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误会
昏暗内室,帘幔层叠,卧榻之上,隐隐绰绰地显出两道人影。
成小芽将刘镜之压于身下,双腿跪于刘镜之腰侧,坐在他的身上,刘镜之面色微红,眸中光亮,却不动作,只静静看着她,期待她的下一步。
成小芽歪着头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她记着话本子上说的,男女若是两情相悦,必是要做些令人愉悦之事,只是话本上写到佳人坐于才子身上,取悦之事做尽,便至天亮。
天亮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刘镜之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一吻,笑问:“你晓得你我二人要做何事么?”
手背一丝酥麻,成小芽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拽住,她笑:“晓得,取悦于你。”
刘镜之被这二字撩拨得险些失控,强忍住,刻意又问:“如何取悦?”
成小芽被问住了,摇摇头:“不知。”
“你要是知道,我恐怕就要将府中翻个底朝天了。”
成小芽不解其意,只想着关键时刻竟不知从何下手,有些懊恼,喃喃道:“早知道就先把那些个压箱底的本子看了。”
“不许看!”刘镜之恼道。
“为何?”
“我会吃醋。”
成小芽笑道:“听着你像是看过的,不如你教我啊。”话毕,天旋地转,已被反身压住,成小芽见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苗,呈燎原之势,掌心热度高得吓人,心中忽有不妙之感,扭扭身子挣扎了几下,这一下,刘镜之眼眸暗沉,俯身靠近,炽热薄唇紧密贴于她柔软的唇上,舔咬反复,成小芽脑中一片混沌,只随着那处火热,轻轻张开了牙关,任那蛮横的舌尖来回纠缠。
滚烫手掌伸入衣内,在那柔软处捏拿,恰到好处的力道令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破碎呻|吟,唇渐渐往下,流连于跳动的脉上,刘镜之轻轻一咬,引得她全身颤栗不止,热气扑于脖颈,微乱碎发扫过,羽毛般地掠过心间,带出一种别样的快|感。
成小芽迷糊之间听他浅声唤道:“李序・・・・・・”
一瞬清醒,成小芽猛然推开刘镜之,拽着他的衣襟,双目泛红,咬牙道:“刘镜之,我告诉你,不要妄想我会成为谁的替身,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信一字。”
成小芽翻身下床,径直离去,不留一丝回转余地。
习习凉风入室,将那残存的旖旎气息消去。
刘镜之怔怔坐在床沿,青丝坠散,几缕乱发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梳理到末梢,他像是听到十分有趣的事情,在月光浸透的室内,笑得别样开怀。
微微光亮的地面忽然印上一个人影,只听那人叫道:“小王爷。”
成管家听得床头呜咽声,黑夜之中睁眼见一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吓得大叫一声:“鬼啊――”
成小芽抽噎道:“爹,是我,”说着便大哭起来。
“臭丫头,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成老爹没好气地坐起身来,见她哭得这般凄惨,软下语气,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
成小芽只一个劲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成老爹无法,只得帮她顺顺气,任她鼻涕眼泪地抹了一袖子。
成小芽稍微哭累了,趴在老爹膝盖上,“爹・・・・・・”
“闺女咋的了?”
“爹・・・・・・呜呜・・・・・・你骂我一顿吧,把我骂生气了,就・・・・・・就不难受了・・・・・・”
成老爹替她擦去眼泪,又无奈又担心:“傻孩子,哪里难受啊?”
成小芽捂着胸口:“这里・・・・・・心这里,一抽一抽地疼,像有根针在扎・・・・・・”
“唉,今天不是还好好地一起出门吗?本来也劝你不要和他纠缠,爹的话你就是不听,现在吃亏了,还得白白受着。”成老爹唉声叹气,看她哭,心软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抱怨自己没本事,不能替她讨个说法,心中憋着一股闷气,腹痛难耐,喉中涌出铁锈味,竟用力咳出一口血来。
温热液体溅到成小芽脸上,成小芽摸着,一手猩红。
成老爹软绵绵地倒回床铺,失去意识,成小芽扯着衣袖唤他,却是毫无反应。她急忙跑到筱琪的屋子,筱琪早被这动静吵醒,仅着中衣就被成小芽拉走。
筱琪见她满面泪痕,边跑边问:“小芽,怎么回事?”
