反复复又升又坠,连过探头时都没注意减速。
嫌开车太慢,许明安就近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一路坐地铁飞奔回家。
许夷然果然在床上安睡,在他到家时睡得还很香。
许明安站在床边急喘,盯着她的睡颜又不忍心起来,想着让她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教育她也不急。
方转身,床上的人就醒了,在被子里翻了一下发出细软的呼唤:“哥……”
许明安仰起脖子长呼口气,好脾气地坐到她身边扶她坐起,在她迷茫的视线下严肃了表情:“许夷然,你最近为什么总是逃课?”
许夷然哈欠连连,竟然还有点委屈地嘟囔:“不想上课,听不进去。”
许明安耐下性子问:“为什么听不进去?你总是这样会被学校处分的……而且既然你从开学就有这种情况了,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许夷然皱眉,手按在被面上不停做着小动作:“我不想说啊……说了你又会担心,又没什么,大概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吧……”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许明安岂肯就此放弃追究,“是张浩宇来找你了?还是妈又跟你说了什么?”
许夷然出现了烦躁的表情,推开他的搀扶钻回被窝里,语气也很不耐:“什么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就是我晚上总是睡不着嘛!晚上睡不着白天就想睡啊,上课也没精神啊……哎呀你别吵我了我要睡觉,困死了!”
她躺回去没几秒钟,就睡着了。许明安坐在床边,不出声响地注视了她良久,心情复杂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