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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赤槿的话来讲,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这个息昔比妖精还要美,她又偏偏是个人类,总是一副迷茫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止一个路人偷偷问息昔家住那里?是不是被这个“臭道士“拐骗了?需不需要帮她报官?
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赤槿气的直咬牙,不过她除了故意挺直胸膛,让路人注意到她胸前的沟壑外,也没有其他办法——看清楚了,我不是“臭道士“,我是“道姑”,“道姑”!
最后她忍痛将自己崭新的道袍借给息昔穿上,盘上发髻,带着竹制的道冠,这才避过一些好事人的围攻。
二、息昔她不仅是个路痴!还是个固执的路痴!自己搞错方向就算了,还坚持认为自己走的方向是对的,非要赤槿跟着她走,结果半天的路程两人走了一天一夜!
不过这些都可以忍受,最令赤槿气愤的是。每当两人走错路,息昔不仅没有任何歉意,而且反过来还数落赤槿:“跟你同行真是麻烦,我要是一个人,御剑飞行三日就到了空空山!你还称自己是除妖世家,连飞行都没学会。”
不过好在息昔也有优点——她从不抱怨,即使赤槿将所有重物都压在她肩膀上,息昔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而且吃东西时息昔从来不和她争,赤槿分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后来赤槿和息昔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仅仅是假象——那时候息昔之所以从不和她争,是因为那些东西她不爱吃!息昔碰到喜欢的东西,就是十个赤槿也抢不过她!
息昔现在也非常后悔答应和赤槿同行。
她数落赤槿学艺不精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自从上次烬炎剑变成匕首沉睡后,任凭她怎么召唤,烬炎就是没有任何反应。息昔修炼的法术大多需要借助法器,现在她法器失灵,遇到小妖她还能对付,万一遇到强大对手怎么办?总不能在这个小辈面前丢脸吧。
息昔做了半辈子除妖师,未有败绩,这次一出山就遭遇重挫。空空山变成恕空堂的所在地,来来往往的人肯定不少,她的紫电剑很可能有了新主人。所以她一路上心思重重,好几次故意走错路,想借机气走赤槿——这样至少她不会在后辈面前难堪了。
不过令息昔意外的是,她这般折腾赤槿,赤槿也没有甩手而去,吃饭时也没忘记分给她食物,只是扔给她几乎所有的行李。
行李的确很沉,压的肩膀酸疼,不过对息昔而言,这些都是小事,她上辈子经常扛着猪头、酒缸回到空空山的道观,给十个师傅解馋。只要不让她拿着那个“招魂幡”似的招牌就行——招牌上的内容太不靠谱,身为除妖师,招牌上连个“妖“字都不敢写,这比捉不到妖还丢人呢,这个丫头居然还扛在肩膀上晃着铜铃吆喝生意!哎,息昔真的不理解如今的世道。
两个人就这样互怀鬼胎同行了三天,相安无事。
三天后,两人才开始第一桩生意,不过这桩生意令赤槿和息昔的紧张关系缓和了许多。
话说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骄傲的挺着肚子相约在茶馆里闲聊,被赤槿手中“招魂幡”招牌吸引,将为人母,自然关心未出世孩子的性别,便吩咐店伙计将两人请过来。
本来赤槿预测一次,收费三个银币,现在是两个孕妇,价钱是六枚银币,但是她们最后赚得了二枚金币。
按照市价,一枚金币可换十枚银币,一枚银币,等值二十枚铜币。
这多出来的一枚金币,四枚银币,还要归功于一直貌似灵魂出窍的息昔。
赤槿先是观两个妇人面相,还询问了丈夫的生辰八字,最后算出圆脸妇人会生男孩,尖下巴妇人肚子里是女孩。
听赤槿肯定都会顺产,两个妇人都是头胎,无论男女都很高兴,赤槿乖巧,还说了一马车吉利话。
最后付钱时,女人爱讨价还价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本来是一次三个银币,两个人一共六个银币再清楚不过。
可两个妇人团结一致,坚持将价格压到五枚银币,而且振振有词的说:“如果我们分开叫你算孩子性别,你还要花两个银币租车到我们家。而现在我们花钱坐车到茶馆,还请你们两人喝水——虽说茶馆的白水不用花钱,可是如果我们没有点这壶碧螺春,店小二怎么可能给你们上白开水?你看看,从头到尾,我们不仅替你们省下两枚银币,还请你们免费坐在这里喝白开水,是不是?你这个道长是个明白人啊,我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不会在意几个小钱,五个银币就在这里,两位道长收好了。”
两个妇人就将银币搁在桌子上,自顾自得磕瓜子,不再理会被说的目瞪口呆可怜的赤槿。
赤槿无奈笑笑,碰上这样难缠的主顾算她倒霉,不过人家也好歹请她喝白开水了呢。——呸!呸!呸!别这么不争气,我赤槿再穷也不至于缺一口水喝!
