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天天气好,阿缘携着宫人在宫里四处游逛。嫁过来之前,阿缘无数次听姐姐妹妹们说大夏先祖原是牧民,逐草而生,所谓皇宫定然也不过是几顶破帐篷。嫁过来以后才明白她们纯属胡说,大夏皇宫虽说不若梁国已存在了几百年的皇宫那般雄伟,却也绝非几顶破帐篷那么寒碜。

  有时候她会怀疑先帝是不是因为修建皇宫花光了军费,才不得不送少冉去梁国当质子。

  只是园子粗犷了些,不似梁国那般精雕细琢,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再多看几次还能看出些好来。

  行至半途,阿缘突然对身后的宫人说道:“前面的路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本宫罢。”

  玉安有些担心:“娘娘若无人陪着,万一有什么急事,却无人搭把手……”

  阿缘笑着让她宽心:“不过是走走,看看风景罢了,能有什么急事?放心吧,至多不过一刻钟。”

  玉安劝她不得,只得任由她去。

  阿缘走了一段路,悄悄地回头看,见确实没人跟着自己,提起曳地的裙摆便一路小跑,直跑到一座不起眼的宫殿前。

  说这座宫殿不起眼,是因为它跟宫中其他的宫殿相比很是破败不堪,约莫有好些年不曾休整过了。阿缘推开颤颤巍巍的门,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门内杂草丛生,乍一看没有什么起眼的,她沿着已不明显的小径走到深处,拨开杂草,又见到了那些零星散布在杂草里的花。

  花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四瓣,花蕊也是白色,细细长长的,看着并不太显眼。阿缘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向最近的一朵花伸出手去。

  奇异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她指尖触及花瓣的那一刹那,整枝花——连花与花梗一起——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来不是她胡思乱想啊,这里的花当真一触即散,阿缘缩回手,犹有余悸地回想起上一回见到它们时的情景。

  那是去年腊月的事情了。甫入大夏后宫两年,阿缘对大夏彪悍的民风有所听闻,在宫里一直小心翼翼,便是少冉待她再温柔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如母妃所言,她虽然是梁国的公主,可即使死在大夏的皇宫里,梁国也鞭长莫及,而大夏至多不过再请求梁国嫁一位公主过来。

  她素日只在景阳宫附近行走,若是少冉传召,她才肯去别处。

  两年里她没有见过别的女人,宫人说因为后宫至今只有她这一位皇后,并没有别的妃子,阿缘虽不信,却也无法验证。

  两年下来,少冉对她一直温柔有加,但在景阳宫的时间也并不多,每个月约莫只四五日。母妃说男人是离不得女人的,像她父皇的妃嫔便不计其数,若是少冉没有别的妃子,怎地每个月只待那么几天?

  何况两年仍无子嗣,阿缘心里也慌得很。

  于是她借着散心的由头,头一回将皇宫看了个遍,无意间发现了这里。

  玉安她们不愿意靠近,说这里是不详之地;阿缘却好奇究竟是如何不详,毅然踏了进来。

  当那一整枝白花消失在她指尖之时,阿缘险些吓得尖叫出来,而逃出去以后,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阿缘淘气地又用指尖碰触了另外几朵花,无一例外,那些花尽数整个儿消失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真似一场梦幻一般。

  估摸着一刻钟快要到了,不想玉安她们担心地寻过来,阿缘转身便离开了。

  这里是她的秘密,不能叫别人知晓,否则若是这些花被视为不详的妖物,一定会被铲除殆尽。

  夜里少冉叫人前来通传说他宿在乾顺宫,阿缘便早早歇下了。

  梦也来得早,来得更汹涌。

  景阳宫里丝竹声声,歌舞升平,是她从未见过的繁华之相。

  她高坐于凤座之上,殿内两边坐着许多宫妃,姿色各异,她一个也不认识,却奇怪地能叫得出各人的名号来。

  譬如左边这列依次坐着德妃、王昭容、齐美人等,右边则是贤妃、李昭仪和陈昭容等人。众人看得开心,她心里却苦涩得很。

  这个容色倾国的女人就是贤妃啊……连她这个见惯父皇后宫美人的也挑不出刺来。阿缘记得上一回的梦,贤妃宠冠六宫,连她景阳宫的人也敢动。

  “听闻贤妃舞艺甚好,何不舞一曲,让姐妹们也开开眼?”德妃笑着说道,望向身边的几位妃嫔,令她们纷纷附和德妃的提议。

  贤妃原本微笑着,脸色立时就变了。大夏习从梁国之礼俗多年,当众起舞之事除非是私下里与皇上共处,在其他任何场合都是对身份尊贵的人的侮辱。

  贤妃原本身份低下,很为其他宫妃看不起。

  “德妃妹妹,贤妃妹妹独舞多没意思,不若你同她共舞罢。”阿缘听见有人说话,继而发现说话的人是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会是说话这么尖锐的人?

  看得出德妃比她更为惊异,似乎不能理解她怎么为贤妃说话。

  “娘娘——”德妃极为委屈地说道:“她是舞姬出身,娘娘怎能将她同嫔妾并提?”

