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命
记者们一路从酒店高层跟到酒店门外, 一路纠缠着早已面色不善的李沉黛。
保镖们用力围堵，却依然不能摆脱这些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李沉黛没有想要节外生枝，可她脑海里满是那天在医院门口被围堵的回忆。
汹涌狂热的人群, 喋喋不休的记者, 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
都认为她是做这一行的, 不给她一点点尊重，被拍被堵都是理所应当。
除了要专心退圈照顾池轻外, 这也是让她宣布息影的一大原因。
那天教授走后，回到家, 池轻一个人在卧室待了很久。
自己难过么？难过，可是相比起池轻来呢？
她再痛苦, 有当事人痛苦么？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李沉黛站在车门口，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没有拉开，怔怔出神。
教授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后，她们约在医院，这次保密措施做的很好，没有任何人打扰。当时教授谈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到最后, 李沉黛回到家，教授给她发了短信。
【机会不大，带她做一点她想做的事情吧。】
她当时心都要碎了。
在以往, 李沉黛从没有体会过真正心碎的感觉。
但在那一刻，她明白了。
一阵刺骨冷风拂面，让她略微回神。
几个娱乐记者已经挤到了她面前，把录音笔和摄像头都对准了她。
“请问……”
话还没说完。
“别再请问了。”
李沉黛阴鸷地看着她们，记者们一动不敢再动，将要问出的口的问题也不敢继续说出口。
“我现在已经不是娱乐圈的人了。”
几肩短发被风吹动，单薄的黑西装下是快要忍耐不住的怒气。
言下之意，她的一副好脾气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早已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了，而没有舆论做保护伞的记者，在她这种“大佬”眼里，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而已。
有某一刻，李沉黛的却非常想将车开进人堆里。
记者齐刷刷后退，不敢再跟，李沉黛坐上车后座，面色惨白。
不过回到家，她又换上笑盈盈的一副面孔。
她们俩也有每天在追《刺后》，此时池轻也正在追昨天的剧情。
“这么快就放到西北之战啦？我不过是攒了六集没看呀。”
屏幕上一片白茫茫，不见长安见尘雾。
李沉黛一边脱去大衣一边笑着问道。
“嗯，《刺后》剧情毫不拖沓，几天不看，在所难免。”
她略微梳洗了一下，就坐在沙发上，靠在池轻怀里，揉蹭着她的大腿。
“什么样子。”
池轻嘴里溢着笑。
在外面如何霸总也只是“表”，在“里”，她还是池轻那个爱撒娇爱闹小脾气的李沉黛。
“小姐们，汤圆来了。”
端着碗的阿姨从厨房走来。
“嗯，放那儿吧。”
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圆儿摆放在玻璃质茶几上。
“吃不吃？”李沉黛坐起身，舀了一颗汤圆放进嘴里，“还好是花生馅的，不是芝麻馅儿的。”
“你也吃一个嘛。”
李沉黛拿勺舀了一颗出来，递到池轻嘴边。
“我不饿。”池轻已然瘦了太多。
瘦到李沉黛认为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忍耐饥饿，她私心想让池轻吃一点东西。
“就一个嘛。”
“好。”
池轻拗不过她。
吃了小小一个。
李沉黛满意地笑了。
电视上，正是自播出后就引起无数热潮的覃宣西北送别一舞，漫天的大雪中，覃宣舞剑，红绫卷起千堆雪。
“拍的真好。”
“当时拍这段的时候，覃姐可是真跳，自己吊的威压，没有用一秒钟的替身，后面拍完的时候，她穿威压衣的地方都是一片黑红的。”
“嗯，怪不得她……”
话没说完，池轻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是那颗汤圆……
她不应该吃的。
“抱歉。”
池轻匆匆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
李沉黛放慢了呼吸，听到紧闭的门中传来一阵呕吐声。
电视屏幕上，进展激烈的《刺后》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只有她的心情跟寂廖的冬日一样。
李沉黛颓然靠在沙发上。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喂池轻吃过任何东西。
洗手间里，池轻双手撑在墙上，久久回不过神。
半晌，她才把那一汪浓重的殷红和水冲走。
机场，人山人海。
无数粉丝站成两排，有序地让开一条道，不断张望。
路人们受宠若惊地在注视下走动，看着两侧井然有序的粉丝，不免有好奇心：“你们等谁啊？”
“等覃宣！”
粉丝们热情地回应。
这么多人等了近一个小时，不过是为了能够看她一面。
路人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也站进粉丝队伍中，引起一阵哄笑。