“我爹我爹吐血了!”
“好好的怎么吐血了?”
成小芽又哭起来:“是我是我把他气吐血的,我不该不听话・・・・・・呜呜呜・・・・・・”
“小芽,你先别哭,我们先去找大夫。”虽是这么说,可这个时辰去哪里找大夫?
筱琪抓住成小芽:“你快去找王爷,王爷他一定有办法。”
成小芽摇头:“他不会帮我的。”
“他那么喜欢你,会帮你的。”
“他喜欢的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全都是骗人的,”成小芽自嘲地笑着:“我真傻,竟然会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
“小芽,你先冷静,不管怎么说,你爹的命更重要,你去求他,就算他不顾着你,看在你爹在王府辛苦多年的份上,总会帮忙的。”
成小芽抹把眼泪,“好,我去求他。”
“成姑娘,你回去吧,王爷真的不在。”侍卫大哥伸出手要将她扶起,见她又狠狠地磕在地砖上,额头破了,血流满面,侍卫大哥见她固执不起,不忍再看。
方才还同他在一处的成小芽心中只认是这男人翻脸无情,悔恨至极,自嘲似的重重地再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筱琪见成小芽失魂落魄回来,见她满面是血,拿了帕子捂着伤口,关切问道:“王爷怎么说?”
成小芽扑到床头,一遍遍喊着爹,凄厉哭声令筱琪心酸不已。
成老爹悠悠醒转,艰难喘气,费力抬起手摸摸成小芽的脸:“闺女・・・・・・咳咳・・・・・・别哭・・・・・・我・・・・・・咳咳咳・・・・・・”
“爹,你醒啦,你先别说话。”成小芽抓着老爹的手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
成老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一放不下的女儿还遇到这些事,又想起第一次见面这小姑娘痴痴傻傻的模样,不免感慨她命途多舛,心酸难言。
思绪回到八年前,他只是王府的一个老管家,王爷又照常出了远门,十几日后归来,竟带回一个浑身是血,衣着破烂的女子,那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呆呆傻傻的,还是个哑巴。
王爷只说她的村子被山贼所毁,顺手救了她,他认为是冷心冷血的王爷一时心血来潮罢了,见这女子可怜,自己也是无妻无子,便将她收做养女,为她取名“成金”,岂料王爷淡淡说道:“她叫小芽。”
此后,他多了一个女儿,名叫成小芽。
小芽其实不是个哑巴,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话而已,她很爱模仿别人说话,像是刚学说话的孩童,磕磕巴巴的,他想也许小芽只是遭受了太大的打击,失去记忆才变得不会说话,耐心地教她说话,她虽然学得慢,却是很认真在学,性子也渐渐活泼起来,不过一年,心智就已和她年纪相近,他越发喜爱这个姑娘,俨然将她当作自己亲生闺女。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多,他发现小芽似乎不会长大,一直保持着当时的样子,直到有一次她受了伤,他见到那伤口不可思议的愈合速度,他才感觉不对劲,怕小芽是个妖物,可是见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身边也无怪事发生,加上对这闺女感情很深,便将这事遮掩住。担心小芽面容不改的情况被发现,他鲜少让她出门,王府里的仆人也悄悄的断续地被他全换了,王爷不大管府中之事,可府中人员撤换这事总归要回话的,王爷不问缘由,直接应允,他虽有些疑虑,却不敢妄自揣测。
眼见自己日渐衰老,不免有些担心小芽的未来,可小芽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将她交到府外人手中他不放心,可府中的人又没有合适的,这事就一直搁置。
那日小芽同自己讲起大宝时,他思索一番觉得大宝是个实在的孩子,若是告诉他实情,由他照顾小芽,他也放心些。
未曾料到,王爷忽然看上小芽,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位王爷,常年在外,性子如何并不是十分清楚,见他这般,便想王爷兴许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同他当年随手救了小芽一样。
