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可笑。

  叶非折静静想。

  众所周知,那位仙门第一的叶家少主、玄山仙首脾气乖戾, 喜怒无常。

  他交朋友, 从来不看仙魔鬼妖, 也不管出身三教九流。

  只要真心对叶非折, 叶非折便真心交你这个朋友。

  楚佑因为自己身怀异种血脉,而担忧叶非折从此会恶了他, 未免把叶非折看得太狭隘。

  想是如此想, 叶非折说出来的, 却换了一种口风:

  “变成一个怪物?”

  他声音里有刻薄的嗤笑之声, 手指轻佻划过楚佑下颔:

  “你告诉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要容忍你的面目全非?我又不欠你。”

  楚佑散乱的呼吸微微一滞, 想来是从万箭穿心, 几欲崩溃的疼痛中,听到叶非折的一句话。

  然后这句话中的每个字, 化作更加利, 更加尖的刀狠狠扎在他心底唯一的柔软处。

  “我们……”

  楚佑无法反驳。

  叶非折给他修行根基,为他服毒, 替他挡下合欢宗宗主, 桩桩件件, 都是不容回避的事实。

  他为叶非折做下的事情,至多是还了叶非折对他的恩情。

  叶非折说得不错, 他不亏欠楚佑。

  他们之间, 家人爱人师徒朋友, 种种都落不着边。

  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在最患难的时候,有过互相扶持的一段情谊而已。

  楚佑合上了微涩的眼睛:“是,你不欠我的。”

  叶非折慢条斯理捋了捋散落的鬓发。

  黑发、雪肤、红衣。

  三种颜色交织在这游魂飘荡,厉鬼哭嚎的幻境中,显得格外艳烈,鲜明到近乎灼眼的地步。

  叶非折此刻,从指尖都头发丝,全写着轻浮不屑几个字。

  换作旁人做来,自然讨厌。然而在叶非折身上,被他五官,被他周身气派那么一衬,无缘无故的轻浮,也被衬成有理有据有底气的高傲。

  他俯身靠近楚佑,眼睛带笑,又艳又冷:“楚佑,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知道。”

  楚佑的心渐渐沉到冰窖谷底。

  他如今是倍受血脉苏醒煎熬不假,但离疯了傻了瞎了,尚有一大段距离。

  哪怕他心里再想为叶非折说话,再想自欺欺人——

  楚佑也不得不承认,如此绝情玩弄的言语神态,绝不能简单归咎于“外冷内热”一类的见鬼理由。

  叶非折说话的腔调很好听,语速也始终是不紧不慢,不带一丝火气

  偏偏是这样矜贵自持的姿态,不肯给楚佑一丝逃避机会。

  “至始至终,我们皆是互惠互利的盟友关系。”

  “若是你能够带给我利益的同时,我也能恰巧带给你利益,那么我们交谊长存。倘若反之,那就一拍两散形同陌路。”

  楚佑忽地很想笑。

  原来在叶非折眼中,他们一直都是靠着利益绑在一起而已。

  除却利益交换以外,别无他物。

  是他自己贪心不足,自作多情。

  是他不该奢求更多。

  叶非折一掀眼皮,讽意冷冷地从他笑里滚了出来:“哪天你变成怪物,不能再给我利益,那你算什么东西?我不抛弃你,莫非还要陪着你?”

  楚家给他的十七年备受欺凌,合欢宗主给他的无数刀遍体鳞伤,罗央给他的万魔阵厉鬼噬心,也比不上叶非折这一句话更狠,更绝,更伤人。

  楚佑凝视着他一会儿,竟看着叶非折淡淡地笑了。

  楚佑说:“对不起。”

  “是我太傻。”

  傻到不愿意追究叶非折来历图谋,一厢情愿地将他认定成自己永不相弃之人。

  “是我太痴。”

  痴到叶非折破绽齐露,马脚弃出,也不愿多想,不敢多猜,宁愿去找更匪夷所思的理由替叶非折做辩。

  “也是我太自大。”

  自大到以为这世上至少还有那么一人,能在他心志动荡,能在他困难绝境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