  德妃出身尊贵,很是瞧不起贤妃;或者说她害怕以贤妃的姿色令她们失宠,找着机会便要打压一番。

  而贤妃看着像是个软弱的女人,听了德妃的话,也不过是低下头噙着泪,一语不发。

  阿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无论是何出身,如今俱是皇上的妃子,亦要齐心服侍皇上。往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否则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贤妃听见她的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德妃则极为不忿,却不敢反驳她。

  歌舞仍旧继续着,席间却安静许多。

  众人散去后,玉芷见她面色和悦,低声劝道:“贤妃近日得宠,娘娘不思打压,还这般护着她,切莫养虎为患呐。”

  “皇上最不喜欢后宫纷争,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总不能纵着她们惹皇上不高兴。何况皇上不过是喜欢她的舞姿罢了,原先不过想给她个美人的名头;是本宫不喜欢她们欺负地位低下的人,才向皇上提议晋她为贤妃。她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本宫去,你怕什么?”阿缘不以为然地说道:“往后这种话不要再提,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本宫只怕也护不住你。”

  为着封贤妃的事,皇上还笑她荒唐,说没见过她这样大方的皇后;可她拿定了主意,谁也拦不住。

  “娘娘!”她的话不仅没让玉芷放心,反而愈发担心:“娘娘心地好,便以为人人都同您一样良善,可这宫里的女人没几个是安分的,您这样放任她们,焉知她们会不会在暗地里算计您呢?”

  “皇上站在本宫这边,有什么好怕的?”阿缘仍不拿玉芷的话当一回事:“皇上说过,整个后宫他只信本宫一个,别人他谁也不信。本宫知道你是忠心护主,可是也别想太多了,有那心思不如多想想怎么哄本宫开心。”

  玉芷劝她无效,只好不再多说。

  不多时,宫人来报,说贤妃求见,阿缘允了。

  贤妃一见她眼中便朦胧一片,在她面前跪伏下去:“今日幸得皇后娘娘相护,嫔妾感激不尽。”

  阿缘立即扶她起来:“本宫当作之事,何须行此大礼。你不惧德妃,没有当真在殿上起舞,甚懂礼节,本宫甚悦。快起来。”

  贤妃垂着头起身,阿缘令她在一侧的垫子上坐下。

  阿缘其实不想留她,虽然对玉芷话说得那么漂亮,但对于这些女人她一向也亲近不起来,只不过人家不提离开,她不好立即赶人出去罢了。

  “嫔妾早想来对娘娘道谢了。”贤妃眼中仍噙着泪,满是感激之色:“皇上常说以嫔妾的身份得一美人位份已是逾越,是娘娘提议晋嫔妾为贤妃,令嫔妾定要记得娘娘的恩德。其实便是皇上不说,嫔妾也要将娘娘的恩德铭记于心的。”

  阿缘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少冉果然没有骗她,在他心里她才是最重要的,才会对贤妃说出这种话。

  “近来皇上在你那儿留宿的日子比德妃多,德妃进宫时日比你久,难免吃味些。本宫不得不嘱咐你两句,皇上不喜欢后宫争风吃醋,你下回可得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见她这么诚恳,阿缘便也与她说起心里话来。

  想着少冉睡在别的女人身边,她不是不难受,可她是皇后,不能带头乱了规矩。

  哪知贤妃一听便落下泪来:“嫔妾冤枉。皇上便是去嫔妾那里,也不过召嫔妾跳舞,几乎不叫嫔妾侍寝。她们只瞧着嫔妾光鲜,哪里知道嫔妾的苦楚呢?嫔妾也不敢告诉别人,今日还是头一回说出口,还请娘娘莫要告诉皇上,省得皇上怪罪。”

  临幸贤妃却不要贤妃侍寝?阿缘只觉不可思议:“此话当真?”

  贤妃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有什么话,只管说,本宫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告诉别人。”阿缘催促道。

  贤妃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些话皇上吩咐过不许嫔妾说,可嫔妾见娘娘这样亲切,总觉得瞒着娘娘不好。皇上他——皇上他曾说自己身不由己,想一直陪在娘娘身边,却怕娘娘背上善妒之名,兼而朝臣时时催促他快些诞下皇嗣,不得不循祖制雨露均沾。皇上心里只有娘娘,别人不知道,嫔妾不过是受点儿委屈;可娘娘若是不知道,可就屈着皇上和娘娘了……”

  贤妃走了以后,阿缘才忍不住笑个不停,还对玉芷道:“你看,本宫没有说错罢,在皇上心里本宫最重要,宫里也并非像你说的那样没有良善之人。”

  玉芷是什么表情阿缘没有看到,因为她醒了,天外已大亮,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梦了这么久。

  阿缘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前两回的梦她已看到了结局,却不曾想到梦里的人如此天真单纯,身居皇后之位,心性却像个孩子一样。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后?

  这样的人做了皇后,又怎么可能久居凤座?

  这么明显的谎话,她怎么听不出来?

  梦里的人绝不是她,因为她从不曾、亦不会全心全意地相信少冉。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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