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沧桑25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坑里有一半的地方能让我直着腰站起来了。我乘胜追击,继续往前挖,挖不动了就坐在地上找块石头一点点地凿。终于,浅处也可以让我弓着腰站起来了。再看一看,我的床、我的墩子都有了。我兴奋地扔下铁板,绕着土坑跳了好几圈,又在土床上躺了一会儿,在土墩上坐了一会儿,一脸的笑意。好半天,才发现日头已经西下,今天无论如何完不成了,明天再接着干吧。

  我现在做的东西叫地窝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挖一个坑,上面苫上东西。这些玩意儿都是从乱七八糟的书里看来的,没想到如今真用上了,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坑挖好了,苫料用什么?我记得书上说人家用的是木头和苇子,我没有。田里有的是稻草,花一文钱能买好多,捡也能捡到不少,当苫草没问题。但总得有杆子吧!用什么做杆子?就地取材,就用竹子了!《黄冈竹楼记》里说竹子易烂,但我也不准备住个三五年,先撑起来再说。看样子今晚还得进城,找萧靖江借锯子。不愿给他添麻烦,没别的办法吗?

  我决定先干活,把稻草准备好。下了土岗,发现前面是一片粟子田,有人在收粟子,粟子头已经被割走了,他们正在砍粟子秆儿。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粟子秆儿有点儿硬,接起来应该也可以用。于是我上前和人讨价还价一番,花了十文钱,买了半亩捆好的粟子秆儿。不过得我自己背。我又往前走,用几文钱买了几大捆稻草。待我背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回城肯定来不及了,看来我只有露宿土岗了。

  我拾了些柴草,守在坑旁,点起了火,用葫芦取了水,坐在火堆旁掏出饼啃起来。真难吃,什么时候能吃点儿有汤有水的热食,吃热食得有锅。我一边撕着干巴巴的饼一边想,锅……哎,是啊,我记得前世看到某军生存手册里讲过,真到野外生存时,不必用锅。用什么?我又撕了一口饼,仔细地想了想。木头,石头……好像要中空的木头和石头,试一试吧!

  我四处摸了一下,南方竹多木少,不知竹子行不行,竹子中间就是空的。我拾了一段竹筒,就着水洗干净,又取了大半竹筒水回来。我搬起两块石头,分开放好,再捡了些叶子,在石头中间点上火堆,再把竹筒架在石头上。可竹筒的开口没有堵上,水洒了出来,差点儿把火给浇灭了。我思索了一下,放下竹筒,把一边的石头换了块小的,又去取了半竹筒水。我把竹筒的一头斜放在矮石头上,另一头倚着高石头,把火堆拨拉到竹筒的中央,小心地看着。好像无大碍,我便把饼和菜撕成小块,投到竹筒里,撒了点儿盐,一心一意地等着。

  竹子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我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一会儿看见有白气从竹筒里冒了出来,行了吗?我慢慢走过去,好像有点儿香味。管他的,先取下来试试。我舍不得熄灭火,生火用的纸枚子好贵呢!转来转去,我取了几片竹叶,用它垫着,小心地捏着竹筒的边儿,颤巍巍地取下来。我迫不及待地折了根竹枝,夹一块尝尝,还不错,最起码是热的、有滋味的。我等不及它凉一点儿,稀里哗啦地吃了个精光。

  真好吃啊!除了那天晚上萧靖江请我吃的面条,这是我一个多月以来吃过的唯一一顿热饭,还是我自己做的。我能自己打食儿吃了!我高兴得哭了。

  我又煮了一筒,大吃了一顿,才觉得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树木好像要倒下来似的,真恐怖。这里不会有狼吧?不会有蛇吧?不会……有野人吧?我越想胆子越小,不敢再往四处看。

  露水下来了,凉凉的。我把单子裹在身上,又填了些草,把火拨拉大。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决定干点儿活。我把买来的粟子秆儿和稻草都拆开,把粟子秆儿按坑的宽度依次摊好,用稻草把它们一小把一小把地首尾相连。这样,粟子秆儿便长了。这工作并不复杂,稻草又软,很好系。完成了这项工作,我便把它们连成排。每编完几把,便向坑那头推推。我在火堆边埋头干着,为了壮胆,我还哼起了歌,想哼什么调就哼什么调。我的坑并不大,不一会儿我便完成了第一层。坑被盖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地窝子,我的地窝子,我有家了吗!