  被魔气侵蚀的缘故,楚佑说到最后,吐字已经很费力,眼瞳也染满了血色。

  言语伤人。

  叶非折以前从未有过切身体会。

  毕竟从前他都是用言语伤人的那个,只有他老神在在看对方被气到脸红脖子粗的份,断没有叶非折被伤的时候。

  可是当楚佑说话的时候,叶非折忽然对言语伤人有了那么一点体会。

  他很想隔着衣衫悄悄地按一下自己的心口处。

  确实有点堵,也有点涩。

  “宿主……”

  系统瑟瑟发抖地喊了一声叶非折名字。

  叶非折听也不听,截断系统的话头道:“你知道,任务要求让男主黑化,这是早晚的事。”

  “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正好我这里有个顺水推舟的绝妙良机,怎能不抓在手上?”

  “我不是想提醒宿主这个。”

  系统声音听上去更抖了:“宿主看看男主额头?”

  叶非折依然看过去,不由下意识地握紧手掌。

  不知何时,楚佑本来光滑的额间浮出一缕赤黑色印记,边缘似火焰跳动,围攻中间的一抹兽纹,仿佛是泅渍的血勾勒出宿命的痕迹。

  系统生怕叶非折搞不懂一般,细心为他解释道:“那是男主体内血脉彻底苏醒的征兆。”

  “原着中,男主开始血脉觉醒在元婴期,彻底觉醒则要等到大乘以后。”

  它的语气转为严肃:“以男主目前的状况,宿主你如果再放任不管下去,我敢肯定,男主一定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叶非折沉默了一息时间。

  他最卑劣的心思也不过是想完成任务,将楚佑推向黑化。

  而不是让楚佑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很显然,楚佑是深受他言语影响,才会刺激得血脉彻底觉醒。

  叶非折深深吸一口气,按住楚佑肩膀,冷静道:“楚佑,我真看不起你。”

  系统:“???”

  楚佑没动作,它倒是想先按住叶非折的嘴,让他闭嘴别再折腾。

  叶非折不见焦急,语速却加快了很多:“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吗?”

  楚佑怎么会不记得?

  他一直没和叶非折说过。

  那天傍晚,叶非折闯入他小院时,楚佑只觉得他红衣如落霞。

  而被红衣簇拥起来的那个人,则如霞光之上,穹云之顶,最旖旎美好的仙境瑶池风光。

  叶非折冷笑:“你担忧你自己面目大变,我会就此抛弃你。莫非就忘了初见时,你难道是个体面人?”

  明明是让系统都为之捏了一把汗的冷言冷语,却出奇安抚住了楚佑心神。

  他胸口不再剧烈起伏,眼里赤红褪去些许,额上徽记一样的物事黯淡几分。

  叶非折一见有用,心里亦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道:

  “初见时我都选择了你,你却还要疑虑我会在你有变故时抛弃你,那就莫怪我说些气话了!”

  还有这种操作?

  系统目瞪口呆,只觉得刚刚担心得和个老妈子似的自己还是太天真。

  最后,叶非折哼笑了一声:“怎么?我说的话戳中你害怕的了,扎你心了?那你就不想想,我被你那么问的时候,我不扎心吗?”

  系统:“……”

  它服气了,真的服气了。

  至始至终,全程都是叶非折主动去扎的心。

  就这样,叶非折还要说自己被扎心,理直气壮扎回去。

  这种空口说瞎话的操作系统是服气的。

  最服气的是楚佑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楚佑僵在原地,眼里赤红,额上徽记尽数褪去,又是干净冷峻的少年郎模样。

  他发着抖,重重地抱住叶非折,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信你。”

  只要不背弃,说什么他都愿意信。

  系统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话来:“宿主厉害。”

  单论这份颠倒黑白的功力,就可以笑傲天下。

  叶非折不置可否:“任务所迫。”

