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精神的共享需要一个对的人,而欲0望和繁0殖,只是调味剂。”

  说完话,邓一朵揉了揉太阳穴,用温水吞下了几粒养胃的中成药,她卸了妆,此时穿着黑色的毛衫,以及阔腿裤。

  这样子看,她脸色暗淡了一些,眼下有两条隐约的乌青。

  邓一朵盘腿坐在地毯上,她看着林思阳的脸,突然笑了:“你认同还是反对?”

  事实上,林思阳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他在邓一朵身边坐下,下巴贴着手背,说:“认同。”

  “思阳。”她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带着盛放的玫瑰的味道,她低下脸去,抓住了林思阳的手。

  “我不想有任何的伪装,或许我们不可以融入彼此的生活,可是不仅仅有极端的选择,我们在复杂的世界里追求一点纯粹。”邓一朵说完,把头靠在了林思阳肩膀上。

  林思阳感觉自己的骨骼缺少润泽,动一下就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不能理解邓一朵话语里的全部意味,可人在隐私空间里,总是变得果断。

  他抬起手,把她的背揽紧了,说:“我明白,你是在拒绝我,我不会胁迫也不会强求,我就是个普通人。”

  眼窝的深度刚好,林思阳是一个拥有长睫毛的温和男人,他笑了一声:“做朋友吧。”

  “爱情是契约,不立契约,就不会有背叛,我喜欢自由。”邓一朵自己解开了毛衫的扣子,她将它脱掉,露出里面的黑色丝质吊带背心,她即将三十岁,可仍旧是浑身的少女感,疲惫都是风情。

  林思阳的手有些凉,他触摸到邓一朵温暖纤细的手臂,像是寒风遇上了火;柔顺的黑色头发水波一样披下来,把林思阳手淹没掉。

  烈火在冬夜里,被一阵风灌得更烫;情人节,能够演变成无数件事的借口。邓一朵自认为沉浸在无边程式化的欲0望里的人,只能浑浑噩噩。

  当林建宁的尖叫穿透全家的耳膜,陈萍的心脏像是被震颤了一下,她正和林建安收拾着饭后的餐具,一只碗掉在了林建安脚背上,没碎。

  第三医院的新楼,在浓黑的夜色里高耸入云,走廊里的灯,像是乱境里最坚强的太阳,静默着,发光。

  陈萍顺手扯了林建宁手腕上的黑色皮绳,把头发绑得歪歪扭扭,她来不及扑上去,林思阳的胳膊就已经被林海和贺蓝山扯住;林秀,仅仅穿了件不厚的毛衣,她张着手臂,把夏玉兰揽在怀里。

  急救室的门前,人群分为了两拨:墙角静默着的是林秀和妈妈,她们像是干和枝叶,拥抱缠绕成一颗悲痛的树;乱做一团的是家里的其他人,她们正噙着眼泪又手忙脚乱,把林思阳扯住。

  “我不相信,今天出门的时候,我爸都在的。”他在这一刻把机敏乐观的伪装打碎,即便被全家人拉扯着,可仍旧曲着腿跪在了医院冰冷反光的地面上;他只穿了蓝色格子的衬衣,凌乱的头发沾着情人节夜里的风。

  眼泪把视线淹没了,脑子里像是平静广袤的原野瞬间崩塌,一触碰现实就疼得发颤;林思阳,他成了这个家最直接迅猛的情绪出口,跪在这里,颤着声音哭。

  林建宁裹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她夺目的头发垂在肩上,这时候,皱着鼻子,似乎想把那些挂在眼眶上的泪憋回去;她攥着林建安的手,两个人往墙边退,随即,穿过玻璃的隔断门,去到露天的走廊上。

  “姐。”林建安终于,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一个字,他那样乖巧,环住了林建宁的腰,把脸贴在她发凉的衣服上。

  林建宁没说话,她扳着林建安的小脸,用拇指,一点点擦他的眼泪,说:“建安,爷爷不在了。”

  小男孩点了点头,下巴上悬着的一滴泪珠,慢悠悠坠落,他闭上了薄薄的眼皮:“爷爷要被做成骨灰吗?”

  “是。”

  “我觉得成了灰挺好的,腐烂的感觉才最恐怖。建宁姐,也有一天,我就会这么死了,你也会有一天就这么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世界也不存在了一样。”他用稚嫩的嗓音,说出脑海里最明晰的思考,舒口气抱紧了林建宁的腰,把脸再次贴下去,默默地流泪。

  林建宁冰冷的指尖揉捏他的耳朵,说:“别这么想,你还小呢,怎么想这些。”

  贺蓝山出来了,他安静地,把两个孩子带下楼,说:“别哭了,眼睛会很疼。”

  他像是个不需指示的劳力,又像是个柔和淡静的局外人,特意打开车门,又转身去嘱咐两人系安全带。

  春节不久要到了,街道两旁是日渐绚烂的灯,民意中路,在这个被西式柔情溶解的夜里,仿佛变得更顺畅而漫长。林建宁望向三院大院,她静默地流泪,双眼红肿,她把清瘦的、正步入青春期林建安揽在怀里,抬起手捂住了嘴巴。