不料赤槿的手刚碰到银币,就被一旁默不作声的息昔拦住了。
“这个钱不能拿,我们走吧。”息昔拉着赤槿的袖子,眨了眨右眼。
赤槿愕然不解。
息昔将银币推回去:“两位夫人,这个钱我们不能收,以后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妇人和赤槿都呆住了,这“以后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你们这些道士真是不靠谱,刚才还说的我们会顺产,还是一儿一女,现在又变卦了?”圆脸妇人蓦地站起,差点让瓜子仁卡住了嗓子,喝了尖下巴妇人递过的茶水才顺过气来。
息昔施了一礼,不紧不慢解释道:“我师妹算的样样准,两位的孩子都会健康出世,一儿一女也不会有差错。”
“那你为甚不肯收钱?还说以后会有事。”
“以后的确会有事。”息昔颌首道:“而且是好事,不是什么坏事。”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尖下巴妇人捂着肚子,她总觉得道士话里有话。
“二位的孩子会平安长大,而且会在同一年成婚,你们说是不是好事?” 息昔将行李背在肩上。
“道长留步,既然是好事,还请收下这五枚银币。”园脸妇人将银币塞进息昔手里。
“不是我不想收银币,只是我们修道之人虽然贫寒,但至少都能得到善终,而这两个孩子——唉!”息昔反手将银币扣在桌面,转身就要走。
“道长,您的意思是孩子以后会——?”尖下巴妇人也顾不得体面,拿着息昔的手不放行。
“看二位平时也勤做善事,贫道今天就实话实讲。”息昔放下行李。
两个妇人赶紧请息昔上座,吩咐伙计上壶新茶,赤槿莫名其妙,也不好说些什么。
息昔抿了口香茶,缓缓道:“其实两个孩子一身都会平安,只是婚姻上会颇为坎坷。我师妹善于相面,预测胎儿性别,而我则精通姻缘一事。”
想到孩子以后会在婚姻上栽跟头,妇人哪有不急的,忙着询问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姻缘天注定,除了月下老人,神仙都做不了主,不过呢,孩子们都还没出生,改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只要找到了贵人,我自有破解的办法。”息昔故弄玄虚,算是给赤槿刚才的尴尬报仇了。“贵人其实就在眼前。”
“肯定是道长您了,还请道长您施法帮帮孩子们。”
“我只是云游四方的除妖师,不是什么贵人。”息昔将两个妇人的手搭在一起,“你们就是彼此的贵人。如果你们腹中的胎儿能结为夫妻,就能化解虐缘,结一世佳缘。”
“道长是说如果我们结为亲家,孩子们就能平安一生?”
