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啊!
他嘴角的笑意明媚!
思之如狂!
第一部分·25
夏日的芙蓉已经结了一两个花苞了,昭瑜剪下一两支,插在瓶中,看起来十分雅致,随口道:“郡主,我今天听见王爷和李叔说话,北境的战事吃紧,大军两日后就要从京都开拔了。”
是吗——
那沈孟——
笔尖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渐染了一笔不好看的形状。
毁了一幅画。
她带着昭瑜去了城楼上,远远望过去可以看见京都城防营。
太阳有些大了,她微微抬起手,遮挡住一部分直射下来的日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沈孟接过下属的一杆长缨,身子俊挺,宛若一丛青竹。
他握着长缨的姿势和沈叔叔很像。
不觉间,她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目光流转,落在昭瑜捧着楠木鎏金锦盒。
等沈孟打开这个锦盒——
他就会明白吧。
沈孟旋即转动长缨,注意到城楼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对着这边招手,随即绕着城墙,登上了城楼。
“郡主。”
“沈大人。”
四目相对,她们都相互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沈孟与她靠在城墙上,望向巡防营那一侧:“明日大军就要从京都开拔,十日后便可到达北境的重镇樊城。若是顺利的话,今冬战事就会结束了。”
昭瑜瞧出了些许端倪,问道:“沈大人,我家郡主可有问你这些?”
“是——不曾问。”沈孟耳朵已经红到了耳根了。
“此去北境,沈大人珍重。”
李明卿目光柔和。
她要去打仗了,行军多有不便,她能否应付得来?
她还没有问她——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有一件东西——”她抬眸,看向昭瑜手中的锦盒。
忽而,军营里响起了军号。
“战事有变——”沈孟回过身,看向她,笑容灿烂,“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如郡主留着东西贺我凯旋!”
那份狂傲从未削减
李明卿看向那个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她的指尖轻轻在锦盒上摩挲,微微颔首,打开锦盒,是一把匕首,吹毛断发,见血封喉。
匕首寒星。
沈云亭曾经把它赠予自己。
她本希望她出征之前能够打开这个盒子,或许就能知道——
自己已经悉知她的身份了。
只可以她——
战鼓想起,军号嘹亮,大军从京郊开拔。
嘉平二年春,沈孟受命领兵前往北境,一御北夷。
十日后,战报传来。
“郡主,北境的战报,沈大人率领的大军到了樊城啦!”
昭瑜把战报送过来,笑嘻嘻的。
她见坐在桌前看书的人没有动,只是微微抬眸:“知道了!”
昭瑜把战报放在桌上。
又过了半月,又有战报传来。
“郡主,北夷王率军攻打北境的随州,沈大人率了一千轻骑,断了北夷骑兵的粮草。”
坐在桌前的人微微颔首,月白色的交领中衣将人衬得肌肤胜雪,夏日的午后沉闷,池上拂过一阵清风,将房中的软烟罗吹得盈盈动摇。
昭瑜看得有些失了神。
声音亦淡淡的:“放下吧。”
“郡主——沈大人率军从北夷人手里夺回了定州。”
“嗯。”
昭瑜一咬牙!
难道郡主都不关心沈大人的吗?
亏她每天巴巴地盼着前方的战报,然后又巴巴地告诉郡主!
可是郡主若不关心沈大人,又怎么会——
在出征之前特意去看沈大人呢?
还一直站在城楼上看着沈大人离开京城。
一连又过了十来日,战报没有传来——
“李叔,北境怎么还没有战报传来?”
李管家打量着昭瑜:“你倒是比谁都盼着战报!”
昭瑜眼珠子一转:“战事早日平定不好吗?”
战事早日平定!
沈大人早日回来!
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来,李叔一笑:“来了!是你盼着的战报!”
“快给我看看!”
李叔把信函递给昭瑜,面带喜色:“我去告诉王爷。”
昭瑜接过信函:“北境失地已复。”
拿着战报即往郡主的房中去。
“郡主——郡主——”
昭瑜心下一动,起了几分玩心。
“郡主——”她露出几分哀戚之色,“沈大人他——受伤了。”
李明卿放下手里的案卷:“战报拿来。”
“我听李叔说得真真的!”昭瑜眨眨眼,心下思忖道——难道郡主知道自己在撒谎!
不应该啊!
她明明装得很好!
看不出来的!
李明卿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北境的战报应该是大捷。”
!!!
“喏——”昭瑜手上一用力,藏在身后的战报被她轻轻一捏,纸张变得皱巴巴的。
“郡主有时候也太——”
太没意思了啊!
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猜到!
她微微垂下肩,李明卿察觉到了昭瑜的一丝失落,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郡主难道就不关心北境的战事吗?”
“……”她不答。
怎么可能不关心呢!
