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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的确也征调不出这么多的民工去运粮。
而且要运送粮食也必须派出军队护卫!
诚如张告之所言,粮草落入北夷人的手中还真的不如一把火烧掉。
可这绝不是最好的办法!
绝不是!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京城急缺这批粮食!
近在眼前难道只能烧掉吗!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除了一把火烧掉之外,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没有吗?
如果我是沈云亭,如果我是她——
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她——
盘龙椅后的帝墙上,以金器打制了祥龙瑞云图,云纹紧密簇拥,又聚散有序,她思绪如飞,一点一点地续接上。
如果我是她……
“皇上,让所有受召军队进发时取道安阳,京都与安阳往返需要一日,军队取道安阳最多多了半日行程,士卒各自取粮,运送至京城,岂不两全?”
“好!”李焕拍案,立即拟了圣旨传了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而她,唯一眼下没有把握的是——
平阳,还能不能守住七日?
第三部分·10
四月十七。
一个人,一匹马,带着一把通体暗红的长剑,头戴一顶斗笠出现在了平阳城外。
北夷王的骁骑兵挟持着皇上的龙袍,以龙袍为证,在平阳城下叫嚣。
平阳守将郭守信,为此头痛不已。
城头的守兵来报:“郭将军,确确实实看清楚了,北夷军带着皇上的龙袍在叫阵,说是要叫守将上城头说话!”
郭守信把手中的剑往腰上一别,问道:“他们来了多少兵马?”
探子回道:“天太黑了,看不清。”
“再探!再探!”
这个郭守信,武将世家出身,为人小心谨慎,不是庸常之辈。
郭守信有些着急,直指帐中的十几个副将,副使:“你们谁,想个主意!怎么办!”
“将军!不是我们不想!您只要看一看北境十郡,是如何失守的就知道了!”
“是啊将军!若是正面遇上了北夷军,我们也不会降服!可是现在他们手里可是握着皇上!万一我们不配合,没有打开城门,皇上有什么事情,京都那边会不会怪罪!”
“将军——如果打开城门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以后回了京都,继续当着皇上,咱们岂不是要背个大不敬的罪名?岂不是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闭嘴吧你!”
郭守信白了一眼说话的人!
他指着说话的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帮废物!
说了还不如不说!
“打开城门是不可能的!我郭守信!绝不做卖国求荣之辈!”
一时间无人说话。
“说啊!刚刚你们话挺多!你们现在怎么不吱声了?接着想办法啊!”
城头的守兵又来报:“将军,帐外有人自称带来了破敌之计。”
郭守信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吗?”
转而狐疑道:“会不会有诈?”
守兵道:“对方也料定将军不会轻信,所以拿出了一件东西。”
“拿上来。”
匕首静静躺在盒中,郭守信一怔,竟是故人之物。
他的眼有些湿润,随即反应过来:“快请进来。”
帐内只有两个人遥遥相对,郭守信迎上来,却感觉到来人后退了一步,不由自己顿住了脚步。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道:“沈孟,见过将军。”
郭守信略一打量,久久不语,一颗悬着的心沉下去,才接口道:“原来你就是安远侯。”
“是,我是。”沈孟颔首。
郭守信点头,已然明了:“你说你有破敌之计,可真?”
沈孟并未直接作答,只道:“我从京中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郭守信有几分警觉:“什么事情?”
赤霄被沈孟握在手中,站在营帐中的人颀长俊逸的身影被投射在营帐上,宛若一幅水墨画,他对郭守信道:“恒王入主朝晖殿了。”
半晌,郭守信站起来诧异道:“沈侯的意思是,北夷王手上的皇上要挟不了我们了?”
“是。京都已经另立新君,北夷王手上的皇上,也就成了所谓的太上皇,已是弃子。”
“明白了,我即刻派人告诉北夷王,我朝已经另立新君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要准备。”
“沈侯是说,北夷王或许会强夺平阳?”
“北境十郡失守,平阳受到极大的威胁,想必城内已经人心惶惶,兵荒马乱了吧。”
“那就决一死战,我郭守信绝不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郭将军的豪勇令人钦佩,但是平阳要做的就是为京城争取时间,好让皇上从十二州调兵支援京城,这也是我此来的目的。”
“京城需要多长的时间?”
“最少七天。”沈孟看着郭守信问道,“将军驻守平阳十年之久,有几分把握?”
郭守信蹙眉,反问道:“那沈侯又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
沈孟暗忖这句话,一个素净的身形浮上眼前。
郭守信没有继续说话,别上腰间的佩剑,亲自走上城头整顿防务,慰问受伤的士卒,翌日才返回营帐中。
“我猜郭将军此行,收效甚微。”
“沈侯如何得知?”