《刺后》还未大结局，但西北之战播出以后，已经有近半的观众都变成了覃宣的粉丝。
“来了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小阵尖叫响起，覃宣走近众人视线，她穿着白色羽绒服不显臃肿，反而凸显了她的气质。
机场服饰也是公司安排的，说是为了贴近西北一舞的形象，巩固一下粉丝。
大多数女明星穿白衣不过是穿得漂亮，再次一些的人穿白衣穿得索然无味，覃宣不同，她能穿着白衣一身风骨地跳舞，穿个白色羽绒服自然不再话下。
美得惊人。
的确是惊人。
毫不夸张。
“好仙啊！”
“啊啊啊啊！”
粉丝们只会最原始地乱叫。
“姐姐看我！”一道女粉丝的声音中气十足，覃宣笑着扫了她一眼，女粉的脸瞬间爆粉。
覃宣觉得好笑，低头抿唇一笑。
“啊啊啊啊啊”
她无意的动作又引起一大波尖叫。
覃宣不禁深深怀疑，这些粉丝都是戴了滤镜出门的吗？
等到覃宣接了一个粉丝的信件后，粉丝们才纷纷从花痴状态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给覃宣塞东西。
有布偶，有信件，有名贵的奢侈品袋子，有鲜花。
覃宣没有要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礼物，接下了信件和玩偶，一向爱花的她也抱了粉丝送的满天星。
直到上车时，排成一条长龙的粉丝还在依依不舍相送。
车门打开，覃宣秒闪进去。
剩下的工作人员上了另外的网约车。
“沉黛，你怎么样？”
看完引起轩然大波的发布会以后，覃宣就抽时间回到了北京，去探望池轻。
粉丝送的礼物被覃宣堆满了整个车后座，她坐在李沉黛侧面。
“覃姐……”
这位在外人眼中性格大变，早已变成冷酷霸总的李大小姐嘴角一撇，哭了出来。
这么久的无助、委屈和着眼泪簌簌落下，覃宣抱了抱她，无声地拍着她的肩头。
“教授说…… 不用治了，她说不用治了，就是真的不用治了。”
“我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
“或许我可以跟她一起走…… ”
已是大明星的覃宣眼妆精致，此时此刻也花了。
“别做傻事，她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只要她还在…… 就不要轻易放弃。”
在车外，有一些闪光灯对着车内的她们咔嚓地闪。
“好了，先回去吧，不要让她担心。”
李沉黛动作熟练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泪，继而没事人似的开车。
回到家的时候，池轻亲自来开门，覃宣拉着她的手，两人坐到沙发上洽谈。
这间房子很久没有来客，覃宣的到来无疑增添了很多生机。
李沉黛转身进了卧室门，看到了手机上发过来的照片。
她和覃宣抱在一起，举止暧昧，拍照的人很会找角度。
“…… ”
助理给她发来了信息。
甚至还有几个营销号已经发出去的消息，文案是新晋爆红女演员与公司老总地下同性恋情曝光……
李沉黛细长的眉皱着，勉强压抑怒火。
【李董，这几个营销号……怎么处理？】
助理是李峰留给她的，对方手腕强硬跟谁都不留情面，李沉黛很喜欢。
李沉黛沉默打字：【一个都不用留着，还有那几位记者，给他们点教训。】
李沉黛天赋异禀，已经学会在商场立足的第一步，无非就是心狠手辣。
她的善良温柔都给了池轻，除池轻之外，命运早已经激发了她刻在骨血里的凉薄。
【还有上次拦在医院门口的记者们，找出来，废一条腿。】
【好的。】
对面助理很快回复她。
她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儿。
覃宣跟池轻坐在沙发上，覃宣握着池轻的手，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唯独没有提到池轻的现状……
不过看起来池轻对这种状态的畅谈很满意，她脸上难得一见容光焕发。
李沉黛换了一条居家的长裙出来，正看到两人相视大笑一幕。
她忽然鼻头一酸。
她们这些人，如果说有一点不好的，大概就是没能早点相知相遇了。
“沉黛，我饿了。”
覃宣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尾一抹自见面起就从未消下去的通红。
“好的好的。”
“别好的，饭呢？”
池轻笑看她们两人一来一回。
“阿姨做着呢！”
“那你去帮忙，不要打扰我跟池轻聊天。”
李沉黛满脸不情愿地走了。
沙发上两人笑累了。
“对了，池导，咱们的电影什么时候恢复拍摄呀？”
覃宣一直留意着池轻的眼神变化，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很明显，池轻眼里有了光。
果然无论何时，电影都是她的命。
“《救赎》接下来的走向我也大体了解，大概还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没有拍摄，对吗？”
池轻点头：“是的，如果进度还可以的话，我应该还可以看到一个成片。”
覃宣哽了一下。
好在她如今也是一个演技派，自然的表情没有让池轻察觉出异样来。
“那就快点开拍吧导演，我好想念许蒹葭啊。”
“其实休息的这段时间我又重新把剧本修缮得更完善了一些，逻辑也更加清晰了，一些以往没注意到的细节我也标注了，等拍摄的时候，我们要稍微补拍一些以前的情节。”
“没问题！”
谈及电影，两个人不用再找话题，简直滔滔不绝。
“到时候我就不化妆了，全素颜上镜。”