  他没说的是后面反驳楚佑的几句话,抽空了他的所有力气。。

  叶非折这人,天生有点向死而生的意思。

  再难再险的关卡,他没带怕的,眉头都不会抬一下。

  但是回想起楚佑离走火入魔只差一根线的凶险状况时,叶非折竟指尖发抖,瘫倒在楚佑怀里,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低下眼,轻轻叹息了一句:“我也是会被扎心的。”

  尤其是想到自己为了救楚佑,再一次骗他,把他推得更深一分的时候。

  不等系统开口询问他的钢筋水泥心到底被扎到何处时,叶非折倒笑了出来:“没事,是我太矫情了。”

  万魔大阵的阴煞之气慢慢褪去。

  楚佑虽说被叶非折一打断,仅觉醒部分血脉,但他觉醒的那部分血脉何等强悍?

  吞噬一个万魔大阵犹如小儿科,不值一提。

  “你你你们!”

  阵外罗央指着他们怪叫起来。

  他自信满满,以为不过多久就能看见两句被万魔大阵吸瘪的干尸。

  没想到不过多久是不过多久。

  但是被吸瘪的不是两具干尸,是他的万魔大阵。

  罗央心痛如刀绞,眼睛都要溢出血来:“你们对我的万魔大阵干了什么?”

  另一道声音则是和罗央截然不同的兴奋。

  白若瑾惊喜道:“叶公子?你们出来了!”

  他赶紧为自己邀功:“你们进去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有在为你们念经!”

  这小子,修为再如何不济也好歹是堂堂一介魔修,如今是真把自己当法海,除了拆有情人就是念经。

  叶非折似笑非笑:“我第一次听见经文能给被困阵法之人加持。”

  白若瑾耿直道:“不能加持,但是可以超度。”

  叶非折没出来就超度叶非折。

  叶非折出来了就超度罗央。

  没毛病。

  “叶公子,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就知道,还是叶非折身上谁惹谁倒霉的邪门诅咒更厉害一点。

  小小一个罗央,连被刀打尚且逃不过,还敢妄想挑战叶非折这颗煞星?

  叶非折:“…我就不谢你慧眼识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预兆下,罗央仰天大笑。

  他发觉了被叶非折揽在他怀中的楚佑,顿觉安慰:“我就知道,哪怕你们再邪门,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出我的万魔大阵!”

  罗央一指楚佑,得意道:“看到了吧?妄想挑战我万魔大阵的结果,就是和他一样,沦落成生死不知的活死人。”

  叶非折:“……”

  他一时间竟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罗央残酷的现实。

  楚佑不但没有成为活死人,反而只是吸收了万魔大阵全部煞气,暂时陷入昏睡,等他醒来时,晋阶可待。

  宿不平:“……”

  神特么生死不知的活死人。

  以他眼力,他敢打包票,楚佑不出两个时辰,必定活蹦乱跳醒来,到时候,谁打爆谁就不太好说了。

  罗央右手拇指食指反复摩挲,因为太兴奋而咽了一口口水:“你要是想救他,就先跪下来自扇求我,再自裁,我也许会考虑一下高抬贵手救他。”

  救楚佑,罗央是不可能救的。

  他仅仅是单纯想看叶非折下跪求饶,自扇耳光,然后绝望自裁而已。

  要怪就怪叶非折倒霉没眼色,撞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敢仗着魔使身份给自己诸多羞辱。

  他罗央,一定要叶非折一份份还回来,悔不当初!

  罗央没有发现白家父子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死人。

  叶非折冷漠拒绝道:“谢谢,不需要。”

  罗央震惊道:“你不是和他感情很好嘛?他舍身救你,你难道没有些许感动吗?你不知道若是施救不及时,他就会死吗?”

  他愣愣望着叶非折,难以想象世上竟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叶非折难道不应该哭着跪着求他吗?

  没有,没有,那不是更好吗?

  叶非折顾虑到楚佑差点走火入魔的脆弱心理,生怕昏睡中的楚佑也会听到自己说话,生生把想说的回答咽了回去。

  尽管他清清楚楚知道楚佑非但没事,还等同吃了十全大补丸。

  奈何在楚佑认知中,叶非折是不应该知晓他的血脉的。

  所以为防楚佑走火入魔,玻璃心再次发作,叶非折须得配合着罗央把戏演全套。

  他声情并茂道:

  “正是因为他舍身救我,我才不会为他下跪自杀求人。”

  “试想一下,一个你不惜性命也要舍身相救的人,他为了你能苟活于世而去低声下气求饶下跪,甚至自杀,你是如何想法?”