  我想往里钻,却发现忘了留门,粟子秆儿已经把坑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把粟子秆儿拖开,移了火堆过来,分辨出白天做的记号,便拿起铁板开始挖起来。

  胜利在望的时候,人们往往有势如破竹的劲头。我现在深深理解了这是为什么。我被磨出泡的手也不觉得疼了,胳膊也不酸了。一阵狠刨,终于刨开一个缺口,仅够我在里面转身。我扔下铁板,钻了进去。

  里面很黑,粟子秆儿编得也很薄,透过它我能看见上面升的火。可这就是我的家呀,我自己的家!我又钻出来,小心地把火堆移进去。地窝子里亮起来,我把火弄小了,以防烧着粟子秆儿。我又拿稻草塞住坑口,脱掉鞋子,爬上土床,心满意足地倒在上面,翻了个跟头。

  这片地方,现在是我的了。我,有自己的家了!

  家到底是什么?许慎说,家是上面有屋顶,能够遮风挡雨,下面有一头猪,那是财产。上一世,我的家,或者说我父母的家,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世,我原来的家中有几间草房,能够让我经常爬上去看日出。现在我有自己的家了,我亲手建的家,无论我能在这里住多久,这儿总是我的家。

  自从打了君闻书,我就没睡一个安稳觉。如今我躺在自己的家里,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虽然只是一个地窝子,极其简陋,在荒山里与虫鸟狼蛇为伴。但这里是我家,希望以后我也能建设自己的生活。

  我累坏了,呼呼大睡,以至于当我从地窝子里钻出来时,太阳已经往南边去了。我伸了个懒腰,把粟子秆儿拉开,让太阳晒晒地窝子里的潮气,又把稻草全部摊开,这才去洗了脸,顺便打点儿水,煮点儿东西吃。

  我坐在树阴下继续编粟子秆儿,编一会儿,就去翻翻稻草。这几天先凑合着盖,等完全晒干了再固定,否则地底的潮气会使地窝子没法住了。还是应该想办法让地窝子能通风。通了风,里面的潮气就能散出来了。

  天空有鸟儿飞过,我抬头笑了。什么事那么高兴?来,给姑娘我唱个曲儿听听。想想又自嘲起来,上辈子拼命想躲在无人认识的地方自己过日子,这一世还真算心想事成了,老天待我不薄啊!

  中午了,我把粟子秆儿都编完了,如果全部盖在坑上,才三层半。先这样吧,把那半层加在床的上头,再把稻草铺上,也差不多了。我把编好的粟子秆儿放到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晒,去河边洗了手,便做饭吃。

  衣服太脏了,实在该洗了,可又没有换洗的衣物,万一今天之内干不了,我可就要挨冻了。哪里有卖旧衣服的?对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去见萧靖江,告诉他我有住处了,也让他放心。顺便问问他,这湖州城里有没有卖旧衣裳的。还有梳子啊,我倒是偶尔洗洗头发,只是没有梳子,天天以指为梳,不像样子,要是能自己做就好了。是了,今天该去买点儿皂角,总不能老用清水洗。

  于是,我早早地进了城,在街上买了一块皂角,又去看了看衣服,真的很贵,我买不起。梳子倒买得起,不过我舍不得。我给自己买了点儿口粮,这次我买了米,南方的米便宜而面贵。

  日头偏西了,我喜气洋洋地背着东西到了萧靖江家门口,不停地喊,“荸荠……荸荠……”然后快步走开了,到街角等着他。我想我们应该在一个靠近城门的地方见面,我出城比较方便,现在在这里见面,可能我会回不了家。

  萧靖江果然出来了,我转身往城外走,他也跟了上来。与以往不同,这次我选择人多的地方蹲了下来,回头看看,他竟然不走了,一脸的狐疑。来呀,我冲他歪鼻子努嘴的。他四处看看,才慢慢地走过来,压低嗓子说:“你怎么在这儿住下了?”