“郡主难道就不担心沈大人吗?”
“昭瑜,你去厨房看一看给父王煎的药熬好了吗?”
昭瑜将战报放在桌上,撇撇嘴:“是。”
李明卿颔首,坐在桌前,战报上言简意赅,只有寥寥的六个字:“北境失地已复。”
在她看来却是尤其不易。
她心下一软,把桌上的那一份战报拿到床边,锦匣里都是一封一封小心叠放在一起的战报。
纸张平整,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几不可闻,却又始终存在。
这是她的秘密。
柔和的目光里,暗含隐忧。
北境战事顺利,她本应该高兴才对,不知为何她却隐隐觉得不安。
春日京都冠绝天下的牡丹秀色,夏日护城河里连碧成云荷花淡雅,沈孟都没有看到,这塞北就开始落下来些许杨树的叶子。
有几分秋天的意味了。
大军收复了青州,北境十六郡又重回南朝手中。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道远在京城的那个人得到消息,会是什么神情?
她一定会为自己高兴的!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出征之前不看一看,那天昭瑜捧着的锦盒中装的什么东西!
战事已过了些许,北境稍有平定,沈孟巡营之后,回到主帐里,提起笔,想着写些什么,那笔尖始终落不到纸上。
“沈大人这是写家书呢?”
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掀起营帐的手黝黑厚实,粗壮有力。
严彪已经有几分醉意:“一连三月,所有将士都在为北境的事情悬心,今天北境的所有的失地都已收复,沈大人不出来和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沈孟旋即转过身:“我一会儿就来。”
“你这人向来有些婆婆妈妈的,非要有人推你一把——罢了——”
严彪挥挥手,吩咐下去:“来人,去把青州郡的好酒都拿来,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沈孟微微蹙眉:“还是适可而止的好,我们刚击退北夷,残寇未清,还要提防敌人反扑。”
“反扑?”严彪唾了一口,“蒙真那个龟孙儿拿什么反扑?这时候恐怕他躲回草原上哭爹喊娘了哈哈哈——”
“哈哈哈——”
随行的那些副将跟着也笑了起来。
这笑意让沈孟有所警觉,一连几月,他们没有吃过败仗。
越是顺利,越让人心有不安。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饮酒!”
“砰——”
严彪手里的酒碗砸在了地上:“你什么意思?”
沈孟眸子一沉,对着面前这个已经喝得有五六分醉意的人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严统领,这是命令。”
“令你个头!就因为你是主将,我是副将,你就要处处压我一头?”
其他几个人看着两个人面色不对,纷纷拉住要动手的严彪。
“老子要不是以北境的战事为重,谁他妈听你的!你现在连我让他们喝几口酒的命令也要驳回来——”
沈孟腰间别着剑:“严统领喝醉了,扶他回营帐休息。”
“滚——”
“松开——”
“你们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滚——松开我——”
严彪骂骂咧咧的声音渐小。
沈孟握着剑,走上了青州的城楼。
青州以外,是广袤的草原连着荒漠,月色清朗,而星辰亦无比璀璨。
或许父亲也曾这样身着盔甲,别着剑,一一查看这里的营防,这一轮明月,曾经照耀过他的发梢和盔甲。
不远处,黑暗的尽头好像有莹莹的烛火,因为太远,他看不真切。
“大人——”
“大人——”
近侍的声音传来,沈孟警觉问道:“出了什么事?”
“严统领他——”近侍微微弓下身子,又直起腰,长出了一口气,“严统领刚才带了一千轻骑兵出城,扬言追击北夷残兵。”
宛若一颗惊雷——
“去了多久了?”
“已经有一刻钟了!”
“快派人去追!”
他沿着青灰色的台阶,下了城楼。
又有探子来报:“大人——青州城外三十里处,发现有北夷行军的痕迹。”
“驾——”
一行快马追着严彪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四下旷野一片,马蹄如雷,他分明听见轻骑兵行军的声音已经很近了,他把手放在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身下的马儿绝尘而去,跃入林中,包抄过去。
“驾——”
严彪醉意正上头,带着部将绕过了山丘,却眼见远处一人一马,挺拔沉肃,与他身后的夜色浑然一体,却又让人惊叹不已。
“严统领你这是要做什么?”
疾风之下严彪的酒意总算醒了两分:“沈大人不是说担心残寇反扑吗?严某正要去清除残寇,好让弟兄们安心喝一口酒!”
沈孟看向严彪的左右副将:“没有军令,擅自行动。”
左右的人神色游移,心生畏惧。
严彪唾了一口:“怂包!待我们平了北夷的那些残寇,立下战功,你们还怕他。”
一行人想要绕过沈孟。
“谁敢过去!军法论处!”