  白若瑾抢答道:“心疼!”

  叶非折赞赏看他一眼:“不错,若是阿佑知道我如此作为,他醒来后该有多心疼?恐怕是恨不得以身相代,我们两个折腾到后来一个都活不成。正是为他性命考虑,我才更不会答应!”

  白家父子被忽悠得连连点头,眼里泛出了感动的盈盈泪花。

  他们愈发觉得先前想要强行拆散叶非折和楚佑的自己,真不是个人。

  宿不平听得摇了摇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险些要信以为真了。

  可惜只是险些。

  因为宿不平太清楚那人薄情冷性的性子,带着他的刀也薄情冷性,戾气噬主。

  能被这样凶的刀选中的,能是什么温柔多情种,良善白莲花?

  叶非折自己也有点被自己感动了。

  他不再废话,扬刀出鞘,振袖出刀,不平事稳稳架在罗央颈项上:“你救不救他?不救就死。”

  如果是别的刀,罗央说不定还能挣扎一下,搞个你看他先死还说我先死的把戏。

  但是这把刀——

  罗央是真怕叶非折还没动手呢,这把刀先自己把他人头给割了,于是捏着鼻子认怂:“好,我帮你救他。”

  他瓮声瓮气道:“不过救他的手法极其复杂,此处无法实施,你们得跟我回到分堂中,我方能得以施展。”

  叶非折刀锋更抵进他脖子一厘,不耐烦道:“废话什么?赶紧带路!”

  他不曾瞧见罗央转身时得意的笑容。

  是,自己万魔大阵被毁,在叶非折刀下落了劣势。

  可魔道之大,绝不止自己一个小小金丹。

  视魔使为眼中钉想要除之后快的,也绝不止自己一个小小金丹。

  罗央早在叶非折在阵中时,怀着防患未然的心思,联系了一位元婴。

  那位元婴的顶头上司,是魔道一位大乘尊者的弟子,靠山不可谓是不硬挺。

  罗央能够请得动他,得多谢魔使的名头。

  魔道有赞成拥立圣刀的,也有觉得一把刀何德何能配上圣尊称呼的。

  好巧不巧的是,元婴靠山的靠山便是后者,此番圣刀大众旗鼓,选举魔使,除却白若瑾等恭迎的以外,还有想要杀人灭口的。

  元婴身为其小弟的小弟,自是义不容辞,一听到罗央那边有魔使的消息,什么架子都没摆,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们一行人,匆匆赶至魔道分堂门口。

  在此期间,罗央与元婴早已暗通款曲,元婴亲自出手,在分堂门口布置了一个万魔大阵,威力胜过罗央那个十倍八倍,保证让叶非折一进门就来一个有来无回!

  楚佑昏昏沉沉中置身幻境。

  他脚下有两条路。

  一条是封闭血脉,从此安安稳稳修行,好好做他该做的少年天才,按部就班,出人头地。

  一条是任由他未知的血脉逐渐苏醒,走向他未知的结局。

  会被当作异类,会被不齿,会被追杀,会遇上生不如死的折磨,和他料想不到的难关。

  楚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血脉,他生父生母是何方神圣。

  可是同时——

  也能够最快的获得最庞大的力量。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抛弃你莫非还要陪着你?”

  叶非折在万魔大阵前半截时说过的话,犹然回荡在楚佑耳边。

  楚佑不再犹豫,身影沉沉远去在觉醒力量的路上。

  他想抓住叶非折。

  他想拿真心换叶非折的真心,拿信任换叶非折的信任。

  但倘若叶非折依然要背叛他,要抛弃他——

  那就……困住叶非折,令他再也无法逃脱。

  下一瞬,有汹涌力量冲进楚佑身体里!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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