  “你不懂,这叫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我摇头晃脑地说,毕竟老在僻静的地方说话容易引起注意,阳光是最好的警察。到他家门口时,我特地挽了头发,我的衣服本来就没什么花饰,再加上很脏,远看也分辨不出我是男是女。

  “可是我……”他四处看看,一脸的犹豫。

  “怎么了,你不方便?”他今天好像胖了,身上鼓鼓囊囊的。

  他摇摇头,想了片刻,“算了,你等我一会儿。”他往前面拐角处走了,去做什么?

  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一包东西,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塞给我。

  “什么呀?”我要打开看。

  “你别动,这样拿着。其实也没什么……”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就是……我的衣服,不过是旧的,是我以前的,现在也穿不上,我想着天也凉了,你……你别嫌弃,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虽然旧了点儿,但很干净。你若是嫌弃,那……也不用再给我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这个丑荸荠,真是……

  “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我换了个话题。

  “没事就回来了,衙门嘛,都那样儿。你那天见到我,恰好是有事。你怎么样,昨天没来找我,住哪儿了?”

  我眉飞色舞地把地窝子的事告诉他了。他听得目瞪口呆,后来便皱起眉头说:“你这样不行,里面会很潮,而且会漏雨。”

  “不怕漏雨,我在上面压上厚稻草和泥,这样顶多是最底下一层粟子秆儿被打湿了。”

  “不行,”他摇头,“厚稻草湿了,肯定就重,你没有东西做梁,肯定要塌的。”

  这倒是,我却没想到。

  “而且,里面潮湿怎么办?”

  “这我倒想过了,一天比一天冷,地面慢慢就冻住了,不会太返潮。”

  他又摇摇头,“那也不行,最好能开个窗子。”

  “怎么开?”他没回答,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才说你把粟子秆儿一小束一小束地连起来是吧?那你把两边最上头的几把做活,经常解下来通通风,不就有窗子了!”

  “哎,还真是呢,荸荠,你真聪明。”他又露出白而不整齐的牙齿笑了,可只一会儿,他又收起笑容,“那你的梁呢?”

  我转了转眼珠子,“一会儿我去买把砍刀,砍几根竹子就有了。”

  萧靖江也笑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我便独自买了砍刀,快步出了城。萧靖江说得也对,看来我不得不加厚稻草。于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好几大捆稻草。

  我坐下来翻萧靖江给我的包,一打开我就笑了——两件衣服,有的地方打着补丁,拾掇得倒挺干净,不知补丁是不是他自己打的,倒是比我能干,我使得动笔,却拾不起针。这家伙还真是的!我把衣服套在身上,他本来就瘦,我又长得比较结实,衣服虽然有点儿长,总体还合适。我穿上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地脱了下来,仍旧包好,打算明天收拾一下自己再换上——毕竟这是荸荠送我的衣服啊!

  太阳下山了,一天又过去了,我有了昨天的经验,多捡了些柴,准备晚上用。我决定今天晚上休息,不干活。我煮了粥喝,歇了一会儿,又把火移进地窝子,正准备把粟子秆儿盖上,看见旁边的竹子,心想算了,搁着还是件心事,摸黑砍两根,运动一下身上也热乎,强过这样躺着受冻,大不了白天再睡吧。

  砍刀其实并不好用,不如锯子省力,搞不好震得虎口生疼。但砍刀比锯子便宜,没有锯子娇气,用途也比较多,适合我这种穷人。好在我也不砍很粗的竹子,倒没费太多事儿。我砍了两根竹子,拖过来修掉枝叶,比画一下,把竹子折断,做成四根梁。我瞧了瞧,觉得不放心,又去砍了一根竹子。现在我的顶棚有六根梁了,我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在一边,准备晾几天便正式架上去。

  我拉上粟子秆儿,钻进地窝子,把火弄小,伸了个懒腰,抓起单子盖上,一会儿便酣然入梦了。我梦见在前世的家里,床铺厚厚的,我躺在那儿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我最喜欢的《青年近卫军》。我的双胞胎外甥冲了进来,跑到跟前摇着我,“小姨小姨,讲故事吧。”我不理他们。老大手里端着一杯水,朝我的床上一泼,嗬,我的床湿了,躺着真难受……

  我醒了过来,一看床上果然湿了。我晃了晃脑袋,终于想起来我是在地窝子里,顶上正密密麻麻地往下滴着水——雨,雨!