他苦劝小芽,王爷并非良人,想那皇室从来都是冷酷无情,连手足都能残害,她这般无权无势的女子,如同玩物。可小芽偏偏不听,非要与他纠缠不清,如今落个这样的结果,实是预料之中,他心中悲愤交加,却无能为力。
成老爹又是咳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闭,再次昏过去,筱琪见成老爹的气只出不进,想必是撑不了多时,忽而心中生出一法,她出门端了杯水来,喂着哭哑了嗓子的成小芽喝下,过不多时,成小芽便昏昏沉沉睡去。
茶水里确实是被她下了点东西,是她去药铺买的,只是一味安眠的药罢了,对身体并无伤害。
她看着成小芽那泪痕未干的脸,又看了眼成老爹,终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小刀,朝着成小芽的手心划去・・・・・・
八月十六,
成小芽脸色惨白,直愣愣地望着成老爹脸上盖着的白布,任筱琪替她换上白衣,提线傀儡般地毫无生气。
成老爹的房间被布置成小小的灵堂,成小芽跪于灵前,陆陆续续有府中熟人前来吊唁。成老爹走的突然,王爷也不在府中,失了主心骨,乱做一团,停灵一日便要草草下葬,成小芽对着那些钉棺的人又是打又是咬,众人看她可怜,也不好再去惹她,只得半开着棺材盖,留她一人等她自己想开。
筱琪突然面色慌乱冲了进来,她让成小芽进到棺木里,成小芽随她摆弄。筱琪含着泪对着棺木里的成老爹和成小芽说了声对不起,咬着牙将那棺木盖上,双手举起沉重的锤子费了全力将那一指粗的铁钉打入木中,四角各钉上,筱琪的虎口已是磨出了血泡,做好这些,这才又匆忙离开。
成小芽和成老爹一起躺在棺木中,成老爹安详地闭着眼,成小芽也安静地躺着,只觉得好像有人将棺木扛起,摇摇晃晃许久后又将棺木放下,接着又有铲土的声音,掩埋的声音,空气越来越薄,渐渐喘不上气,成小芽头脑发疼,意识开始模糊,脑中闪过些许记忆片段,有成老爹、有筱琪、有赵大宝,也有刘镜之。
他笑着的样子,他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的样子,他喊着她的名字的样子,他喊着别人的名字的样子・・・・・・
那颗心不可抑制地又刺痛起来,成小芽苦涩一笑,闭上眼睛,懒得去想了。
细细簌簌的铲土声,四周似乎光亮起来,成小芽被那光刺了眼,微眯,再次睁眼时见那人的眼睛血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双手沾满混着血水的泥土,一丝不苟的发此刻凌乱不堪,神态疲惫,十分狼狈,与平日那端正齐整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躺在棺木中看他,竟有种十几年未见的错觉。
他伸出手;
她想要去抓,又往后一缩,停在半空,与那双眼四目相对,终于还是抓住那血痕交错的手。
“对不起。”
成小芽听到他说‘对不起’,其实她想说你并没有欠我什么,老爹的事情着实怪不到刘镜之身上,说到底这整件事情皆是因着自己而起,如今听他道歉,又是难过又是羞愧,抽抽鼻子又哭了起来。
刘镜之见她哭,慌乱起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安慰,轻轻抱住她叹道:“你一哭我倒没了主意。”
成小芽抽噎道:“我哭是、是为我爹,是我把他气死了,我不、不孝・・・・・・呜呜呜・・・・・・”
“你爹其实早就病入膏肓,他怕你担心未曾告诉过你,你不必过于自责。”
“可终究是因我他才・・・・・・我・・・・・・”
成小芽又哭了小半时辰,哭得嗓子哑了,这才稍稍停歇,她看着棺中老父安详的面容,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亲手将棺盖盖上,堆好坟,再磕三个响头。
她看身边的刘镜之也跪了下来,本想说你不必如此,突然肩膀一重,侧头一看,竟是刘镜之靠在她肩上,昏迷过去。
天空飘下几丝细雨,隐隐几朵乌云飘来,夹着风雨欲来之势。
成小芽摇了摇刘镜之,见他不省人事,摸摸他的额头,却是发了高烧,若是现在扶着他下山,只怕半路就要碰着大风大雨,这发着高烧再淋着雨,要是加重可就糟糕了。
