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不起”开业第一天的火爆程度远远超出阮苏的想象。

  明明每道菜都咸得像要腌腊肉,明明食材切得比猪食都粗糙,明明酒水因采购中饱私囊,全是劣质酒,食客们却依然一波接着一波,直到晚上十一点都还有人进来。

  彭富贵举着锅铲来报告她,说今日的食材全部用完了,再来客人只能炒盘锅巴给他们下酒。

  阮苏忙让跑堂将打烊的牌子挂上去,不再进新客。

  她不是个勤快的,见没什么要紧事了,就让小曼通知司机备车回去,剩下的事都交给彭富贵等人解决。

  小曼跟着她忙了一晚上,早就累得哈欠连连,推着她上了车。

  要关车门时,赵祝升突然挤过来,拦住不让关。

  “苏苏……”

  小曼白眼一翻,“你叫谁呢?”

  “要你管,反正不是叫你。”他厚着一张白嫩的脸皮道:“你这饭店问题多多,我看是很危险啊。”

  阮苏被他逗乐了,“哪儿有问题?”

  “厨子、采购、跑堂杂役,到处都是问题。也就是你舍得砸钱,不然根本开不起来,若是想盈利,不改进是不行的。”

  “是么?那你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充满期待,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嘴唇。

  “你请我吃顿饭,我把开饭店的秘诀教给你。”

  阮苏笑问:“哦?你还有秘诀?”

  “瞧不起人啊,我可告诉你,小爷还穿着开裆裤满地爬的时候,就待在饭店看我爸做生意了,秘诀都是祖传的。”

  阮苏点点头,感觉夜风吹得人有点凉,为自己披上一条披肩。

  “好吧,我相信你。”

  “那……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看情况,等我什么时候把本钱都赔光了,再来找你,拜拜。”

  阮苏笑吟吟地挥了挥手,下一秒就把他推出去。小曼趁机关门,司机踩下油门。

  在赵祝升失望的目光中,汽车驶入夜色里,消失不见。

  回到段公馆,阮苏下车后伸了个懒腰,迫不及待要上床休息,今天真是把她累坏了,暗道以后再也不亲自操劳,只管出钱就好。

  小曼忽然推推她,指着大门道:“太太你看,客厅里灯怎么还那么亮啊?”

  按照往日的习惯,夜深后公馆里顶多留几盏小灯的,绝不会是这副灯火通明的模样,难道还有人没睡?

  阮苏怀疑是王亚凤约了人打牌,没多想,径直走进去,没成想竟看见玉娇跪匐在楼梯下,身边散落着皮箱与包裹衣物,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苦苦哀求。

  “二爷,求求您别赶我走……”

  段福束手站在她身旁,一脸漠然地说:“你快走吧,别吵着大家休息。”

  她抓住段福的裤腿用力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只是想为二爷生儿育女,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赶我走!我不走!”

  小曼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玉娇看见二人,立刻挡住脸,不想被她们看见自己的狼狈样。

  段福解释了原因,“二爷决定放她自由,给了她遣散费,让她回家去。”

  “我不回去!”玉娇悲痛地喊:“我无父无母,自幼就跟着戏班子跑,饱一顿饿一顿,还常常挨打。是二爷将我从那里救出来,买了我的卖身契,从此我便是他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段公馆,绝不离开半步!”

  段福终于绷不住脸色,沉声道:“你为何如此不识抬举?难道真要我派人丢你出去吗?”

  玉娇一向怕他,不敢跟他对着来,不得不将求助目光投向在场另外一位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五妹妹,二爷喜欢你,你帮我说句话好不好?我又没有做错事,何必赶我走呢?就算不想见到我,我躲在房里不出来,不碍他的眼就是了……或者……或者让我当个丫头吧,只要许我留下,我伺候大家都行啊,为你们洗衣做饭,绝无怨言!”

  阮苏并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但是对于一件事很感兴趣,掏出手帕擦干净她的眼泪,把她扶起来,拉到门外低声问:

  “你真的只是因为说了要帮他生儿育女,他才赶你走的?”

  玉娇委屈极了,“可不是嘛,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说啊,二爷说翻脸就翻脸,说赶人就赶人,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往阮苏肩上一趴,痛哭出声。

  阮苏心不在焉地轻轻拍打她的背脊,对她的理由半信半疑。

  段瑞金真的那么讨厌别人主动给他生小孩?莫非他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肯同房,不肯生育?

  如果是真的话,自己要不要试试,总比毫无目标的等待对方讨厌她有希望得多。

  离全面开战只剩不到三年了,她得赶紧给自己找新出路。

  玉娇哭了半天,抬起红肿的眼睛。

  “五妹妹,以前是我不好,脾气差乱骂人。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们分开的,求你帮帮忙,劝劝二爷好不好?”

  阮苏看了她一会儿,推开她。

  她的心立马凉了半截,颤声问:“你不想帮我?”

