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影!快点!跟我走!”
“太迟了!”宋青山如痴如狂,却又端的冷静下来。
太迟了吗?
已经太迟了吗?!
“哈哈哈——太迟了——”
滔天的鼓声响起,从公主府的方向蔓延至蜀宫,瞳孔骤然间紧缩,她慌乱间,牵过马车前的马儿。
“去公主府!”
她转念一想,不对!
“去蜀宫!”
也不对!
“还是去——”
要怎么办——
大雨如瀑,四面的瓦舍角楼上都是重重黑影。
一杆红缨,忽然从夜空里刺过来,横贯了宋青山的腹腔,直直地钉在了马路中央。
黑夜里忽然疾驰出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棱角分明,肤色黝黑。
她伸手,轻轻擦掉面上的水渍,定了定神。
“宁王?”
宋青山的肢体猛然抽搐,伸出手,指着宁王,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全是红色的血沫。在大雨的冲刷当中,汇成了一股红色的涓流,随即沿着这街道一点一点地淡了。
没错。
这样的雨夜最适合杀人了。
四面角楼上一跃而出八个黑影,来不及反应,冷箭已经如雨一般,朝着她射过来。
“郡主。”他忽然伸出手,将她一勾,马儿往前一跃,他劈手夺过刺穿宋青山身体的红缨,箭矢委顿落地。
李明卿一怔,所有的惊惶和恐惧在一瞬间便凝滞在一处,听见影粗粝低沉的声音对着他们二人道:“这里交给我。”
流霜的寒光在这雨夜中宛若一片月色。
马儿朝着蜀宫的方向疾驰。
她的思绪转得飞快。
方才的鼓声是——辞玉谋反了。
“殿下——”
“嗯?”
宁王眯起了眼睛,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五十步开外,长街尽头,黑压压一片兵士手中亮着明晃晃的刀剑。
“拿着。”
宁王身上本来挽着一张鹰弓,装满箭矢的盒子和鹰弓已经交在她的手中。
“殿下我——我不会用弓箭啊——”
“保护好你自己。”
李明卿觉得眼中一热,更多的水顺着两颊流下来。
他停止了策马,两人一马,对峙着这几百将士。
任凭他征战沙场,浴血得生无数次,奈何眼前便是死路啊。
是死路啊!
李明卿环顾四周,东西两侧的巷道里亦是黑压压明晃晃相交错的一片。
从未如此无助。
宁王在她耳侧,低低耳语,随即抽出匕首在马肚子上狠狠一刺,马儿竟然带着李明卿往回跑了些许。
他一跃而下,李明卿这才看到他身着一身银铠,夜色把他一点一点吞没。
俨然已有预料。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他身陷险境,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弓箭!
我手里有弓箭!
她用尽自己手上的力气,拉开弓,箭矢却握不住。
“噗——”
士兵的缨□□过来。
宁王的左肩上多了个窟窿,他伸出手,一把抱住兵士刺过来的十来把□□,将十几人向后屏退。
“呲——”
是兵器刺破铠甲,划破血肉的声音。
他单膝跪在地上。
“不要——”李明卿呼喊出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搭上箭,拉开鹰弓。
西侧的月楼上忽然有个倩影,一跃而下,坐在马上,握住她的左右手,将她圈在怀里。
箭尖一扫,对准了那个孤立无援的背影。
辞玉环抱着李明卿,轻轻的笑声传来。
“不要——”
辞玉森森地笑起来:“可我偏要。”
“你放手!公主!”
辞玉握住她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箭矢对准的方向,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你杀过人吗?郡主?”
辞玉的热气喷洒在李明卿的耳后,李明卿紧紧地咬着唇,雨水打在脸上,打出了生生的痛意。
“不然——我教郡主怎么杀人?”
辞玉笑起来。
“你放手!”
她的双手被辞玉钳制住,箍紧发红,身下的坐骑亦感到惶恐,随之躁动起来。
箭尖对准的方向晃啊晃,渐渐对准了那个已经体力不支,单腿支撑着自己的背影。
“放手?”辞玉笑里有了杀意,“好——那我就放手。”
她扣住李明卿的脉门,借了她的力度,箭矢脱弦而出。
正中宁王的后心。
“嗖——”
第二部分·18
宁王倒在地上。
是她手里的鹰弓!
是她搭起的弓箭!
那是他给她救命的东西!
却最终终结了他的性命!
何其——
何其可悲啊——
而她又是何其——
何其痛恨——
可是就是在下马之前,宁王还对自己说:“郡主,辞玉只是一时做错了事情,请郡主一定要帮她。”
目光殷切恳挚。
是以命相托啊!
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滴落。
宁王啊宁王——
“辞玉!”