“军中士气低落,在大部分人眼里,将军出身世家,纵使换了天日,回了朝廷,您依旧能够继续为官做将,而他们就不一样了。”
郭守信蹙眉。
此话不无道理。
外面的军号响起来,探子来报:“北夷王的骁骑兵得知了另立新君的消息,却让人带来了皇上的手谕。”
“皇上?”郭守信反问道。
探子立即改口称:“是太上皇的手谕。”
一块黄袍,上面沾染了鲜血,字迹潦草仓皇。
可以想见黄袍的主人在威逼之下,咬破自己的手指,颤颤巍巍写下让平阳守军打开城门的命令时。
何其恐惧。
何其痛心。
一块烫手山芋就这么接在手里。
郭守信有些犯难:“沈侯,该如何是好?”
开门是引狼入室。
不开门是于理不合。
北夷这一招果然阴毒。
沈云亭略微思忖,旋即对郭守信道:“将军不妨派人说,天色已晚,不敢开门。”
郭守信会意,随即吩咐下去。
烈日当头,城头的守军再报:“将军,北夷军营说太上皇已在平阳城外,要将军亲自上城楼说话。”
“这——”郭守信看着沈孟,“会不会有诈?”
“有没有炸一看便知,况且将军在城内,太上皇在城外,何足畏惧。”沈孟补充道,“将军应该担心的是,真的见了太上皇,平阳的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这——”郭守信深深吸了一口气。
竟然是这么一步狠棋!
“将军,不如不见吧。”沈孟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眼里却是一片冷厉之色。
“传我命令下去,让城头的守军告诉北夷军,说我不在城中。”
“将军还要传一道命令。”
“愿闻其详。”
“北夷军的骁骑兵有坐骑,打头阵,但是剩下的主力军多是步兵,北夷命人押解着太上皇四处叫门,主力军却没有真正跟上,若要多守平阳几日,将军还需派人往平阳附近的州郡,告诉他们迎敌之策,再派人佯攻,搅乱敌人的阵营。”
“我即刻去办。”
郭守信看着沈孟,欲言又止。
沈孟点点头,漆黑的星眸里流露出自信的神色,那样的自信,郭守信再熟悉不过。
夜深。
沈孟站在城头,夜风猎猎地吹动着城头的军旗。
身后蓦地出现一个人,影的身形淹没在夜色中,
“怎么样?”
“北夷的大军还有两日才能到达平阳。”
“附近情况如何?”
“得知京中另立新君,都没有打开城门。”
“北夷的骁骑兵现在何处?”
“去了西边,快到白鹤关了。”
“皇上也在其中?”
“是。”
琅琊王府。
棋盘上黑子白子分明。
素白的手捻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
坐在对面的人轻轻一笑:“落子此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败状已现。”
李明卿的目光随着焦山的话落在棋盘上,方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师兄棋艺精湛,明卿不敌。”
焦山捧起桌上绿玉髓茶杯,轻声道:“是郡主心不在焉,关心则乱。”
李明卿垂眸:“皇上被擒,三军溃散,北境十六郡全部失守,平阳大战在即。”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焦山道:“平阳于京城而言至关重要,郡主担心不无道理,圣旨应该快下来了。”
“什么?”李明卿微微侧目,小叶槐的香气馥郁,在一片翠色当中夹着玉色的槐花,色调娇媚却带了一丝愁绪。
焦山笃定道:“皇上让郡主前往平阳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了。”
“郡主!”昭瑜正提着裙摆从门房匆匆跑过来,“宫里来人传旨了。”
李明卿垂眸,正襟理袖:“竟这么快。”
接过了圣旨,李明卿回过身对焦山道:“师兄可愿与我一同去平阳。”
焦山点头。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李明卿一只手握住宽大的袖子,微微抬手隔着手巾握住炉子上正滚滚的药炉。
“郡主,这些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李管家从门外走进来。
李明卿把药碗端到床边,躺在榻上的人面色灰白,神容憔悴,近日来病情时有反复,太医说伤寒是表,过度思虑才伤了根本。
“李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郡主在朝堂上日理万机,我做的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父王近日可有醒过来?”
李管家略微思忖,方道:“上次宫里的太医来为王爷施针时,王爷醒过来片刻。”
“父王他可有说些什么?”
“王爷他一直在叫着王妃的名字。”李管家补充道,“我也与王爷说了,近来郡主监国,诸事都顺利,至于其他都一概未提起。”
李明卿淡然点头,放在床沿的药汁渐渐凉了。
李管家轻轻叹了一口气,适时退出了房中。
白瓷勺舀起碗中温热的药汁:“父王,今日我要随军去平阳了。”
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药汁沿着微微张开的嘴溢出一些,她轻轻用手巾擦干净,眉尖微微一蹙。
“云亭说,平阳还能守七日,只要守了七日,京城之急可解。”嘴角微微弯起。
“父王,您快些好起来吧,连日来,京都发生了好多事情。”
握住药碗的手顿住,恍然间有一种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的悲凉。
南帝李熠被北夷王带至白鹤关的消息,当晚便经由南楼传到了李明卿手上。
影孑然的身影映在营帐上,密函在袅袅的烛火中映出了残酷的事实。
营帐中玉人墨发束起,端的是如月色一般的清绝明净,薄唇轻启,她问那抹影子:
“沈侯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影的声音低沉粗粝:“是。”
一丝隐隐的寒意从指尖漫到了心头。
影顿了顿,补充道:“沈侯得到消息之后,向郭将军借了两千兵马,已经在赶往白鹤关的路上了。”
“两千?”