“好的，毕竟你没有整过，哪怕素颜也可以吊打别家女主演，这是我们电影最大优势。”
覃宣笑着点头：“那必须是。”
池轻的心态很淡定。
仿佛生死于她也不过很轻，哪怕突遭常人一辈子都不能接受的病痛，她也这样淡然从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甚至完善修改了电影剧本。
这种从容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江离鹤，她们是同一种人。
覃宣翻阅着手机上池轻传过来的电影剧本的txt文档，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想必这也许就是江离鹤为什么愿意花钱隐瞒身份去投资一个看起来必定扑街电影的原因的。
这是她们某种程度上的惺惺相惜。
端着菜经过客厅的阿姨身子猛的一颤，正要出声被李沉黛一个噤声手势打断了。
她靠在客厅的门口，蹲在墙角，听着覃宣与池轻的对话默默流泪。
也许是哭得太惨，把端菜出来的阿姨都吓了一跳。
“您先放吃饭那屋里吧，我等下叫她们。”
“好咧。”
阿姨拿钱做饭，虽然心疼但不敢多问，把菜端上桌之后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李沉黛早已练就“两幅面孔”的本领，切换角色游刃有余。
“吃饭啦！”
她冲沙发上谈得停不下来的两人遥遥喊道。
“来了。”
两个身高腿长的女人走过来。
李沉黛家的餐厅布置得极好，窗外是一株四季常青的树，饭桌边有酒柜，地毯的颜色也非常温婉，桌上花瓶里还插着鲜嫩的花。
很舒适，很居家，这是覃宣的第一感受。
“咦？松鼠鲑鱼？”
“嗯，还是池轻吩咐要做的，她听说你要来，想起你之前跟我们抱怨过，你去无锡的时候把松鼠鲑鱼点成了刀鱼，然后赶飞机没有吃到，后悔至今。”
李沉黛笑眯眯地说道。
“哈？池导还记得这个？”
“对呀，她对你很上心的，只要是她在乎的人，多小的细节她都能记得住，覃姐，要不是池轻是我的，我都要吃你的醋了。”
听完这话，覃宣更加确信池轻这个人。
能记住朋友随口一提的小事，该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江老师也吃过你的醋，扯平了。”
李沉黛怔了片刻，随后想起了自己在《刺后》剧组对覃宣形影不离抠糖吃，江老师一定是误会了不少。
“哈哈哈。”
一顿饭充满了欢声笑语。
难得的是，池轻也吃了一碗炖的稀软的粥，面色红润，心情很好。
覃宣就更不用说了。
“好了覃姐，你可是当红女星。”
“最后一点。”
“你的粉丝会追杀我的。”
“瞎说什么，我要胖很难的。”
……
“好了好了，你要想吃下次再来。”
覃宣把最后一点点南瓜吃进嘴里，完成扫尾工作。
“我好撑啊。”
饭后，李沉黛送她出门，池轻将她送至门口。
“池导再见！”
“再见。”
池轻不能吹风，回家走到二楼，透过玻璃窗望着楼下的她们。
“回去吧，公司的车子马上就来了，你多陪陪池轻。”
覃宣笑着，眉宇之间却萦绕着掩盖不住的忧伤。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有多发自肺腑，现在的忧愁就有多真情实感。
作为朋友，她也感到意难平啊。
“还有什么话要说？”
刚刚下过一场雪，空气清新。
覃宣站在门前草地上，等着李沉黛开口。
“覃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池轻要恢复拍摄的话，我希望你能来。”
覃宣如今爆红，自然会有无数的顶级资源找上她，她要借着势头大量工作，提高后续的曝光度，保证作品，才不会后继乏力。
这时候，让她放弃一些曝光度足够的大ip大资源，去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拍池轻的电影，可以说是强人所难了。
毕竟圈里始终没有几个过气艺人能翻红，覃宣再次爆红只是一个巧合。
李沉黛当然也看过覃宣过气三四年之间的作品，知道她给不少当红明星做过背景板，有一部电影里，她就在其中扮演女主角背后的舞女，只有几秒钟的镜头，她依然演得很卖力。
知道覃宣多么珍惜机会。
所以，李沉黛说话时有些为难。
“不过覃姐，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会一直捧着你，你会一直红着，可以么？覃姐？”
助理的车子已经停在她们面前。
覃宣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着李沉黛。
“沉黛，你想多了。”
“啊？”
李沉黛神情复杂，刚想开口，就被覃宣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你情绪不对，沉黛，你要知道，哪怕不会爆红，又要过气，我也一定会把池导这部电影拍完。”
覃宣目光涌动，蹙着眉看着李沉黛。
“沉黛，你不相信我，你好好调节一下情绪，不要这么敏感。”
“我走了。”
李沉黛站了好一会儿。
冬雪消融，她沾了满身雪气依旧在草地上站着，她站了多久，池轻就看了她多久。
她们都做了同样一个决定。
果不其然。
李沉黛状若无事般走上二楼，走进池轻的卧室，看到了书桌上摊开的剧本手稿。
池轻坐在书桌后，认真地跟她说：
“沉黛，我放弃治疗，我们去拍戏，好不好？”
让我把它拍完吧，用我有限的生命。
池轻带着乞求意味的目光看着她。
“好。”
李沉黛听到自己轻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