她握紧手里的鹰弓,辞玉向前一步,嘴角还挂着笑意:“郡主,我知道你此刻一定非常非常想要杀了我,可是你不行。因为你不会武功。”
她反手制住李明卿的手。
“为什么——”李明卿双目通红。
辞玉转过身,手背在身后,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这雨夜中的一众手下道:“宁王意图谋反,作乱宫城,本公主替父王亲自将其——诛杀。”
“你——”李明卿一时气结,气极反笑,“花娘是你的人才对吧?云珠夫人的死就是个幌子!与南朝重臣有往来的人也是你。”
辞玉没有否认,反而表现出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在认真倾听。
“因为你想要——”李明卿蹙眉——
因为你想要那个至尊之位!
辞玉挑眉,微微扬起脸,雨水沿着她精致的鼻骨滑落到脸庞时,再顺着尖细的下巴滴落:“我想要什么,看来郡主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即使是在暗夜中,她也这样明媚动人。
可是李明卿却觉得这样的动人——让她恶心!
“就因为安远侯发现了你在公主府利用那面大鼓来掩盖你私自练兵的秘密,所以你要嫁祸他,除之而后快?”
辞玉听着她的话,微微一笑,像绽放在夜中的幽昙,美丽,却很危险。
“宁王殿下是你的亲哥哥!你知不知道刚刚还他和我说——”
辞玉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打断道:“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也不好奇!但是背叛我的人,必须死。”
背叛我的人!
必须死!
“辞玉,你会后悔的。”
辞玉嫣然一笑:“我不后悔,绝不!”
这样一个美人,竟然——
心毒至此!
所以一开始,宁王就知道了辞玉的计谋?
甚至还把天平倾向于辞玉的一侧?
可是为什么宁王忽然要临阵倒戈呢?
“郡主,请吧。”
公主府的鼓声响起来。
李明卿垂下眸子,上了辞玉备在一旁的马车。
“世人只知道,公主喜欢击鼓为兴,那面大鼓,声音如此浑厚,震动四方,公主以此来遮掩自己练兵,实在是出人意料,又精妙至极。”
辞玉轻轻挑起车帘,窗外的雨有基地洒落进来。
借着街道上或明或暗的灯光,她看见辞玉的笑容别有深意。
辞玉的指尖轻轻敲击在窗棂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节奏清晰,不急不缓:“郡主很聪明。”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夸奖显得太苍白了。”。
李明卿毫不客气,对待这样一个人,她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客气的必要了。
“但很多时候,聪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指尖叩击在窗棂上的声音慢慢变快:“郡主猜一猜,接下来我们去哪?如果猜错了,郡主最心爱的影卫,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宫城上列起了重兵,无不搭弓拉箭,严阵以待。
车辙“吱呀”一声,车身一晃,马车停在了玉瑶台下。
宫内的宫人已经一一被侍卫看守起来,抱着头依着墙沿蹲下,或是背对着画廊,发出一丝又一丝连续不上的抽泣声。
辞玉在玉瑶台下踱了两圈,听见这边响动,长乐宫的宫门打开了。
娆姬盈盈地走下来,泫然欲泣却强行压抑住了,喃喃道:“辞玉。”
李明卿看着娆姬。
她本是庶母,这样的称呼本没有什么不妥,为何听起来却这般——奇怪?
像是依恋,有些暧昧……
辞玉冷冷看着长乐宫的宫门:“他醒了吗?”
娆姬看向长乐宫,点点头,如画似雾的眉眼里,是呼之欲出的担忧。
长乐宫一改往日的阴沉晦暗,宫灯高悬,红烛在红色的幔帐中仿佛美人面,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暧昧。
“国主喝了药,已经醒过来了。”
“太子呢?”
一旁的侍卫一路小跑来报:“启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已经到宫门外了。”
辞玉笑靥如花,杀意已经在她的眼中:“还不快让人把太子殿下请进来,不然他可就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了。”
她转过身,复又看着李明卿:“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既然郡主说本公主一定会后悔的,本公主就须得让郡主看看——我是如何坐上这至尊之位。”
斤竹是被两名兵士架着手,扔进了长乐宫。
“辞玉——”他身体孱弱,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又被一番折磨,已经狼狈至极,“求你放了父王。”
“哈哈哈哈!”辞玉笑了起来。
“阿娆——阿娆——”斤竹伏在娆姬夫人的裙边,娆姬微微失神,犹豫着看着辞玉。
辞玉从娆姬手上夺过一个药包:“太子哥哥,你刚刚叫夫人什么?”
斤竹的身子陡然一颤,忽然捂住唇,剧烈地咳起来。
“夫人——可是我们的庶母。”辞玉把最后二字咬重,斤竹的脸微微一白。
随后她接着道:“父皇为什么一病不起,太子哥哥你——比谁都清楚吧?”
斤竹苍白着脸,嘴唇微微发抖,目光落在床榻上。
躺在床上已经浑身不能动弹的苍术发出了“啊——啊——”嘶哑的叫声。
“太子哥哥,不愿意开口?那我来告诉大家吧。”
斤竹忽然跪在了辞玉的脚边,紧紧地抓住辞玉的裙摆:“不要——”
“嗯?”辞玉微微前倾了身子,如神灵俯视蝼蚁一般看着斤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