  阮苏道:“从情分上来讲,我没道理帮你。从道义上来讲,我不该帮你。”

  她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阮苏笑了笑,没解释,对小曼招手让她拿自己的皮包过来,从里面取出几张银票递给玉娇。

  “好歹认识一场,我现在钱多得没地方花,给你赞助点路费吧。二爷不是小气的人,发给你的遣散费想必也够用几年的了,我要是你啊,就趁早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学点手艺,过个十年八年再出来。”

  玉娇拿着那些银票,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福将一切尽收于眼底,提醒道:“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你想必不会愿意被周围邻居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戳中了玉娇最大的痛点,收拾好东西,孤零零地往外走。

  阮苏困意尽消,目送她离开。

  她走到院门处,回过头来说:“我这辈子骂过许多人,没后悔过,唯独你。他日若相逢,希望能互道声姐妹,坐下喝杯茶叙个旧,不算白相识一场。”

  阮苏没答应也没拒绝,浅笑着挥挥手。

  玉娇深吸一口气,走入苍茫夜色中,自此音讯全无。

  大门关上,公馆寂静得落针可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众人各自回房歇息,段福灭了大灯,只留小灯。

  阮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不想吵醒别人,就自己下楼拿了瓶洋酒与一个杯子,想借酒精效力入睡。

  谁知回来的时候,居然在走廊碰见段瑞金。

  他穿着深蓝色的绸缎睡衣,露在外面的皮肤是冰冷的白,眼珠子漆黑如墨,配上尖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唇,不说话时看着怪渗人。

  阮苏搓了搓胳膊,干笑:“二爷还没睡呢。”

  他嗯了声,“这个点喝酒?”

  “白天太热闹了,现在有点睡不着。”

  他没接话,阮苏尝试着推开卧室门走进去,回头一看,果然也跟进来了。

  二人在桌边坐下,酒是满满一瓶,杯子却只有一个。她倒了一杯,端起来问:“你要吗?”

  段瑞金摇头。

  她送入自己口中,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段日子常开舞会,少不了喝酒。她的酒力被锻炼得很不错,可今晚不知怎么,就那么一小口让她有些目眩神迷,越看越觉得这男人不去唱戏拍电影可惜了。

  段瑞金倒没看她,散漫地望着窗外即将落下的弯月,宛如自言自语般说:

  “明天我会遣散所有姨太太。”

  噗——

  阮苏口中的酒喷了一桌子。

  有几滴洒到段瑞金手上,他嫌弃地擦掉。

  阮苏用袖子擦嘴角,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那我也可以走了?”

  胜利来得这么突然?她怕不是在做梦吧。

  段瑞金斜了她一眼,“除了你。”

  她顿时垮下脸来,“不是吧……为什么啊……”

  “你很想离开?”

  “额……当然没有。”她喝了口酒掩饰尴尬,咽下后道:“可是为什么除了我?”

  段瑞金抿了抿嘴唇,竟不太说得出口。

  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在经过今晚后,决定认认真真与她发展感情,所以决定遣散其他姨太太?

  当初之所以娶这么多姨太太,还专挑戏子妓.女等不入流的,纯粹是为了堵千里之外母亲的嘴,省得她动不动就提让十九岁那年明媒正娶的妻子林丽君过来伺候他。

  养几房姨太太,对他的财力来说不值一提。她们花得多他还高兴,因为传回晋城去,母亲与林丽君定会认为他变成一个不值得托付的登徒子。

  活了这么多年,他最近几年才明白一件事——越是不负责任的人,才越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所谓的“道德”禁锢。

  他向往广袤的世界,向往热血沸腾的战场。多年的优良教育教会了他,当国家存亡之际男儿应当拿起武器痛击敌人,而不是窝在舒适安全的大后方,当个地主老财。

  他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读中学,好友学大人脚踏两只船,害得深爱的姑娘闹自杀。

  看着姑娘血淋淋的手腕时,他便想,将来要是遇到喜欢的人,绝不让对方受半点委屈。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得这样快,这样巧。

  看着灯光中阮苏精致美丽的脸,脸颊上有两片红霞,段瑞金很清楚那是因为酒,不是因为自己。

  遣散玉娇后的几个小时,他想好了之后所有的安排——辞掉矿上职务,回晋城与林丽君离婚,再与阮苏结婚,带她一起投奔已参加抗战的同学,为革命增添力量。

  他唯独没想过,自己愿意,她愿意吗?

  话在嘴边口难开,神使鬼差的,段瑞金做了件连自己都唾弃的事。

  他撒谎了。

  “因为你拿了我二十万。”

  阮苏无法理解地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问:“只是因为这个?”

  她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让人无法直视着她撒谎。

  段瑞金把脸瞥向窗外,努力维持冷淡音色,“她们花得都不如你多。”

  ……所以她之前想方设法才搞出来的逃脱计划,竟然成了给自己挖得坑?

  阮苏怀疑他在骗自己,可盯着他瘦削的侧脸看了半天,并未找出任何破绽,便说:“那我还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段瑞金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还?”

  “当然是……”阮苏想说拿钱还,突然回忆起来,经过开店这一番折腾后,二十万已经花掉一小半了。

  她低头仔细盘算手头的资金,满打满算,零零碎碎全都加进去,也只能凑出个十一二万来。

  这可不够还的。

  意识到难题,气势弱了下来。她强撑着道:“不管我拿什么还,只要你向我保证,把二十万还给你后,你就给我自由对吗?”

  段瑞金轻嗤了声,“我为何要向你保证?”

  阮苏气得磨牙,阴森森地盯着他。

  “你要是不许我走,其他人也不许走。不然我连二十万都不还了,跑到那深山老林里一钻,看你怎么找!”

  段瑞金狐疑地看着她,企图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玩笑意味,但她的眼神坚定不移,似乎是来真的。

  沉默之中,二人僵持了许久,他起身冷冷道:“等你还得起再说。”

  阮苏胸口闷闷的,为自己倒酒喝。不料右手刚碰到酒瓶,就被人给夺走了。

  她无语地抬起头,“你不要欺人太甚,喝酒你也管?”

  “这酒是英国货,一瓶一万三。”

  “……拿走拿走,都拿走!”

  阮苏轰了他一顿,也不等他离开,就自暴自弃地往被窝里一钻,躺在里面不动了。

  段瑞金目光复杂地看着被子鼓起的那一团,终究没将实话说出口,关门走了。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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