两千?
开什么玩笑!
两千人在北夷王蒙真的十几万大军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沈云亭这举动无异于——
送死——
可是平阳也没有更多的兵马去供他们调遣。
眼下形势如此,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烛火摇曳,指尖将密函捏在手中,失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李明卿敛了敛神色:“是我失态了,师兄。”
焦山见她眉尖蹙起,神色未定,心下不觉了然,沉吟半晌方道:“安远侯此举,
太过艰险。”
“师兄,她——”
“郡主,我有一计。”
第三部分·11
夜风疾而萧飒,今夜无月,万物晦色。
南帝李熠紧闭双目,端坐在帐中,神容沉静,端谨自持。
账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兵士掀起了营帐端进来了饭菜。
蒙真手里的长刀插回刀鞘当中,一手随意拿起盘中的瓜果,横着眉看着李熠,将果核往李熠的脚边一唾:“虽然你现在是个被废的皇帝,但也不好饿死你。”
李熠不动声色,蒙真别着刀命人加紧看守,随即走出了营帐。
“皇上——”
账内四下无人,李熠睁开眼,看见方才送饭菜进来的一列兵士中有一人独自留在营帐中,脸埋得极低。
“沈……沈卿?”李熠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持:“沈——”
沈孟一只手抵在唇上,压低声音道:“皇上,我能救你出去。”
面前的人风尘仆仆,唇边生了乱须,却难掩其庄重华贵。
“只是——”
营帐外走过一列兵士,兵甲碰撞的声音让他警觉地闪避到一侧。
“北夷王蒙真的主帐在这附近,我还须一探究竟方能带陛下出去。”
李熠点头。
那抹影子如幽魂潜入了夜色里。
沈孟身着胡甲,潜入了巡营的队列当中,队列于四处逡巡,逐渐靠近蒙真所在的主帐。
“北夷王——”
声音尖细高昂,听来有几分耳熟。
沈孟放慢了步子,方要仔细去辨听之际,忽然有人在远处指着这边道:“哎!那边的!还不快点跟上!”
今夜无月。
这注定是一个不凡的夜晚。
张先玉掀开了蒙真营帐的垂帘,里面正坐在主位上喝胡酒,吃肉的人轻轻唾了一口:“张内官?”
又有人道:“张内官还敢来见我们大王,从前留着你这个腌臜阉人是你给我们献计利用南帝,威胁北境十六郡的守将打开城门,眼下你们的朝廷另立新君,我们手里拿着两张废牌,留着有什么用?”
沈孟随着巡营的兵士离开了主帐附近。
利用皇上威胁北境十六郡的守将打开城门,不日北境失守,原来是张先玉这个宦官出的阴毒之计。
其心当诛!
听见手下副将方才说的话,蒙真嗤鼻,不动声色却饶有意兴地看着张先玉。
蒙真左首的将领放下手中的酒盏,眼里凝起了杀意:“不如拉出去杀了。”
张先玉面不改色,脸上的笑意森森,直勾勾地盯着蒙真。
蒙真将桌上的肉往张先玉面前一扔。
一块囫囵的肉在地上弹了弹,登时沾满了灰尘。
张先玉跪拜下来,捧起那块肉,吃得尽然有味。
座中一片笑声。
蒙真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壶便就着壶嘴啜饮起来:“南朝地大物博,连酒的味道都那么好。”
张先玉端然跪道:“只要大王愿意,取平阳,破京都,都如同探囊取物。”
“哈哈哈——”
座中又是一片笑声。
蒙真认真地打量着张先玉:“张内官是有什么好计谋了吗?”
张先玉细长的眸子闪过一丝阴毒,用那尖细的嗓音道:“从前的皇上虽然成了太上皇,但毕竟还是皇族中人,天家向来注重颜面,大王不如修书京城,如若平阳守将抵死相抗,那么大王可以让骑兵将太上皇缚在马上,押着太上皇去军前叫阵,兵戎相向,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最后的话落在张先玉嘴边,凝成一个阴损的笑。
蒙真挑眉:“也只有你这样的阉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毒计。”
长著挑起盘中另一块肉,掷到张先玉膝前:“说吧!张内官想要什么?”
左右笑道:“他一个阉人想要什么?能为大王卖命,那是他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