“然。”息昔从袖中抽出一根红线,“贫道偶得一根月下老人的红线,现在我将它拴在两位夫人的小指头上,两个孩子的姻缘就是天注定,就是相隔天涯海角,终究也能结为夫妻。”
两个妇人欢喜不已,她们自幼就是手帕交,情同姐妹,现在还有机会成为亲家。
看见息昔手中所谓的“月下老人的红线”,赤槿当场乐的几乎要暴走街头——那根红线明明是用来包粽子普通棉绳!她和息昔早饭就吃的枣泥粽子,她居然把绳子留下来了,而且还胡扯是什么“姻缘绳”。
果然……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根粽子绳都有妙用,这个息昔不能小窥啊。
息昔将红绳一头绑在圆脸妇人左小指,另一头绑在尖下巴妇人右小指,微闭着眼,口中默念有词,过了一会,猛地睁开眼,将两个小指和在一起。
待息昔挪开手,妇人们小指头的红绳已然消失,只余微红的勒痕,像是红绳钻进了血液里,形成一条无形的牵连。
太神奇了!妇人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挺着肚子就要拜谢恩人兼媒人。
赤槿看不过,虚扶了一把。
倒是息昔端坐在首座,受了她们的大礼。
“也不知怎么感谢道长,这是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还望道长不要嫌弃。”两人将兜中所有的钱币掏出来,凑成五枚金币,恭恭敬敬奉上。
赤槿看见金币,眼里的光芒立刻比金子还亮堂。
息昔嘴角微微上翘,“二位如此尽心,那贫道再赠给婴儿一份礼物。”
息昔将金币合在手心,如同摇卦般闭眼在空中晃一圈,扔在桌面上,如是三次,最后挑出碰在一起的两枚金币,放在唇边吹了口气,然后分别递给妇人:“这枚金币你们要收好,等孩子出世后戴在他们的脖子上,结为夫妻后才能取下,定能保佑他们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妇人将金币放在贴身香囊里收好,突然想到这本是给息昔的酬金,她们不该收的,可是这枚金币关系到孩子未来的幸福,这——两个妇人左右为难。
不料息昔爽朗一笑,将二枚金币抛给赤槿,又将最后一枚金币退回给妇人,慷慨道:“这枚金币算是我给孩子成亲时的贺礼吧。”
就这样,五枚金币,三枚全部送给主顾,息昔只——取了二枚。
两个妇人感激涕零:“好人啊!”
赤槿第一次主动背着笨重的行李,跟着息昔走出茶馆。
作者有话要说:过来捉虫子。
谁知?谁知!
作者有话要说:兑现承诺,过来更文。
赤槿乐颠颠的跟着息昔后面,手里的“招魂幡”招牌也混乱卷起,今天生意到此为止,看来息昔是个招财的主,她玩的花样赤槿都没见过。
两人穿过三个巷口,找了家饭馆坐下,赤槿得了金币,三天来首次展颜笑道:“息昔,你今天表现很好哇,怎么会想到这个点子。”
息昔又恢复了灵魂出窍的木然神情,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只是不想天天都吃清汤面。”
嗯,这个回答算是实在,赤槿豪爽的拍拍桌子,“今天你想吃什么顺便点。”
她的回答让赤槿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息昔说:“那就吃牛肉面吧。”
两人吃完牛肉面,赤槿就催着赶紧上路。
息昔看了看天色,不解的问道:“今晚不住这里么?”
这个人还真傻还是装傻?赤槿说:“还是赶紧走吧,你的‘月下老人红线’把戏玩的确高明,我都没看见红线是怎么消失在她们手指头上的,不过要是她们回家说起今天的事情,总会觉得不对,这个小城又不大,去客栈找到我们就麻烦了。”
息昔愣愣的看着赤槿,很认真的说道:“我今天对那两个妇人说的全是假话,但是——但是那个月下老人红线的确是真的。”
如果那个闷热的下午有雷,那么劈到的肯定是赤槿,“你可以骗她们,但是骗不了我,这世上哪有‘月下老人’?更别提红线了,明明是缠粽子的普通红绳。”
“你不相信就罢了。”息昔并不在乎赤槿的反应,拿起未开封的梨花酿,朝着城外走去。
赤槿扔下饭钱,扛起一堆杂七杂八的行李,骂咧咧的跟在后面。
出城后不久,天色就暗下来,两人寻了平整的草地睡下,赤槿裹着毛毡,嘀咕着:“书坊的小说里,在野外肯定能找到个破庙或者荒屋栖身,我们倒好,连个破庙的门都找不到。”
息昔不语,曲肘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时不时喝一小口梨花酿,她十个师傅从小就教她喝酒,还说不喝酒就不是真正的除妖师。她喝了十多年,酒量长进不少,一个人能把十个师傅全部灌倒。
今晚月亮沉在西边,只露出半个肚皮。漫天的星星倒是比月亮闪耀。
就像是月亮喝醉了,呕吐、呕吐、惊起繁星无数!