成小芽看到不远处有个茅草搭的棚子,心想还是先去躲躲雨吧,思索间,几滴红豆大小的雨珠落到脸上,她将刘镜之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搂着他的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他走到了茅草棚子。
雨肆无忌惮地大起来,成小芽从棚檐边扯了几捆干净的稻草铺到地上,让刘镜之平躺上去。拿出帕子替他细细擦去手上的泥污血渍,见他手心手背上皆是细小伤口,可能是方才被小石子割破的,成小芽抓着他的右手摩挲自顾出神,那手猛地反握住她的左手,她侧头看他道:“你醒啦,”瞧他仍是合着眼,两道眉皱得紧紧的,成小芽又听见他说那个名字‘李序’,声音里满是焦急,又如挽留一般地叫着‘李序’二字。
成小芽的心又开始刺痛起来。
成小芽掰着那只手,越掰越紧,只好随他握着,听他梦呓,皆是念着‘李序’,可见‘李序’在他心中是非常重要的人,或是哪家的千金,求而不得,这才心心念念吧,成小芽心想:为何偏拿我当替身呢,岂非我与那千金模样相似?那千金也长得太过寒碜了些。
天地间只剩瓢泼雨声,朦朦胧胧中,远山如画,那雨打落一地枯叶,那叶咬着纸钱再被雨水压进地里,从地里跳出一只虫来。
成小芽盯着那人的脸,半响,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勉强勾起嘴角笑道:“你拿我当人替身这事儿就算清了。”
成小芽手覆到他额上,高温未退,拿了方才擦手的帕子,沾了污渍,不成样子,她想要起身,可左手被刘镜之抓着,只好挪了挪身子,伸长了手往茅草棚外接雨水,一只手搓着手帕,将它洗了半净,把拧半干的手帕对折两半,搭在刘镜之发热的额头上。
想了想,又觉得效果不太好,记得书上说帮发烧的人擦身体降温,效果最好。
成小芽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是继续拖下去,只怕他要烧成傻王爷了。
这一想,心中那份本就不多的小女子羞怯就去了一半,成小芽右手抓住刘镜之衣襟、连着中衣也一齐扯开,不看还好,这一看令成小芽惊叫出声,不为别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刘镜之身上竟然有无数条半寸宽大大小小,交叉的长痕,有些堪堪止住了血,有些则因衣料摩擦,又将血磨了出来。
成小芽颤抖着轻触那些伤痕,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昨晚他到底是去了何处?还有为何筱琪要让她躲进棺材中,究竟王府发生了何事?筱琪她现在如何?一连串的疑问,成小芽摸不着头绪,这短短两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隐约觉得这些事好像有什么关联,却想不出到底它们之间的关联什么。
看着刘镜之身上的伤,显然高烧是因伤口引起的,手中小小的方巾是起不了作用,要是刘镜之有带金创药,那就好办多了,成小芽把刘镜之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出来,看来出门十分匆忙,连伤口都来不及抹药,想到他带着一身伤赶来就自己,成小芽心头一暖,可如今见他这样又自责万分。
再拖下去也不行了,成小芽见雨似乎小了些,卷了些茅草,为刘镜之披着挡雨,左手还是被抓着,她使劲地将他抱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半拥抱的姿势走了几步,虽然难行,却也可行。
冲进雨中,衣裳瞬间被打湿,成小芽打了个寒颤,咬咬牙,又撑了几步。
雨幕中现出撑伞的行人,成小芽朝他喊了几声救命,那人听见她的求救,快速地朝这边奔来,成小芽心中敬佩道:竟还有如此正义的侠士,听见救命就跑得这么快。
等那人近前,成小芽才看清侠士的正面目,哪里是什么侠士,是筱琪,筱琪虽跑得气喘吁吁,却松了口气的模样。
成小芽一见她,本来想问她今天王府到底怎么了,可看了看刘镜之,便先将那些话压下:“筱琪,你快帮帮他,他受了伤,还发烧。”
筱琪过去搭把手:“山下有家客栈,我们先把他扶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