  夏玉兰被女儿和媳妇保护起来,在家里接待来探访的亲友,她的憔悴肉眼可见,但从来没在某一刻嚎啕大哭。夏玉兰揉了揉林秀的头发,轻声说:“林秀,你去赚钱去吧,让家里安静安静。”

  陈萍没让一家人在绝食或者外卖里颓废下去,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早市采购,午饭的时候煮了粥。林思阳苍白着一张脸,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不说话,又关了手机;蹙着眉毛,眼睛里像是落了一层混沌的细灰。

  林秀忧心忡忡,林海说:“去拿点药,让他躺一躺吧,他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我们都受不了,更何况他。”

  “哥,让我抱抱你。”林秀突然就抬起头来,她的薄眼皮有些红,尖下巴埋藏在推叠的灰色围巾里。

  冬季的夜来得早,黄昏冷清透明。林海穿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外套,他刚从车里出来,甚至,头发都没心思梳理,他睁大眼睛,迟疑了好几秒钟,然后,将有僵硬疲惫的手臂张开了。

  清瘦的林秀,就像是一片灰色的羽毛,她踮起脚尖,缓慢地将下巴搁在了林海肩膀上,她抬起手臂,紧揽着林海的脊背。冬天里的怀抱,总显得拥挤而莽撞,林秀闭上眼睛,她知道那些细碎的路灯的光正金箔一样,洒在自己眼皮上。

  摇摇摆摆的心脏,突然像被**了什么狠厉的机关,难挨地疼起来,画儿一样的脸孔皱成一团。

  她喊:“哥。”

  终于抑制不住,林秀在哥哥的怀抱里,眼泪怎样都不能停止,她们很久都没有这样相处,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人生大事,成了曾经仰望的大人,也逐渐地用衰老替换了生命里的成长二字。

  “爸爸对你很放心的,你是个女孩子,可想的从来都是怎样有自己的事业。”林海的眼睛湿润,他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林秀,抛开了全部的压抑,她像是从一场假装释然的梦里醒了,然后痛苦地弓起背,把脸埋在了林海胸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哭泣的声音,从五脏六腑里翻滚出来,她蹙起眉,狠狠咬住了下唇。

  追悼会的前一晚,家里还有几位来帮忙处理丧事的亲戚;陈萍一手举着锅铲出现在客厅,她半张着嘴巴,迎接了表情冷漠的陈俊。

  “我给忘了,对不起,我这几天忙得头都没了。”陈萍也顾不上脱下围裙,一手拽着弟弟,一手把弟媳妇的肩膀揽着,让他们进屋里坐;一头短发的蒋若仪,眨着黑葡萄眼睛,笑着撒娇,喊了声“姐。”

  客厅里甚至没地方可以站立,全部的陌生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务或者谈话里;陈俊大衣也没脱,侧着身子站在厨房门前,把纤细又柔嫩的老婆搂住。

  “你出差?”陈萍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菜,顺口问。

  陈俊突然抬起嘴角笑了,他露出小时候一样的,狡猾又顽皮的表情,并且还闻了闻老婆的头发,说:“姐,我记得我在微信上讲过三遍了。”

  陈萍骂他:“不拆台会死。”

  看着家里杂乱忙碌的景象,两个人因此不准备久留,蒋若仪给陈萍带了两件很昂贵的衣服。她白嫩的小脸往陈俊怀里贴 ,结婚不久的年轻人,时刻都腻在一起,看得陈萍牙酸。

  到门外,陈俊说:“我们本来要喊你和姐夫回家吃饭,谁知道——”

  “过完年我可以回去一下,反正那时候你俩也在的吧。最近实在不行,老爷子说走就走,这一大堆事儿,”陈萍脸颊甚至有些干燥,她蹙着眉毛,捏了捏陈俊的胳膊,说,“爸妈年纪也不小了,你回来,就多待几天,他们高兴。”

  陈俊突然声音温和起来,他把拇指搭在陈萍脸颊上,小声安慰:“别哭啊姐,别哭。”

  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交织,陈萍突然就抽泣着,肩膀轻微耸动,她捂住了嘴巴,将脸低下去;乖巧美丽的若仪,用纤细的手揽住了陈萍,轻轻拍她。

  “虽然说没有血缘,可是在一个屋檐下二十年了,老爷子也挺可怜的,一辈子无欲无求,最好的一定留给孩子们。”徘徊难去的悲伤环绕着这个家,陈萍也不能幸免,她睁开了通红的泪眼。

  陈俊的脸僵住了,睫毛动容地轻颤,他从衣袋里拿出了纸巾,低下脸,将语气调整到最温暖柔和的状态,他说:“我知道姐,我明白,毕竟你们是家人啊。”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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