  我跳起来,卷起粟子秆儿。雨越下越大,南方的天气真诡异,一点儿征兆都没有,都十月了还下雨。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匆忙抱起稻草往上扬。等把稻草都铺好,我也湿透了,正欲钻进地窝子,看见我扔在一边的竹枝,又冲上来把竹枝架在上面,这下就不怕起风了。

  我钻进地窝子,把火拨拉大,往里添了些柴,脱了衣服在火上烤着。心想,真是幸运,若不是勤快着把梁做好,今晚便完了。雨越下越大,我清楚地听到雨砸在地面的声音。我看看棚顶,倒是滴水不漏。躲在地窝子里,也算自成一统了。越想便越得意,好歹我也没什么损失,地窝子里虽潮,但有柴,我也能支撑着。

  正自鸣得意间,突然发现正对着我的坑壁正往下流水。我一惊,除了最浅的坑沿,三面都在流水,流得最多的便是正对着我的那面,也就是坑壁最高的一面。想了想,我便明白了。水从山冈顶上流下来,肯定要经过我这儿,岂不是要变成大水坑了!

  水混合着泥已经汇成溪流了。怎么办?我调动了我所有的知识,努力地想,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我踩在土床上,把最下一层粟子秆儿分成几步分解开,小心地抽出来,比画了一下坑的长度,分成两摞携出去。我摊开粟子秆儿,从棚顶抓起稻草裹在里面,打成卷儿,用铁板在坑的上面使劲儿挖了一条不宽的浅渠。泥土被泡软了,倒是好挖。我返身把捆好的粟子秆儿放在里面,糊上泥。这样,在棚子的上方便有一个小坝了。

  行或不行,只能这样了。我钻进地窝子,冻得瑟瑟发抖,却想起来应该烧点儿水,喝了驱寒。于是我又钻出去把石头搬进来,把葫芦里的水倒出来烧上。水,仍然慢慢地往里渗,不过比刚才小多了。我喝光了烧开的水,好半天才暖和起来。

  这一夜风大雨大,我不敢睡,不断地盯着我的棚顶及三面坑壁,又在地上挖了几个洞,把水都引到里面去。为了防止感冒,我不断地搓着手心、脚心,以促进血液循环——这是从孙思邈的医书上学的,现时没有药,也只好这样了。

  天微微亮,雨渐渐地小了,我松了口气,煮了点儿吃的。终于,雨停了。

  不论怎么说,先做最坏的打算。我下去打了水,捡了些柴——湿柴也是柴,得想办法混着烧,看来以后要多存点儿了。又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人家地里偷了几捆稻草。偷就偷吧,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稻草被雨泡得很重,贴在背上很难受,路又滑,我又做贼心虚,摔了无数次跤,等背回来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拿起铁板在坑的三面挖了深深的渠,这样再下雨便可把水引下来。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我又钻进地窝子里,用竹筒往外舀水。待一切弄完,天也黑了,一天没吃饭,我饿得肚子咕咕叫。

  雨,终究没有再落下来。倒是烧湿柴差点儿没把我呛死。我十分不明白,水盛在器皿里烧,就成了水蒸气。怎么放在木头里烧,就变成了烟。

  太阳又出来了,真亲切啊!我忙摊开稻草,拉起粟子秆儿,拨拉了柴,慢慢地翻晒。天公作美,一连几个大晴天,我没有进城,把地窝子彻底弄好,柴草也堆积了一些,照我目前的用量,够撑三五天的,我放心了一些。

  住的地儿先这么着吧,有问题了再说,眼下该打算一下谋生的问题了。我会修电脑,一分钟可以打一百多个字,Word能用到专家级的级别,能写论文,能代人打官司,懂IPO……有什么用?这一世全没用了。如今我只是大宋王朝中一个最普通的女人,而且还是逃犯,我能做什么?

  我把女人能做的所有事情想了个遍。洗衣做饭就算了,我只会烧火;当歌妓,我这性子就不用去找打了吧;当女工,这个倒行,不过一般得有保人介绍,我一个逃犯,还是不要去送死。做工不成,我还是经商吧。卖水果需要本钱,我也摸不着路子;卖油盐酱醋,那得需要个店面,而且我一个人也不好收拾。我又把针头线脑、衣食布料都想了一遍,依旧没有头绪。

第一章 沧桑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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