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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兵器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
为什么他能够活下来?
可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光肯救他?
为什么——
自己于沈光而言无异于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向他的刀——
茶杯上的热气已经淡去,屋子里静的可怕,沈孟听见窗外的叶子划过,剩下沙沙的声音,这秋意分外浓。
“我要雪里红的解药。”
“那你问错人了。”
第二部分·01
雕鸾白玉马车的车轴碾过宫城的长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子一顿,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郡主,永乐门到了。”
朝晖殿前生长着一株参天的梧桐。
传闻当年□□皇帝初登大宝那天,天降祥瑞,引来了九天上的凤鸟和凰鸟相栖于此。
树下立着巨石上还是□□皇帝当年亲提的“凤栖梧桐”几个大字,疏朗俊逸。
李明卿仰头,萧萧的黄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响声,将她柔顺的墨发轻轻拂动。
张内官道:“郡主,皇上宣您进去。”
盘龙椅上批阅奏章的人抬起头,脸上有淡淡的笑容:“长宁,你来了。”
“参见皇上。”
“请起。”李熠点点头,“琅琊王如何了?”
“父王——并无大碍。”李明卿抬起头,不动声色。
事情旋即变得明朗起来。
北夷兵败可疑。
南楼暗中查探,得知蒙真与朝中重臣来往甚密。
琅琊王府以右相结党弄权,构陷前兵部尚书沈谦为由,向皇上参奏右相,右相下狱之后,南楼刚查到北夷与西蜀有意结盟,便被入侵。
李熠接过内官手上的密函,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殿上只有君臣二人。
“消息可是真的?”
“皇上,这是南楼探子在我朝与西蜀相交的西南边陲获取的情报,为了这份情报,南楼被入侵,原本我们安插在西蜀的据点,都没有了。”
左思右想,皇上的手在盘龙椅上反复摩挲。
“皇上,还有另一个消息,蜀王苍术病重。”
“蜀王病重?!”
“是。”
“西蜀与我们相交甚好,怎么会突然密寻我朝西州十二府的军要图呢?”
“皇上,西蜀虽与我们交好,却从未归附我南朝。北境之乱刚刚平息,不宜再有变故了。况且——”
“况且什么?”
“臣下真正担心的是,西蜀和北夷联手。”
李熠紧抿着唇,思及琅琊王曾经上的另一份密诏,沉吟一会方问道:“你有何主意?”
“皇上大可以派人入西蜀。”
“派人入蜀?”
“一则查探西蜀的情况,二则蜀王病重,自然会引起夺位的纷争。如果我们扶持了将来的蜀王,局势自然不同于今。”
扶持西蜀的国主,就可以借机联手,以御北夷,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想法。
李熠点头。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大问题——何人前往西蜀?
第一,必须是可以信任之人。
第二,要能掌控南楼这样的情报机构。
第三,最好不让西蜀看出他们的意图。
李熠微微思忖,大殿内一派平和,宫灯里的烛火轻轻摇曳。
过了半会方道:“长宁,你可愿意入蜀?”
李明卿不动声色,微微垂下眼眸,果然如她所料。
“臣下谨遵圣命。”
“既如此,朕会派人去王府好生照料琅琊王。”
“皇上,父王已无大碍,只是须卧床静养,还请皇上恩准。”
“准。”
初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昭瑜正在院落中收拾着此次远行的衣裳,仍旧碎碎念道:“这日子再过一段时间就冷了起来,也不知道西蜀那边的冬天冷不冷!郡主,这身广袖暖玉衫又暖和,又好看,我给放进行李中去。”
“对了,还有汤婆子,暖炉。”
“对了还有上次钟太医开的川贝露,您一到冬天就容易感染风寒——”
“还有素脂斋之前送来了新的脂粉,要不要——”
昭瑜抬起头来,看见李明卿正望着院中的红梅树出神。
“郡主,您怎么了?”
李明卿将案几上的丹青卷起,摇摇头。
昭瑜轻轻叹了一口气。
“收拾好了吗?”
“啊?”昭瑜猛地直起腰来,“还——还没有——”
李明卿扫了一眼昭瑜收拾的东西:“这些,都不用带了。”
“啊?”
“你若都要带上,我就不带你去了。”
昭瑜把手里捧着的汤婆子咕噜往柜子里一塞,皱起眉头当机立断道:“郡主还是带我去吧,我长着腿,能自己走,这些东西没腿,要是遇上个什么变故我还得自己搬!”