赤霄在夜色中透出血一般的暗红,让人触目惊心。
密林里忽然惊起了一片寒鸦。
“报——”
“报沈大人——报严统领——密林里蛰伏着北夷军——人数众多——”
他们一回头,漫山遍野的火把点燃,他们被包围了!
沈孟的手握紧了缰绳。
第一部分·26
五日后。
京都,皇上与朝中众臣正密议北境战事。
“北境急报——”
文武百官无不眼前一亮,坐在龙椅上的人轻轻一挥手:“快把战报呈上来。”
握住战报的手微微颤抖,新皇随即开怀大笑,随手将战报递给了身旁的内官。
内官提着尖细的小嗓:“北境大捷!新科武状元沈孟不仅守住了北境十六郡,且将北夷人驱退七百里,北夷王修书请和,上贡来朝,划界而处。”
皇上抚掌感慨道:“痛快啊!”
一时间文武百官无不拍手称好。
新帝登基后首战告捷,龙颜大悦,直言要给沈孟封侯。
李明卿站在窗前,案几上的白雪红梅图被她精心勾勒,只剩下几笔了。
南楼影卫沉稳果决的声音匆窗外传过来,恰到好处的大小声音,刚好让她听得清清楚楚,手微微一顿,李明卿的目光落在园内已经落叶的梧桐上,若有所思,声音悠远:“北境战事已经结束了吗?”
散朝后,琅琊王向皇上呈上了一封密函。
新帝李熠握住密函的手抖了抖:“这是——此事可真?”
“皇上,这是南楼的探子从北境截获的情报,北夷王蒙真和我朝中数位重臣实际上暗中往来密切。”
“是哪些人能查得到吗?”
琅琊王沉吟道:“皇上若真要查,不是不能,微臣但恐打草惊蛇,故而特向皇上禀明此事。北境大捷本是喜事,只是北夷人节节败退太快了一些,事出无常必有妖。”
直至午间,本该是散朝回来的时辰了,人却没有回来。
“昭瑜?”
“昭瑜?”
人呢——
墙角忽然闪下来一个黑影,杳然立在李明卿身前:“参见郡主。”
虽然是个女人,声音却果决沉稳。
“你是南楼影卫?”李明卿略一揣度,便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是。”
“你叫什么?”
她感觉到面前的黑衣人明显僵直了脊背,半晌才道:“影。”
她反应过来——南楼的影卫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影。
“你帮我去宫内打探一些消息。”
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回来了,得到的消息却是——
琅琊王亲呈上奏本,直指右相沈光结党弄权,诬告前兵部尚书沈谦通敌叛国,事涉重大,震惊朝野。
得到宫内传来的消息,她不由一凛——父王他终于还是把早已写好的奏本呈上去了。
“皇上意欲如何处置右相?”
“下狱待审。”
一连半月,整个朝局,乃至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郡主——”昭瑜的声音欢快,从前厅径直传到房中。
“郡主——我刚刚听见王爷和李叔说,沈大人他们就要回来啦!”
“嗯。”
“我还听见他们说,半月前沈大人为了救严统领,在青州城外受了伤,所以这才晚回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到京城?”
“明天就能到了!郡主我们要不要——”
房门被里面的人轻轻关上,昭瑜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不是说话说得好好的吗!
郡主怎么把门给自己关上了呢!
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吵吧!
她这不是已经好好控制自己了吗!
只有一点点吵吧。
翌日清晨,沈孟回到京都后还没有回到府邸便赶去面圣。
只将北境战事的凶险一笔带过,跪谢皇恩之后表示:“不要侯爵之位,只希望能够尽孝报恩。”
新帝最是重视仁义孝道,不由道:“只知沈卿孤苦无依,沈卿如今要如何尽孝报恩?若要追封,自是不难。”
沈孟一揖:“禀皇上,卑职幼时孤苦无依,但曾经受助于右相。”
沈孟没有继续说下去。
皇上看着沈孟,认真道:“你既是右相门生,为何从未提起?”
沈孟低下头。
皇上脸上浮起来一丝宽和的笑容,眉目疏朗,是真正的高贵,纵使沈孟提及了这个本不该被提及的人,他没有流露出半分愠怒。
“是担心因为自己是右相的门生所以会影响到武试的公平吗?”
沈孟道:“启禀皇上,卑职——并非右相的门生。而是——义子。”
皇上想起来自昌平年间,朝中因文举武举不公而下狱的官员已有百余人,沈孟此举还可理解。
朝中风气不肃,本就是弊病,然而世族大家向来盘根错节,肃风气正朝纲并非一意孤行一力为之就能做好的。
边关连连告捷,右相身为朝中重臣,出身寒微,为官二十余载至如今辅佐自己登位,亦可谓劳苦功高,却因一朝旧事面临着下狱的风险,如何能宽慰边境战士的心?
沈孟此举——倒还是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