赤槿被梨花酿的香气勾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厚着脸皮站起来,去拿息昔身边酒坛,见她没有反对,就偷偷喝一口。
在酒精的缓和下,赤槿试探的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月下老人红线,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说而已。”
“起初我也不相信红线之说。”息昔坦白道:“这是一个老朋友送给我的,说是这一世,如果我看上了什么人,就把这个线拴上,我们结为夫妻,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你的老朋友是谁啊?她有那么大本事能得到红线。”
“她是冥界的王,阎王阎小玉,她给的东西不会有假。”
赤槿宁愿被雷劈两次,也很难相信阎王的名字会如此秀气,“小玉”?哈哈!她咬住舌头不让自己笑出来。
息昔摸了摸靴间的宝剑烬炎,它仍旧在沉睡,烬炎和二根红线是阎小玉一同托鬼差送给息昔的,外加一封如何使用红线的信件。
“阎小玉送给我两根红线,告诉我如果对第一个不满意,可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那么你还剩一根?”赤槿觉得红线非常具有诱惑力,如果她有一根红线——嘿嘿!
“给今天的那对妇人了。”息昔抱过酒坛轻抿一口,“还有一根去年就送人了。”
“啊。”赤槿很失望,仍旧不死心的追问道:“送给谁了?不知他用了没有。”
“那根红绳也是我亲手系上的,当初我也不相信是真的,结果山神娘娘和蜘蛛私奔去了昆仑山。”息昔将酒坛递给赤槿:“你在昆仑山遇到雇你来毋逢山除妖的老太婆,她就是以前毋逢山的山神娘娘。”
息昔有次从天上跌下来,落在蜘蛛网上,砸伤了蜘蛛精,后来蜘蛛精爬到神庙“避难”,得到山神娘娘的悉心照顾,顿时产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息昔内心过意不去,总觉得亏欠蜘蛛精,就干脆顺水推舟,将红线绑在两人手指头上,促成一段“神妖恋”。
“那根红线真厉害!”赤槿惊得酒坛都拿不稳,神仙和妖都抵挡不住,“ 可是——可是说实在的,我对今天那个尖下巴的妇人没有把握,她可能会生男孩,你这样牵了红线,那以后岂不是,岂不是两个男人在一起……?”
“嗯。”
“不行,那样不行,你有没有法子解开红线?”赤槿贪财,但是还是有底线的。
息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顿了一会,指着西沉的月亮,“你知道月宫里的嫦娥吧。”
“知道,听说月宫里还有吴刚陪着她。”
“嫦娥心甘情愿呆在冰冷寂寥的月宫里,是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她的爱人。”息昔顿了一下,“你知道是谁吗?”
“吴刚?”这个答案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月宫里不就两个人嘛,哦不,是两个仙。
“不是。”息昔诡异一笑:“其实是那只兔子。”
“啊!”赤槿今天第三次被雷劈到。
息昔不依不饶道:“而且那只兔子还是母的。”
第四次雷击,赤槿脑子里刮起了龙卷风。
原来嫦娥姐姐喜欢的是妖,而且还是同性,仙兽恋?同性|爱?这个——这个……。
关于月宫似是而非的八卦都是上辈子阎小玉请息昔喝茶时讲给她听的,息昔还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起过。
息昔两百年没喝过酒,今晚半坛梨花酿她就醉了。
可是息昔有个特点,她醉的越厉害,外人看起来就越清醒,现在息昔醉的胡言乱语——或者是醉后吐真言。
至少在赤槿看来,现在的息昔比白天灵魂出窍的模样要正常许多。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给你讲个笑话。”息昔取过酒坛,却抱着不饮,“有个商人去庙里拜神,说他明日要出行,如果土地神保佑是晴天,他就送一头猪。一个农民过来跪拜,说田地麦子缺水,如果明天下一场大雨,他就宰了小牛过来拜祭。后来土地奶奶问该怎么办,土地神说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吃猪肉,如果是雨天,就吃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