“啊呸呸!肯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暗处忽然传来影低沉的声音:“郡主,车马都备好了。”
“启程吧。”
今夜的京都比起往常好像格外的热闹些。
不起眼的两辆马车穿过东平道,西平道直奔西华门。
昭瑜伴着李明卿坐在马车里,小心地掀起帘子,看向京都的方向,不觉流露出几分眷恋:“郡——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昭瑜看着李明卿,墨色一般的长发绾起。
用束带绑住,俊逸利落,看着倒真像个翩翩公子。
昭瑜看得有几分痴了。
注意到昭瑜的目光,李明卿正色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昭瑜甩了甩头,往后倚了倚:“没——”
“停车!这车里面是什么人?”
不远处传来了守备的查问声,原来已经到了西华门附近了。
车夫的声音有些软弱,仍答道:“这位官爷,这车里是我家公子。”
“这么晚了出城去做什么?”
马车帘子掀开,一直纤弱的手握着一块古铜色的通行令,蟒纹中间赫然两个大字“琅琊——”
西华门的守备恭敬地行礼,随即一挥手命人缓缓放下城门大锁,小小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无人察觉。
马车往西行了一夜,黎明天刚破晓,便到了许州地界,经过一夜的奔忙,已经是人马俱疲,要到许州城却还有四十里的行程。
“公子,这里到许州还要半天的功夫,前面是一片深林,林子里霜露太重,只恐着了寒气?”
听见前面的车夫如是道,昭瑜随即掀起帘子来,看着远方。
一片迷雾茫茫。
“前面果真是好大一片林子。公子,这车夫经验老道,咱们就先在这里歇会,让马儿也休息一会。”
李明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下了马车,倚靠着一株参天的银杏,李明卿仰起头,看到依稀还有月色透过银杏叶子洒落成一地的银碎,有几分秋天的寒意。
她不由喃喃道:“这片林子叫什么? ”
影的声音从树后面传来:“百草林。”
李明卿心想,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百草林是个很好的名字。
经过一夜的颠簸,她倚靠着银杏的枝干,朦胧的睡意袭来。
李明卿猛地睁开眼睛,周遭静得出奇。
马蹄踏着落叶发出一点轻声,再无其它半点响动。
一阵晨风,带起地上的落叶。
“沙沙——”
忽然看到影握着剑,从树上翩然落下,挡在李明卿身前。
她环顾四周,才惊觉——
车夫不见了!
昭瑜也不见了!
还有密林里藏着的影卫也悄然无声!
“其他人呢?”
影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嗖——”
一支冷箭忽然从正后方射过来,马儿竟受了惊,嘶叫起来。
“嗖嗖嗖——”
一片箭雨,李明卿回过神,方才嘶鸣而起的马儿已经身中数箭,浑身是血。
“主人,退到车后面去。上马——”
火箭丛林中刺出来,密集如雨,影的身形与剑的寒光几乎相融,辟出来一条路,。
她略一回头,火箭飞过带来的微颤,几乎很精准地划过自己的脸,此时的密林里,无数盈盈闪闪的箭头,严阵以待,即将脱弓。
动与不动!
都是死!
她一挥马鞭,身下的坐骑吃痛,大步向前狂奔,火箭一瞬间全部射出,一支箭横贯了影的左臂。
幸而此处湿气重,若是着起火来,便真是死路了!
两匹马死命地狂奔,身后的人急追不舍。
是谁?
来得这样快!
树上跳下两名蒙面黑衣人,寒光一闪,影手中的剑已经刺了过去。
一剑封喉。
影侧过身,捞起一具尸体,甩到李明卿身后,不远处跃下五六个黑影。
“主人,一直往西,过了河就出了林子。”
马儿蹄疾如雨,一阵狂奔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李明卿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尸体斜着倒下去,马儿喘着粗气,身后追过来的人被甩出去一段距离。
却久久不见影追上来。
还来不及反应,却看到迎面又站了两个黑衣人。
“你可是长宁郡主?”
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又是冲着她来的!
“你们是何人?”
真是傻了!
问完她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有人买凶要杀你!
又怎么会告诉你是谁买凶杀你!
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李明卿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身下的马儿已经筋疲力竭,她抽出束在发间的银簪,在马儿身上一扎。
马儿吃痛,惊得抬起前蹄,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撞开了其中一人。
那两名刺客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手中的短刀对着她,扔过来。
李明卿屏住呼吸。
一寸一寸——
马儿——快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短刀离她只有三步的距离了——
她闭上眼——
罢了——
“叮——”
穿林打叶的震动声,在她耳际响起。
车夫从林间的树影后面闪出来,裹挟着李明卿,在地上滚了几圈。
“得罪了,郡主。”
“你——”
李明卿神色一动。
这个声音——
这张脸——
这个人——
看见身下的人嘴角浮起一个有几分狡黠的笑,她打开了那只留在自己腰间的手:“你放肆!”
沈孟站起来,挑眉:“是啊!那日在君再来,我就已经很放肆了。郡主既然觉得我放肆,那我就放肆给郡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